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姚家已化作一片廢墟,林季白如今臨時住在城西永安巷的一間兩進院。
回到汾東之後,林季白什麼人都沒有見,將自己關在屋裡,只給沈月溪遞了消息。他也沒指望能見到沈月溪,畢竟於禮不合,而他也不是什麼值得一見的人。
當林季白拖著昏昏沉沉的身子打開門,看到那戴著帷帽的女子綽約多姿地立於門前時,他愣怔了許久,直到沈月溪柔柔地對他說道:「林三郎不請我進屋嗎?」
沈月溪今日出行極簡,只帶了彩雲一人陪她過來。
林季白回過神來,慌忙在前引路,「夫人請進。」
他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瞄向走在自己右側的女子——沈月溪穿得素雅,蒼色的紗裙隨著她的走動如縹緲的雲霧,帷帽下的容顏若隱若現看得並不清晰,可偏引得他心跳加速,不知所措。
等進了屋,林季白猛然發現如今他是家徒四壁,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他找了半日只找出一張破舊的胡牀。
林季白用衣袖將胡牀擦乾淨,擺在沈月溪的面前,窘迫地說道:「夫人坐,我……我去給夫人煮些茶水……」
他慌慌張張地跑到廚房,茫然環顧了一圈,這裡不是從前姚府,什麼都沒有更別說茶團,又談什麼煮茶。狼狽不已的少年靠著灶台站立許久,紅著眼睛自嘲而笑,他已一無所有,又在苦苦掙扎什麼?
直到難堪與羞澀被徹底壓下去,林季白才緩慢從廚房裡出來。
當他站在沈月溪面前,又是那個從容老成的林三郎,「抱歉,我方搬來沒多久,竟忘了家中並無茶團。」
「無妨,我不愛吃茶,」沈月溪摘下帷帽,露出那張絕美的臉龐,她朝著林季白彎眉淺笑,一雙杏眼似藏著月落星霜,耀眼得叫人不可直視。
她身姿端正地坐在矮小的胡牀上,未見半分拘謹,任由長長的紗裙堆在她的腳邊,如踏雲而來的仙女,與陋室格格不入。
林季白晃了晃神,眼前的女子一直在雲端之上,而他早已不再是姚將軍的小公子了,從未滋生過的卑怯在他心底蔓延——
可他依舊想要看看她,同她說幾句。
林季白的視線在彩雲身上打量了一瞬,從容地席地而坐,又真摯地看向沈月溪,說道:「我知道於禮不合,可我想同夫人單獨說幾句,可否?」
眼前的少年有著和姚仲青極為相似的溫和長相,不同的是,他的眉眼要比姚仲青更深邃些,比起憨厚的姚仲青多了幾分狡黠,而當他做出可憐的表情時,又叫人不知不覺心生憐憫。
沈月溪握著衣袖的手緊了緊,她對上林季白那雙祈盼的眼眸,終於是心軟地朝彩雲點點頭。
彩雲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林季白一眼,見對方是個文弱書生,便對沈月溪說道:「我就在門口,若是有事,娘子只管喚我。」
室內只剩沈月溪與林季白。
沉默了一會兒,沈月溪娓娓開口道:「你兄長的事我聽說了,他人說什麼都是惘然,只是你阿兄拚命保住你的性命,必然不希望你這般頹然。」
林季白望向眼前的女子,她的目光澄清,與他的二哥一般都是這個世上頂乾淨的人,不知道這世間的人心齷齪。
他眼中慢慢生出了惡意,乾涸著嘴唇說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猜裴將軍為何要讓我與兄長去?」
看著沈月溪的呆愣,林季白磨了磨唇,又道:「水匪頭子是姚潛,這事裴將軍早就知道了吧,而我們不過是引姚潛出來的誘餌罷了。」
沈月溪從來都知道裴衍洲不算什麼好人,她見過他的殺伐果斷,也見過他的霸道強行,當林季白和她說這事的時候,她竟也只是愣怔了一會兒,便開口道:「郎君亦派了公孫將軍前去接應,他絕無要置你們死活不顧的意思。」
「夫人當初與我二哥已經談婚論嫁,是裴將軍帶兵圍困了沈府,強娶了夫人,夫人就一點不怨恨嗎?」林季白尖銳地問道,「彼時他還是沈家的養子,卻恩將仇報,夫人就沒有想過往後他到更高的位置,會怎麼對待夫人?」
「這是我與郎君之間的事。」沈月溪倏地站起身來,這些話是實情沒錯,可她卻聽不得旁人對裴衍洲的質問。
她居高臨下地望向跪坐在地上的林季白,冷下了面孔,「你身為郎君的手下,也不該說這些話。」
素雅清麗的女子此刻眼中有火,如傲然枝頭的白梅,林季白沒有起身,只抬頭仰視著沈月溪,近乎呢喃地問道:「夫人當初為何要將我引薦給裴將軍?」
沈月溪認真答道:「我也不過是將你的答卷轉交給郎君罷了,用不用你,將你從牢里放出皆是郎君的意思。」
她垂眸對上林季白迷亂尋不到方向的眼睛,「林夫人大義,你二哥捨生救汾東,憑著這些,我願意保你的性命……而你還願意留在汾東嗎?」
林季白猛地瞪大了眼睛,反問道:「夫人什麼意思?」
他對上她的眼眸,裡面儘是對裴衍洲的維護,他難掩心中的酸澀,用力低下頭去,輕聲問道:「夫人今日為何來見我?是因為我阿娘還是看在我二哥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