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從汾東到京都並不算遠,只是從漢陽回汾東再一路追隨到京都那便需要不少時日。
漢陽與汾東隔著幾道水路,裴衍洲原本是打算在三月三上巳節之前趕回汾東的,那支想要贈出去的金簪一直被他隨身帶著,儘管他並不適合在這個時候離開漢陽——
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得到張叢行的重用,手裡漸漸有了自己的人,他若在這個時候離開或許會前功盡棄。
裴衍洲並不在意這些,從他殺了陸續逃到漢陽已經一年有餘,彼時的他還帶著少年人的心性,迫切地想要再見到沈月溪,親歷她的及笄之禮,將這一支金簪掛在她門前的枝頭上,又或許還能假裝不經意地經過沈府,與她說上一句話,聽到她軟糯如桂花糕的嬌音……
可惜天不遂人願,漢陽太守張叢行受了挑撥,疑心於他的離去,在暗中設了埋伏,裴衍洲隻身一人從埋伏里脫身後,又不得不回了漢陽。
左無問看著命大的少年,笑道:「郎君要麼趁現在殺了張叢行,或有一線生機,要不然直接將項上人頭送到張叢行跟前吧,他是不會允許郎君活著離開漢陽的。」
左無問又道,他只是開玩笑罷了,畢竟實力相差懸殊,張叢行坐擁整個漢陽,裴衍洲能用之人不過千餘,如今擺在裴衍洲面前的是一個死局……
裴衍洲卻是認了真,天不怕地不怕的郎君僅僅帶了五十人,手執雙刀,直入漢陽府,一刀砍下了張叢行的項上人頭。
年輕的郎君就提著人頭站在漢陽府的血泊里,一身玄衣,看不出染了血色,然而溫熱的血水自他的衣袍上不斷滴出來,分不清是旁人的還是他的。
左無問來時,以長刀為杖屹立著身子的裴衍洲才緩緩將懷中的金簪拿出。
那一支金簪同他的身子一起被砍了一刀,那刀傷自他的左肩拉至右腹,深入五臟六腑,故而金簪也跟著斷成了兩截,他每日都要描摹一遍的精緻雕花被血浸了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最拿出手的東西變得一文不值……
冷峻嚇人的淺色眼眸緊緊盯著那支斷了金簪,便是左無問也不敢多上前一步,只聽到兇殘不似人的男子喃喃自語著:「不是都說情比金堅嗎?為何這金子脆弱如此,就這麼斷了……」
與這金簪一起斷掉的還有他那一份心心念念的期盼,那道險些致命的刀傷終究讓他錯過了小娘子的及笄禮。
從春末入夏,裴衍洲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才終於能下地,大夫說他命大,再深半分便要割斷心脈了,這麼重的傷起碼得靜養大半年。
他卻一意孤行,在能下地之後便趕往汾東。
恰是這一年的夏至,風吹古木,春花雖殘夏荷初綻,不同於漢陽的血風腥雨,汾東城內依舊一片祥和。
來前,裴衍洲想要的不過是與小娘子的一個眼神交錯,來后,他見到的是汾東太守十里紅妝嫁獨女,那獨女正是他放在心尖上、不敢念舍不下的小娘子。
沈府前的那一片喜慶的紅刺紅了他的眼。
面色慘白的年輕郎君依舊是一身玄衣,不顧裂開的傷口,站在沈府之外的那個巷口,由著血水自玄衣的衣角滴落在石青色的街石上,就像從前每一個清晨他在這裡等著沈月溪出門,只是這一次他等到的是沈月溪的一去不復返。
他素來知道沈月溪的美,小娘子只要用那雙秋水眸輕輕看他一眼,便能叫春花夏茵皆無了顏色,卻不知道及笄后的沈月溪穿著大婚的華服美得這般驚心動魄。
眼含著水珠的娘子回眸看了一眼,似與他錯落了目光,也只是這一眼,手中卻扇遮去了她的容顏,簇擁的人群淹沒了她的身影。
喧嘩過後,余給裴衍洲的是無盡的蒼涼。
他孑然一身,一人一馬,固執地跟著送嫁的隊伍走了一路,一直到別的男子執起她的手,多少個夜風從她那處吹到了他這一處,那一聲來不及喊出口的「阿月」終被夜風吹散……
裴衍洲在半夜蟬鳴中醒過來。
他自床上起來,推開窗戶,由著夜風帶著夏日的燥熱撲面而來,如狼的眼眸在黑夜中退去了所有的偽裝,直視著前方的沉寂。
原來又是一年夏至,怪不得會做這個許久都不曾做的夢……
進沈府以後,沈月溪就在他觸手所及之處,裴衍洲已經很少做前世的夢了,那些個噬骨之痛被埋在心底,他學不會溫柔,卻也努力學著將戾氣藏起,不會叫自己嚇到沈月溪,可惜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