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經過有心人的刻意散播,次日,城外聚集了更多的難民。從城牆上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腦袋,明顯比昨日的人多。
官府已經貼出了告示,讓他們不用提前排隊,可這些餓怕了的難民天不亮還是自發站了起來,早早守在城門口,等著官府施粥。
鑒於昨日徐達買糧這事還辦得不錯,周嘉榮便將施粥的眾任也交給了他,並安排了兩百名士兵過去幫他維持秩序,當然也是監督。
徐達到底是地方官員,比較了解當地的情況,看到城外聚集了如此多災民后,又迅速讓人找了三十口大鍋,湊成了五十口大鍋,在城門口的空地上一字排開,刷鍋煮粥。
看著一袋袋大米倒進了鍋里,摻水煮了起來,災民的眼睛都直了,他們多久沒看到過這麼多的大米了。若不是鍋旁邊有帶刀的士兵在守著,餓得狠了的在災民恐怕已經忍不住跑過去抓起生米就往嘴裡塞了。
煮粥的時間彷彿變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四十口大鍋相繼沸騰起來,冒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氣泡,慢慢的,鍋里的顏色變得渾濁,空氣中散發著誘人的米粥香味。
餓了許久的災民聞到這股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也跟著咕咕叫了起來。
看著幾個彪形大漢將粥舀進了大木桶,抬到前面的空地,敲著木桶大聲喊「施粥了」,所有的災民都躁動了起來。
一個大漢見狀,跳上了桌子,大吼:「都安靜,一個一個來,排好隊,一人一勺,拿了粥去旁邊的樹蔭下喝完才准走!不要擠,不要打架插隊,但凡發現違規者扣一天的粥!」
這是周嘉榮定下的規矩,主要是為了避免災民因為食物發生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故。現在別說是一勺粥,就是幾粒米都可能讓他們打起來。這些食物在這裡吃了還好,若是帶回去,那些力氣不夠大的女人、老人,說不定就被人搶走了食物,甚至被惡霸逼得交出食物。
排在最前面的人趕緊拿著碗上前,負責施粥的人拿起一樣大小的木勺舀了滿滿一勺倒進災民的碗里,手一擺:「下一個。」
領到了粥的人歡天喜地地捧著碗,跑到樹底下,沖還在排隊的親友高興地說:「今天的粥好多米,很稠,還是榮親王來了好!」
說完,端起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真香,好久沒喝過這樣的粥了。災民的眼睛里不自覺地浮現出點點淚珠,他擦了擦眼淚,仰頭,小口小口的喝粥,喝到一半,他有些捨不得,不想喝了。
捨不得的人不在少數,沒挨過餓的人是沒法體會這種滋味的。他們珍惜每一粒糧食,也擔心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下意識地想留一些食物備著,所以哪怕肚子很餓很餓了,明明還沒吃飽,卻仍舊捨不得將這點粥一塊兒吃了。
旁邊一個老漢看了一眼盯著他們的士兵,勸道:「喝吧,不喝這麼熱的天一會兒得餿了。萬一被撞翻了,你更要心疼了。」
這倒是,萬一這得來不易的粥被人偷吃了,那才虧大了呢,這東西吃進肚子里最保險,還是老人家有智慧啊。
大家仰頭將粥都喝完了,然後不約而同地舔起了碗,將碗底舔得乾乾淨淨的,像是用抹布擦試過一樣乾淨,才拿著碗心滿意足地走了,然後下一批人又來了。
周嘉榮站在城牆上,身後跟著的是蘇州府沒有當差的官員,他朝下面努了努嘴,淡淡地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官員們看了一眼還綁在架子上,被太陽曬得焉噠噠的中山王,一個個都不敢說話。這個榮親王脾氣可不好,連中山王也是說掛就掛,他們可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周嘉榮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下去。」
一行人走到施粥的地方,幹活的人要見禮,被周嘉榮攔了下來:「忙你們的,不用管我們。徐達去拿幾十個碗來。」
徐達不明所以,還是趕緊派人去拿了碗來,一一擺放在木板上。
緊接著劉青拖來昨日施粥剩的一袋米,倒了小半袋進鍋里,加滿水燒開,又煮了一會兒,最後讓人給幾十個碗里裝滿了粥。
周嘉榮率先上前,取了一碗粥,仰頭一口喝完,然後對跟在身後的官員說:「這就是你們前段時間施的粥,嘗嘗吧。」
白實等人對視一眼,紛紛上前各自捧起一隻碗,仰頭,準備學周嘉榮的樣子,一口將這碗粥給喝完了。只是剛喝了一口,白實就忍不住噗地一聲將嘴裡含著的粥全吐了出來,什麼東西,有小石子、刺嗓子的米糠、還有泥沙的感覺。活了一輩子,他就沒吃過這麼糟心的東西,別說他了,便是他府上的下人也不吃這種玩意。
其他官員臉色也不大好看,有些強忍著不適將粥咽了下去,有些跟白實一樣,吐了出來。只有少數幾個將粥咽了下去,表情沒太大的變化。
周嘉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這就受不了了,這些難民可是想喝都沒得喝,你們若是誰願意將手裡的粥讓出去可是有無數的災民搶著要。諸位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此言一出,這些官員還如何不明白,周嘉榮分明就是給他們下馬威。大家一言不發,低頭捏著鼻子艱難地把粥喝完了。
周嘉榮的視線隱晦地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從他們喝這碗粥的反應就可以大致分辨得出來,這些人中哪些是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從未吃過苦頭的,哪些生活相對清貧,平日里吃穿用度並不怎麼好的。
等這些人艱難吃完,周嘉榮讓劉青找來幾個災民,分別給他們盛了一碗。
災民們看到這碗粥跟看到了極品佳肴一樣,兩眼放光,捧起碗就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喝完后照例舔碗,跟官員們的反應大相徑庭。
這麼一對比,官員們臉上火辣辣的,尤其是感受到四面八方災民們的視線,更是覺得難堪。
周嘉榮看著他們垂下頭,臊得慌的模樣,淡淡地說:「從今日起,每日我們便與災民一同吃飯,他們吃什麼我們吃什麼,若是大人們不得閑,可以派人來將粥取走,帶回去喝!」
這些人喝不喝他不知道,但不喝的,改日被他抓住把柄,一頂不服從命令的帽子壓下去,有他們好受的,他正好藉機發難,弄下一批尸位素餐的。
敲打完這些官員還不夠,周嘉榮讓人將綁在架子上十幾個時辰的中山王和柯自清放了下來,讓人盛了兩碗粥,遞給他們。
中山王看著這顏色發黃稀稀拉拉的粥就完全沒食慾,哪怕他已經餓了兩頓了。
柯自清的臉色也不好看。
「喝啊,怎麼不喝?若是不喝,今天可沒有吃的了。」周嘉榮似笑非笑地說。
柯自清到底年紀大,更沉得住氣,知道周嘉榮是故意的,憋著氣,強忍著噁心將粥給喝完了。
但沒受過任何苦,哪怕是來江南這麼久了也一直養尊處優的中山王可受不了。他端著碗,看著水裡面冒出的小黑點,實在是沒勇氣喝一口,乾脆放到一邊,苦苦哀求道:「三哥,咱們是兄弟,你綁了我這麼久氣消了吧。」
周嘉榮冷冷地看著他:「看來你被綁在架子上仍舊沒絲毫的醒悟。」
看到這麼多難民的慘狀,他自己也稍稍感同身受了一番露宿荒郊野的痛苦,怎麼就沒一點憐憫之心,同理之心呢?
「不是,三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嘛?我知道,我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可能犯了錯,或是惹你生氣了,但咱們一塊兒長大,你不能這麼對我。」中山王試圖動之以情。
周嘉榮看到這就明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氣的原因,也沒有絲毫的反省。
「喝粥,不喝就繼續上去吧!」周嘉榮面無表情地說道。
旁邊正在排隊的災民看到這一幕,也大聲喊道:「喝啊,喝啊……」
換了昨天,他們肯定不敢的。但中山王被綁在架子上一整天,頭髮亂了,袍子花了,身上臟乎乎的,看起來並不比他們這些難民高貴多少,大家也就不那麼怕他了。
而且昨日榮親王說中山王貪了賑災的銀子和糧食,他們雖沒有證據,可兩位王爺來蘇州府是如何對他們的,大家也看在眼裡。
中山王來了這麼久,昨日之前,一直沒露過面,給他們喝的粥一大鍋里恐怕就放了幾把米,除了水還是水,還經常排不到。榮親王來了之後就不一樣了,這才一天,他們就喝上了粥,而且人人有份。
面對情緒激昂的百姓,還有嚴肅的周嘉榮,中山王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端起碗。
可剛喝了一口,他就噴了出來,罵咧道:「什麼玩意兒,難喝死了,還有石子,豬都不吃的玩意兒,給我,我不要……」
這話一出得罪了一大群連豬都不如的災民。
災民搶破頭,從晚上排到第二天就為了這麼一口吃的,就這樣,還不一定能排到這麼一口救命的湯水。可眼前這位來賑災的中山王,卻嫌棄粥不好喝,說豬都不吃。
災民們沉默了,若不是有士兵擋在前面,估計有些脾氣暴的已經衝上去揍他一頓了。
偏偏中山王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拉了仇恨,負氣地直接將碗摔在了地上。
這一行為激怒了許多災民,尤其是家裡有餓死的,更是痛心又不平,也不管有沒有士兵了,撿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中山王身上擲去。
中山王嚇了一跳,抱著頭腦袋大喝:「亂臣賊子,敢以下犯上,抓起來,通通給我抓起來砍了……」
這話讓幾個被憤怒沖暈頭的災民冷靜了下來,退了回去,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周嘉榮。
就聽周嘉榮說:「不吃說明你還不夠餓,既如此,將他們繼續綁上去。」
中山王聽到這話,連忙求饒:「三哥,三哥,你不能因為幾個災民就這麼對我啊,你快放了我,求求你了……」
周嘉榮完全當沒有聽見。
災民們見中山王被重新綁了上去,周嘉榮也沒懲罰他們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
周嘉榮吩咐徐達繼續施粥后便回了城。
見他真的如此絕情地走了,中山王知道哀求也是沒用的了,扯著嗓子對著周嘉榮進城的背影,打罵了起來。
旁邊的柯自清見狀,嘆了口氣道:「殿下,你還是省些力氣吧。你越罵,蘇州城外的百姓越擁護他。這會兒,你剛才嫌棄粥的事只怕已經在災民中傳開了。」
「那又怎麼樣,一群只知道鬧事的窮鬼罷了。」中山王是極瞧不起這些骯髒又邋遢的災民的,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聽到這樣的答案,柯自清暗恨不已,自己怎麼就因為貪戀,一時上了中山王的賊船呢。
他乾脆直言:「殿下沒發現榮親王是在拿你刷百姓的好感度嗎?你看看現在下面的百姓多擁護他。」
中山王一愣,兩隻眼珠子驀地睜開,這才意識到,從昨天開始,自己就充當了兩回周嘉榮刷好感度的工具。正是有了他這個王爺做對比,大家對周嘉榮的好感度才那麼高。
柯自清見中山王不再叫便知道他想通了,緩緩道:「榮親王不像是傳言中那樣心無城府,嬌縱任性衝動易怒之人,你跟臣說說,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中山王心亂如麻,不知從何說起。這次一見面,三哥就打了他個措手不及,不管他怎麼哀求,軟硬換著來,都沒有用。他甚至都有些懷疑,這真的是他的三哥嗎?
見中山王神色變幻莫定,久久沒有言語,柯自清就知道,他估計也不清楚榮親王的底細。罷了,如今只能希望白實他們機警一些,早日解決了榮親王這個後患,不然他們誰都跑不掉!
***
白實回到府中,臉就拉了下來,漱了好幾次口,都覺得嘴裡還有土腥味,格外難受。他將帕子丟在伺候的隨從身上,氣哼哼地說:「這個榮親王裝腔作勢,用我們去成全他的名聲,真是好算計。」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故意讓他們喝那麼難喝的粥。當時看榮親王喝得那麼痛快,白實根本沒想到粥會如此的難喝,不然哪怕是裝樣子,他也會將粥喝完。
湯安也聽說了今日施粥的事,低聲道:「大人,這個榮親王恐怕不那麼好糊弄。他今日借你們在災民中刷了一波好感,又利用施粥贏得了百姓的支持,咱們貿然與他為敵,只怕現在城外那一二十萬的百姓都不會答應。想必今日之後,榮親王能與民同苦,體恤民情,清廉正直的好名聲就要逐漸在江南傳開了……」
「不是我們要與他為敵,是他要跟咱們對著干。從他進城二話不說就擒了中山王和知府大人開始,我們就與他不死不休了。」白實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聽說榮親王派人出去散播江南糧貴的事了?」
湯安點頭:「沒錯,出了城門,他們就一路敲鑼打鼓,沿途喊叫。我們的人跟了十幾里,他們跑得實在太快了,追不上,這隻好放棄。大人,他應該是想引進外地糧商,以沖低城內給糧價,達到降低糧價的目的。」
白實如何不知這一點:「他想得簡單,現在路不好走,商人還大老遠將糧食運送過來,圖的是什麼?不就是賣高價,賺取更多的銀子嗎?誰願意白跑這麼一趟?即便有糧商不辭辛苦過來,糧價也不會降的。」
此話有一定的道理,但湯安覺得跟榮親王對著干還是太冒險了,他想了想說:「那城裡的糧價還要漲嗎?再漲下去,只怕百姓都吃不起米了。」
白實輕哼:「漲,不能便宜了榮親王,漲了價才能把他手裡的那點銀子掏空。繼續派人去周邊散播蘇州府外施粥的消息,儘可能引來更多的人!除非拿銀子出來買糧,不然我看他明日拿什麼去施粥!」
湯安見白實心意已決,只得點頭應下。
***
城門口的難民太多了,來了一隊又一隊,源源不斷的,官道上一直有難民過來。四十口大鍋從清早到中午,便一直沒停歇過,一鍋舀完,刷都未刷又倒上水,摻米進去繼續煮。
徐達忙了一上午,有些筋疲力盡,更讓他恐懼的是,還有不少百姓在排隊,按照這種情況,只怕今天這粥要施到太陽落山,關城門時方能結束。
累一些倒不算什麼事,這裡災民多,他採納了周嘉榮的意見,從難民中挑了些手腳麻利地過來幫忙,可以讓他們輪番替換,一人干半天,酬勞一個饅頭。
只是一個饅頭,卻有無數的人搶著幹活,因此不愁人,他愁的是糧食。
現在已經這麼多人了,明日恐怕還要增加鍋的數量,光昨日買的那十萬斤大米恐怕撐不過明日。至於向外地購糧,遠水解不了近渴,即便能找到糧商,也不可能這麼快運送過來。
想到這裡,他憂心忡忡地找到周嘉榮:「殿下,如今已用了快三分之一的糧食,到天黑時估計要用掉一小半的糧食。明日只怕災民更多,還需要多架幾十口鍋,這麼多的人,剩下的糧食不一定能撐過明天。咱們得早做打算。」
「徐大人言之有理,多謝你的提醒,大人可有何良策?」周嘉榮含笑問道。
徐達苦笑了一下:「臣慚愧,這方面幫不上殿下的忙。殿下不若找白大人商量商量,興許能想出對策。」
周嘉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大人提醒。糧食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你只需負責施粥就是,這事就交由你負責了,萬不可出了岔子。只要你沒陷入太深,我定保你老小平安。」
不管徐達提這個建議是什麼意思,他能盡心儘力施粥,還在事情未發生之前,防範未然地提前告訴他,就說明徐達還是願意好好做事的。只要他沒貪太多,中飽私囊,魚肉百姓,周嘉榮都可饒他一次。
此時正是用人之時,對於蘇州府的官員也要分而治之,周嘉榮決定先拿徐達試試。
徐達聞言極為錯愕,他怎麼都沒料到周嘉榮會如此直接。不過周嘉榮這樣敞開天窗說亮話倒是讓他安心了不少,琢磨片刻,他跪下道:「臣慚愧,臣雖不曾參與,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收了他們一些東西!」
「都收了些什麼?」周嘉榮直接問道。
徐達沉默須臾道:「一個前朝官窯出產的白玉瓶,一副顏真卿的仿帖,還有白銀千兩。」
「為了堵你的嘴,他們挺大方的嘛。」周嘉榮看著徐達說,「站起來吧,如果你交代如實,我不敢拍胸口說能保你頭上這頂烏紗帽,但只要你好好辦事,將功折罪,我先前的承諾還是有效。」
徐達站了起來,拱手道:「多謝殿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臣一定好好辦事,將功補過。」
「那你可知,各大倉庫里的糧食去了哪裡?」周嘉榮忽然問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徐達錯愕了片刻,苦笑道:「殿下,實不相瞞,江南去年大豐收,倉庫里是有不少餘糧的。中山王來了之後,開倉賑災過好幾次,說是糧食都拿出來賑濟百姓了,臣當時在城外辦事,具體的臣也不清楚。但臣知道,這蘇州城裡便有不少糧食。」
如果徐達真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污的話,他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周嘉榮點頭:「好,我暫且相信你,施粥之事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徐達像是卸下了一塊心底壓著的巨石,腳步輕快地離開了衙門。
周嘉榮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問劉青:「你覺得他說的是真是假?」
劉青認真想了一會兒說:「感覺徐大人蠻真誠的,不過小人也不敢因為他的一面之詞就輕信了他的話。」
「這就對了,他到底參沒參與,參與了多少,等他日查清一切后,自然就清楚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周嘉榮問起另外一件事,「今日街上糧價多少了?」
提起這個劉青臉色就變得相當難看,磨牙道:「已經三百五十文一斤了,紀先生昨日所言不錯,早知道我們昨天讓徐大人多買一些的。」
如今這一對比,兩百文錢一斤的大米是多麼的便宜。他總算體會到了紀先生那種懊惱的心情。
周嘉榮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兩百文咱們也買不起,別想了,我不可能再掏銀子當這個冤大頭,昨日買他們的糧不過是為了應應急,再出這個錢,我就是傻子了。」
「可徐大人說得也沒錯,咱們的糧食不多了,很難撐過明天,就是從……調糧過來最快也還需要兩三日的功夫。」劉青焦急地說道。
周嘉榮看了他一眼:「急什麼?買不起,咱們還可以借嘛。你準備一下,派人去請白實來一趟,對了,今晚我們要在府衙招待貴客,你親自帶人去準備今晚宴請賓客的東西,記得保密。」
周嘉榮提筆刷刷刷地將菜單寫了下來。
劉青本來還以為周嘉榮是弄了什麼特別的菜色招待這些貴客,但等他看完紙上列舉出來的菜名后,表情頓時有些一言難盡,特別是夠特別,只是未免太特別了點!
周嘉榮見他不語,挑眉問道:「怎麼,有問題?」
劉青趕緊將紙折了起來,收好,笑呵呵地說:「沒,沒有!」
「那還不快去辦!」周嘉榮揮手讓他下去。
劉青走後沒多久,白實便到了衙門規規矩矩地給周嘉榮見禮:「臣見過榮親王殿下。」
「免禮。」周嘉榮請他坐下,然後說道,「白大人,我初來乍到,抗洪救災,還需要大家鼎力配合,因此我準備今日傍晚在衙中設宴,款待蘇州府有名望的各方人士。不過我不識得這些人,還請白大人幫我擬個名單,替我邀請他們,可否?」
白實馬上明白了周嘉榮的用意。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拉攏地方實力派。
這個榮親王倒是比中山王想法更多,似乎對地方也更了解一些,知道僅憑他們辦不好事。但那又如何,就從周嘉榮找上他開始,便註定這個計劃失敗了。
白實心裡不屑,嘴上卻極為恭敬地說:「當然可以,臣這就去辦,不知晚宴幾點開始?」
「有勞白大人了,戌時整吧。」周嘉榮說道。
白實應下,又向周嘉榮保證,一定會將城裡的諸位有名望的富商豪紳請過來給周嘉榮捧場。
不過這些人來了之後,買不買周嘉榮的賬那可就不好說了。
戌時一到,無數頂小轎和馬車陸續抵達了后衙。
穿著綾羅綢緞的老爺們下車下轎,相互拱手作揖打招呼,好不熱切。
一行人陸續進了府中,宴席設在知府衙門后府的大廳里。往日這些人也沒少接受知府大人的宴請,因此對大廳並不陌生。
進去之後,大家相□□頭致意,談天說笑,好不熱鬧。
周嘉榮聽說人都來了之後,才出去見看客。
守在門口的白實見他過來,連忙行禮:「臣見過榮親王殿下。」
其他的賓客也一一見禮。
周嘉榮走到上首的位置道:「免禮,大家都坐下吧。我初來乍到,還不認識諸位老爺,請大家自我介紹一番吧。」
下手第二個位置,也就白實旁邊一白白胖胖的老頭站起來,拱手道:「草民李子居見過榮親王殿下,草民家裡是開客棧綢緞莊的,在鄉下還有幾畝薄田。」
緊接著他右手邊那人站起來道:「草民朱和順,家裡是開藥鋪和糧鋪的。」
第三人有些瘦,個子很矮,一雙單眼皮,看起來頗精明的樣子:「草民錢舜通,家裡是開錢莊的,在鄉下也有幾畝薄田。」
……
這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富商豪紳幾乎涉獵各行各業。
周嘉榮一一將他們跟紀天明派人送來的名單做對比,紀天明的名單上有十人,今晚在這裡的只出現了三個人。很顯然,沒來的七個人,白實很信不過他們。
至於來了的三個,可能是紀天明也被迷惑了,也可能這三個是牆頭草,兩頭下注,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一會兒便知道了。
等他們介紹完,周嘉榮舉起酒杯道:「我敬諸位老爺一杯!」
大家痛快地喝了一杯酒,周嘉榮放下杯子,環顧眾人一眼道:「我奉朝廷之命,前往江南賑災,但現在府庫糧食顆粒不存。明日城外災民即將斷糧,因此我將諸位召集到此,商量對策,諸位可有何良策?」
果然!
他們都被白實提過醒,早知道了今晚這場鴻門宴的目的。
最先開口的李子居站起來拱手道:「殿下憂國憂民,草民等也是佩服不已。只是這江南水患嚴重,草民等也是損失慘重,鄉下上百畝良田毀於一旦,顆粒無收,今年甚是艱難啊!」
好幾家,不是幾畝薄田嗎?怎麼又變成了幾十畝。
周嘉榮低頭,玩著酒杯不說話,廳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白實先是看了周嘉榮一眼,然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另一人又站起來訴苦道:「李老爺所言甚是,殿下有所不知,此次洪災,我們的莊園被毀,商隊亦無法出發,耽誤這些時日,今年日子太難過了,如今殿下來了,咱們總算放心了。有殿下在,想必能夠儘快解決水患,還我們江南百姓一個安寧!」
「是啊,早聞榮親王殿下英明神武,有不世之才,定能解決此事,讓我們安心。」
……
叫他們商量對策,最後一個個都跳出來訴苦,不但沒給周嘉榮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伸手向朝廷要支援。周嘉榮看著他們一個個肥頭大耳的,忍不住冷笑,他們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那外面的災民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將酒杯放在桌上,周嘉榮坐直了身體,笑盈盈地看著大家:「諸位的難處,我都明白了,放心,朝廷不會放棄大家的,一定會想辦法幫大家度過這個難關。」
白實和李子居等人都被周嘉榮這突然的變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榮親王怎麼回事?不是請他們幫忙嗎?怎麼突然改口了?
不過能夠不在明面上得罪這位天皇貴胄總是好事,李子居連忙站起來,躬身行禮:「殿下大恩,草民感激不盡。有殿下,乃是咱們江南百姓之福啊,草民代全江南的老百姓敬殿下一杯。」
周嘉榮笑眯眯地看著他:「光有酒怎麼行呢?總得有下酒菜啊,劉青,怎麼還不上菜。」
劉青的臉有些扭曲,憋著笑,一本正經地說:「是,小人這就命令他們上菜!」
他站在門口揮了揮手,高聲報了一個菜名:「上第一道菜,樹上飛!」
這是什麼菜,大家都沒聽過。
李子居等人好奇地望著,只見婢女捧著碟子魚貫而入,在每個人面前放下了一碟菜,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
擺在面前的這道菜,通體發青,有些凹凸不平,下面卻是白色的。
這是什麼玩意兒?大家都認不出來。
朱和順拿起筷子夾在嘴裡嘗了一下,立即呸地一聲吐了出來:「澀嘴的,太硬了,這……這是樹皮吧!」
此話一出,舉座嘩然。
不是,堂堂榮親王請客,竟請大家吃樹皮?這也太荒謬了吧!
諸位老爺可都不是簡單的人物,這會兒一個個的臉色都有些古怪。
周嘉榮若無其事地夾了一塊,當著眾人的面前細細嚼碎,緩緩咽了下去,淡定地點評:「也還好,吃不死人,難怪災民喜歡挖這個吃。」
他的輕描淡寫無疑是給了眾人一記重鎚。
更要命的是,周嘉榮還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麼?大家嫌我這道菜不好吃嗎?我試過了,覺得也還好。」
這不是明晃晃的威脅嗎?他一個身份尊貴的親王都吃得,他們這些平民吃不得?
可真讓他們啃這些樹皮,大家隱隱又有些難受,想走吧,門口又站著凶神惡煞的別刀侍衛。
白實見狀,知道這是周嘉榮給他們的下馬威,這「菜」必須得吃。他狠了狠心,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囫圇吞棗,匆忙嚼了幾口就忙咽了下去,然後端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竭力平靜地說:「殿下所言不錯,也還好,就是味道有些特別,習慣就好了。」
現場身份最尊貴的兩個人都吃了,其他人還能說不嗎?只得苦逼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逼著自己咽下去。
早知道是這種鴻門宴,說什麼都要托假請辭,怎麼也不來。
好在周嘉榮沒為難他們,見他們每人嘗了一片后沖劉青道:「下一道菜!」
劉青高唱:「龍鬚肉,上菜!」
這會兒哪怕聽到這個菜名極正,大家也不敢掉以輕心了,暗自咽了咽口水,希望菜稍微正常那麼一些。
很快菜便端了上來,待看清楚盤子里還在爬的東西后,有兩個膽小的老爺直接暈了過去。
周嘉榮笑了笑說:「叫醒他們,吃飯的時候怎麼能暈呢!」
站在兩位老爺背後侍奉的侍衛,端起桌上的茶水潑到二人臉上,兩人悠悠醒來,看到盤子里還在爬的東西,當即噁心地吐了出來。
周嘉榮仿若沒看見,淡定地介紹道:「蚯蚓別名地龍,具有清熱定驚、通絡、平喘、利尿的功效,這可是很難得的葷菜。城外的災民若是挖到,只怕要欣喜若狂了,這是我特意讓人挖來招待諸位大人的,請!」
入葯的都是經過炮製的,也是混在藥材里煎水服用,誰直接逮著活的蚯蚓直接吃啊!
他們算是明白了,今日他們若不屈服,榮親王還有更險惡的招在後面等著他們呢!
在場這些人平日里哪個不是錦衣玉食的,今天可是遭了大罪了,他們說什麼都不想吃這還在爬的蚯蚓。
小老頭錢舜通站起來,第一個妥協:「殿下,小民願為城外百姓,捐贈白銀千兩……不,一萬兩。」
錢家開錢莊的,財大氣粗,最不缺的便是銀子。他寧可花點錢舍財免災,也不想接下來還要吃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周嘉榮卻笑著說:「這怎麼行,錢老闆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們的錢我不能白拿。這樣吧,你借我些糧食,我給你打張欠條,一個月後如數奉還,可否?」
錢舜通很不想答應,可低頭看著面前碟子里的蚯蚓,他真擔心周嘉榮這個狠人會一口氣吃了,他吃了,他們這些人焉能不吃?
罷了,罷了,不就是糧食嗎?留得青山在,總比他吃這些東西吃死強。
錢舜通深吸一口氣道:「草民願意送一百……不,三百石大米給城外的災民!」
一石是一百斤,他這一出手就是三萬斤,闊綽啊!
周嘉榮非常滿意地點頭道:「錢老闆高義,不過說好的借,不能不算數,劉青將借條給錢老闆。我替城外的災民謝謝錢老闆,他日,江南災情緩解,我必送一牌匾感謝錢老闆今日仗義解囊,救民於水火中!」
榮親王送的牌匾,對於渴望出人頭地,贏得更高地位的商賈之家來說,是何等的榮耀。若是他日榮親王有幸登基,牌匾就成了御賜之物,分量還要升一個台階。
周嘉榮真是深諳打一棍子給一顆棗,將人性和人心玩弄得如火純青啊。衝動妄為,驕縱蠻橫,不足為懼,哪個王八羔子送來的狗屁情報!白實氣得想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