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21
#21
夏日早晨,天空藍得如同被海水洗過,太陽尚未粉墨登場,躲在雲層後面露出爪牙,慢慢加熱大地。
校隊訓練比冬令時提早了二十分鐘。六點半不到,陳清霽就拎著一雙短跑釘鞋,出現在了三中操場。
梁逢雨是和他一起來的,但走到籃球場那就分道揚鑣了,找了棵梧桐樹底的陰涼處,遠遠看他熱身。
「你不是來看他的嗎?怎麼在這兒?」談雙旺上廁所來遲了,把一個透明袋子放在地上,裡頭裝著陳清霽的手機、鑰匙之類,他穿了件白T,像只蒸屜上的饅頭,熱氣騰騰,「哎這破天,等會兒不知道要熱成什麼樣啊。」
梁逢雨蹲在地上,不知從哪拔了根草玩,「白骨精為什麼不吃唐僧,是因為她不想嗎?」
「因為有孫悟空?」談雙旺懵了下,瞬間就懂了,「哦,因為你爸啊?」
「Bingo,」梁逢雨打了個響指,嘆氣道,「我爸吧,說心大也大,這麼多年對我和梁星鳴都是放養。但對我談戀愛這塊管得挺嚴的,稍微有點苗頭就想掐死,所以我不能太明顯了。」
「高考完了也不行?」
「不行吧,上大學也不行。」
「那你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追人,勇氣可嘉啊,」談雙旺想給她豎個大拇指了,「但站這兒啥也看不見吧。」
「所以啊,這不是在等你嗎,」梁逢雨早有打算,把草丟一邊,仰頭沖他露出一個漂亮的笑,「汪哥,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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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不是專業體校,拿得出手的項目就射擊、短跑那麼幾個,老梁帶的短跑隊成績算是不錯,每年市運會總能拿那麼幾塊獎牌回來。
不過缺陷也很明顯。
那就是突出的運動員太少,個人賽獎牌幾乎都集中在一個人頭上。去年張波人品爆發拿了塊金牌,11秒26,就開始在隊里橫著走了,訓練也不上心。梁平松想打壓他一把很久了。
「行了,就放這吧。」梁平鬆手里拿了塊計分板,指了指百米起跑線,「你倆也去熱熱身,一會跟張波一起跑。趙學義,注意你的擺臂幅度,盡全力擺起來,途中跑一定要穩住!稽揚,你起跑問題最大,重心貼地,別高抬腳。」
「是!教練!」
梁平松指點完兩個弟子,剛走到終點線,就看見不遠處,梁逢雨拿著台相機走過來,旁邊還跟了個談雙旺,一隻胳膊不知怎的用繃帶吊在了脖子上。
「你倆來幹嘛?二旺,你胳膊怎麼了?」
「他昨天鍛煉身體,不小心把胳膊搞脫臼了。爸,談雙旺是V站上一個小有名氣的UP主呢,本來想給我們短跑隊拍點視頻、照片啊什麼的,沒想到手成這樣了,就叫我來幫忙。」梁逢雨說。
「哦,」梁平松往他胳膊上撩了眼,心說年輕人還是疏於鍛煉啊,看著高高大大,沒什麼用,「那你是挺不小心的。行,邊上待著去吧。話說在前面,你倆要拍拍,吃不消就回家去啊,別中暑了。」
「好的,梁叔叔。」
談雙旺作出一副「我也很想親手拍但這個胳膊它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的沉痛表情,一轉身就和梁逢雨用眼神擊了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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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找了個體育組的年輕老師幫忙發令,自己在終點掐秒錶。
除了張波,還有趙學義、稽揚兩個一塊兒比,他們平時成績都是12秒左右,放市裡還行,再往上就拿不到什麼名次了。
梁逢雨拿著相機一路過來,順理成章地走到起跑器旁邊,認真問,「陳清霽,你緊張嗎?」
陳清霽剛熱身完,穿了身白色運動服,站在紅色塑膠跑道,乾淨挺拔,連平日的懶散氣都收斂不少,有種意氣風發的帥氣感。
他半蹲下檢查鞋帶,輕撩她一眼,「老梁讓你來做賽前心理輔導?」
「他才不會呢,其實我比你還緊張。」
「你緊張什麼?」
「心理陰影啊。我從小到大都不太能吃苦,這種跑道,一直都是吊著及格線爬過的,」梁逢雨把相機掛脖子上,環視四周,真有點被八百米統治的餘悸,「現在站上來吧,整個人就感覺毛毛的。」
「這麼嚴重啊,」陳清霽笑了下,往內側示意,「那你站裡頭吧。」
「好嘞。」梁逢雨從他面前經過,踩上環形跑道中間柔軟的綠茵地,也不講究,就這樣坐下來。
她還真跟昨天說的那樣,全副武裝,帽子、墨鏡、防晒衣、手套一個不少,把自己裹得像個木乃伊。
防晒衣是灰色長款,垂到了腳-踝,頭髮紮成高馬尾,從粉色遮陽帽里抽出來,編成一節節的燈籠辮。
她專註調整相機參數,偶爾抬頭看看他,細密碎發讓汗粘濕,偶爾有風吹過,在額前微微起伏。
五六分鐘后,其他幾個運動員也陸續過來。張波還和她打了個招呼,顯然已經將她划入熟人這列了,「梁逢雨!」
另兩個人也認識她。趙學義今年高二,但歲數其實比梁逢雨大,說話時就自帶點關懷口吻,像個老大哥,「好久沒看到你了啊,高考考得怎麼樣?」
「還不錯,應該能上喜歡的大學。」
「學姐,你是來給我們加油的嗎?」稽揚今年才高一,個子有一八三左右,但人長得很清秀,皮膚也白,就不像個體育生。
「不巧,今天不是,」老梁在終點,梁逢雨這會兒很肆無忌憚,指了指陳清霽,「我是他的拉拉隊。」
「喔——」三個人隱隱感覺出點什麼,笑著起鬨。
「他贏面最大,我押寶當然要押王牌了。」梁逢雨又補充。
一聽她看好陳清霽,張波立刻就顧不上八卦了,「那可不一定啊,上回在網吧我熬夜了,沒發揮好,今天我就跑死他,讓你看看誰才是第一。」
「就你啊,算了吧,」挑釁都挑到了門前,陳清霽哪有視而不見的道理,抬了抬下巴,示意起跑器,「我不用它跑得都比你快。」
「哦哦——」張波像個公雞樣不服地叫了起來,磨刀霍霍上了起跑器。
稽揚嘀嘀咕咕也上去了,「看著吧,沒準我跑得比他倆都快,體育競技,很看狀態加成的。」
趙學義:「你他媽說大點聲。」
「……」
「各就各位——」
被老梁抓壯丁來的體育老師舉起發令槍。
六月末的驕陽從梧桐樹后露出頭來,金光灑上跑道,這個時間,高中生們都還在教室早讀,操場上分外安靜,只有短跑隊員三三兩兩,對這場比賽拭目以待。
細小的風吹過,捲起紅色塑膠跑道上的小草屑,推著它跌跌撞撞向前。
陳清霽雙手撐在起跑線後方,進入準備狀態。
「預備——」
這一瞬,周遭安靜無比,細小的蟬鳴都消失不見,他壓低重心,身體稍稍前移,盯著久違的終點,血管里的血液好像在隱隱沸騰,又冷靜得出奇。
半米之外,梁逢雨能清晰看見少年額發上的汗水,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龐流下,眼神沉靜又鋒利,蓄勢待發。
帥爆了啊陳清霽。
「磅!」一聲槍響,幾道身影一下子飆了出去,小草屑原本在地上撲撲滾滾,好不快活,猝不及防被一股更大的勁風掀翻,瞬間彈飛到更高的空中。
……
有人將百米賽跑比作煙花,燦爛且轉瞬即逝。梁逢雨一路小跑到終點的功夫,陳清霽他們已經比完集合了。
四人站了一排,都不用怎麼恢復呼吸,聽老梁在那訓話。
「雨哥!第一!第一!!」談雙旺一看見她,激動得不行,「你怎麼沒在終點看啊,靠,剛才他過線那一刻我心臟都炸了!!」
是啊,她怎麼沒在終點等著?
傻不傻。
梁逢雨懊悔地一頭磕在了階梯裁判台上。
不過她精神重振得也很快,這次看不成,還有下次嘛。
視線又拐到陳清霽身上。
少年個子高挑,雙手自然下垂,發梢沾濕,眉目清晰乾淨,汗流進眼角也沒眨一下,滾過臉龐,一路到了流暢鋒利的下頜線。
他不像是穀雨這樣聽起來纏-綿又朦朧的春天出生的,像生在八月里,烈陽下,是狂風,也是棵挺拔的白楊。
和初次見面的懶散冷淡,判若兩人。
旁邊老梁的訓話聲傳來,「趙學義我怎麼說的,嗯?擺臂擺臂擺臂!你那個途中跑幹嘛不幹脆拿來走啊?怕踩著螞蟻還是怎麼的?還有稽揚!昂個腦袋,學雞呢你!」
談雙旺差點笑出聲,「梁教練好會損人。」
「可能是職業特長吧,梁星鳴他們那駕校教練也是,罵起人來一套套的,」梁逢雨說,「他們跑了幾秒啊,被批成這樣?」
「沒太注意,不過我剛聽別人說,他們仨這次跑得還比平時快呢。」
組裡如果有個人跑得特別快,那麼整組水平也會被帶上去,也算是短跑競技方面的「鯰魚效應」。
梁平松心裡對這結果其實挺高興,面上還是閻王一樣,打發走趙學義和稽揚,又收拾了張波,狠狠打壓了一番他的囂張氣焰。
張波走的時候背影凄涼,感覺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了。
陳清霽兩年多沒系統訓練,能跑出手計10秒8的成績,這絕佳的身體素質,無疑是天生運動員,放在北越市,乃至全省,也勢必是引起重點關注的好苗子。
但老梁這個人,一旦當你是弟子吧,他就不愛誇你,剛拿陳清霽當工具人損完張波,這會兒就開始過河拆橋,一點都不留情,「你那起跑怎麼回事?狗見了骨頭反應都比你快,爆發,爆發出來!懂嗎?」
……
談雙旺沒想到會是這個走向,他以為老梁會誇一誇陳清霽呢,幽幽看著梁逢雨,「我感覺你家裡吧,以後這個婆媳……不對,翁婿關係,會很緊張啊。」
梁逢雨看了眼唾沫橫飛的老梁,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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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隊早訓在八點半結束,體育生們還要去上文化課,老梁打算給陳清霽弄張飯卡,之後他自己可以往裡頭充錢,便宜又健康。
但今天肯定辦不下來,於是掏錢包,叫梁逢雨帶他倆出去吃個早點,自己則匆匆去了體育組辦公室。
陳清霽去上了個廁所,洗了手和臉,回來時,卻沒看見談雙旺。
「他人呢?」
他剛跑完十組二百米間歇跑,冷白皮的優勢就在這時候顯現出來,水珠滴答流下,整個人看著不顯狼狽,反而有種清冷的熱意。
「半路碰到認識的妹妹了,說是以前借過她一本書,現在去拿回來,叫我們在早餐店等他。」梁逢雨懷裡抱著他的水杯、手機、棒球帽、錢包什麼的,一件件遞給他。
「他那手怎麼了?」陳清霽接過,問了句。
「脫臼了。」
陳清霽挑了下眉,「真脫臼?」
「嗯,」梁逢雨把最後一樣手機遞過去,完全是一副成功把談雙旺擠走、以後你東西都歸我拿的得意作派,神清氣爽道,「真的,我打的。」
陳清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