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集訓營的成績出來之後,又被淘汰了二十人,潘陽站在教室里張貼的成績單下,臉色難看地看著最上面的兩個人。
「又是滿分。」陳小顏的表情也相當複雜:「他們遲到那麼久,江照又是在那種極端情況下交的卷子,居然一點都沒有受影響。」
潘陽的目光往下,看向跟自己成績更為接近的幾個人,深深吸了口氣。
郁里沒有去看成績,他這會兒心思不在集訓營上,滿心都在期待七月十九號這天的來臨,想知道江照會有多麼高興。
可他越是期待,時間就過的越是慢,叫他等的有點不耐。
江照推門進來的時候,郁里正趴在桌前發獃,沒有做卷子,也沒有看書,就是單純的在發獃。
他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防晒服,走過去敲了敲桌。
郁里回神。
「這兩天天天裹著這個,不熱?」
搖頭。
「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
搖頭搖頭。
江照看了他幾眼,沒有再多問。
入夜,郁里睡沉之後,江照摸索著將檯燈調暗,坐到他床邊來,輕輕翻過他的手臂,望著上面的一大片淤青,一直坐到了天蒙蒙亮。
七月十八號這天,郁里早上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顯得格外興奮。課堂上時不時看江照一眼,中午吃飯的時候還偷偷問他:「明·天·生·日·你·想·怎·么·過。」
「集訓營,湊活過。」
郁里露出了十分憐愛的表情。
這天晚上,郁里洗完澡早早就上了床。漆黑的夜,寢室很快萬籟俱寂,十一點三十分,郁裏手上的錶盤發出震動,他倏地驚醒,像做賊一樣起身。
江照合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等到有人推他,才睜開眼睛。
七月十九日零點整。
一抹火焰在眼前被點燃,巴掌大的小托盤上像生日蠟燭一樣插了一圈盛著淡黃色液體的尖頭離心管,高低錯落,中間一根細細的蠟燭發出細微的光。
如果郁里可以說話,那他這會兒一定會告訴他:生日快樂。
但他不會。
所以江照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他只是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看著那根插在中間的,暗淡的蠟燭,就那麼微弱地在面前閃著彷彿一碰就會滅掉的光。
直到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郁里在他身上敲:「許·願。」
江照合上眼睛,虔誠地雙手合十,然後睜開,吹滅了蠟燭。
寢室陷入了安靜。
郁里站在黑暗裡,空氣足足靜默了兩分鐘,才聽到他溫柔的聲音:「這是送給我的么。」
郁里點頭,又想起他看不到,便起身打開了桌上的檯燈,把光調到不刺眼但能看清眼前的亮度,給江照遞來了一根針管。
江照把自己此生收到的最離譜的生日蛋糕接過,再次看向郁里的時候,眸子里彷彿燃起了沉靜而悠遠的微火,小小一團,溫暖而不灼人。
有人知道,它將永生不熄。
「我很喜歡。」江照說,他的眸中暖意與水霧並融,道:「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郁里再次戳他。
江照凝望著他,道:「非常喜歡,很驚喜,我真的……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郁里覺得他好像並不驚喜,就像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一樣。
他有些不滿,但今天是江照的生日,他可以原諒對方的一切行為。
一系列工具準備齊全,郁里舉起了針管。
江照道:「你會嗎。」
郁里對他笑,在他手臂上敲:「你·怕·嗎。」
江照彎唇,將自己的蛋糕放下,手臂伸出在他面前。
郁里把燈調亮了一點,專註地扎進了自己的人生第一針。
針頭拔出之後,郁里退回了自己的床上,然後拿過手機給他發消息:生日快樂,希望你跟新世界相處融洽。
江照重新躺了下去,郁里也躺了回去。
雖然沒有看到江照更驚喜的表情,但對方的反應讓他心裡莫名暖融融的,他單手按住手臂內側的淤青,感覺一切都變得無比值得。
他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隔壁床上的人起身,寢室窗帘被掀開一角,外面的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
腳步停在郁里窗前,床上的人正睡的安穩,微卷的髮絲縈繞在他柔嫩的臉龐,讓人覺得此刻應當有白色羽毛裹住他的雙肩。
悉嗦的洗漱之後,腳步邁出了寢室。
集訓營的操場上,紅色跑道嵌在綠色的絲絨毯上,藍色雙杠上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光。
夏日的林蔭道蒼翠欲滴,扯了一夜嗓子的蟬已經疲憊,只余部分還在發出瑟縮的顫動。
紅色長椅坐落在水泥地的兩側。
花壇里鮮花有含苞待放,也有正在怒放,更有凋零枯萎。
白色運動鞋走出了基地,蜿蜒起伏的柏油路上,一抹赤紅正在逐漸升起,他腳步未停,一路迎著日光而上,看著它變赤,變橘,變亮。
溫度隨之升高,他走到了集市。
商鋪招牌林立,有的破舊不堪,有的亮著彩燈,街道行人絡繹不絕,人人都在為生活奔忙。
他沒有停下,沿著路旁的人行道繼續前行,在河畔駐足。綠色的水下有錦鯉竄過,黑的白的紅的,行人撒食,便立刻聚集到一團。
他與行人擦肩側身,乘坐公交來到市中心,看最繁華處的一切。
城市大樓高高聳立,造型各異,開啟的玻璃像張開的魚鱗。
洒水車哼著歌兒從街道悠悠行過,噴薄而出的水霧映著太陽捕捉到彩虹的痕迹,儘管下一個瞬間它便又藏了起來。
……
郁里一大早就沒見到江照,早餐的時候許俊一問了一回,他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一行人來到課堂,金淼夾著書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空位。
他看了一眼時間,懷疑地回憶了一下。
確定鈴聲已經響過。
「江照呢?」他說,點郁里:「他怎麼沒來上課?」
郁里下意識站了起來,低頭在手錶上輸入,然後舉起:「怎·么·沒·來·上·課。」
其他人齊齊看他。
金淼道:「我問你呢,他怎麼沒來上課。」
「不·是·跟·你·請·假·了。」
「什麼時候請的假,我怎麼不知道?」
郁里:「……」
金淼也:「……」
這學沒法教了,人沒法管了。都乾脆別學了得了。
他氣的不輕:「給他打電話!」
電話是關機的。
郁里也沒想到江照會這樣做,他獃獃坐回去,心裡想著江照是不是得到顏色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他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他意識到江照可能是不想被打擾。
他察覺到了郁里的本意,正在很認真地感受這個世界。
一下課,郁里就給江獻發了消息,讓他打電話跟金淼請假,江獻倒是挺能理解,答應了下來。
太陽從東邊走到中間,又走到西邊,郁里來到基地門前探頭朝那一段柏油路張望,一直等到太陽完全落下去,天黑下來,都沒有等到對方的身影出現。
許俊一蹲在他身邊,給他遞了瓶水,郁里接過來喝了一口。
「你跟江照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搖頭。他只是擔心江照會不會出什麼事。
「行了。」許俊一拍他的肩膀:「這天都黑成這樣了,他估計不回來了,咱們回去洗澡睡覺,嗯?」
郁里又蹲了二十分鐘,腳麻的不行了,才站起來跟許俊一一起一瘸一拐地往寢室走。
洗完澡,回到寢室,江照沒有回來。
刷了兩張卷子,三張卷子,江照還是沒有回來。
燈亮了又熄,郁里在床上翻來覆去,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他難得一點睡意都沒有,心裡越發擔心起來。
拿起手錶撥打江照的電話。
沒有人接。
他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僵直。
將近零點的時候,寢室的門鎖忽然傳來動靜,郁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並打開了燈。
江照站在門前,不等他開口,便道:「我去洗個澡,回來再說。」
郁里:「……」
他看著江照收拾好東西,提起小桶離開寢室,默默又躺了下去。
感覺江照好像一夕之間變得冷漠了很多。
心裡有些怪怪的。
郁里嘆了口氣,有些不齒自己的想法。江照不纏著他是好事,難道他真的想讓江照一輩子都離不開他嗎?
郁里調整心態,握了握拳,重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道理是這樣,可他怎麼可以這麼冷漠。
郁里翻過身去,開始生悶氣。
他一直睡不著,心裡像是貓抓了一樣,想馬上知道江照在想什麼,以及他現在心情如何。
希望江照不要忘記他幫了他。
他咬了一下嘴唇,再次不齒自己的想法。
課題分離,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別人怎麼做是別人的事。
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是他背著江照想要讓對方高興,那麼江照記不記得感不感激都不應該是他考慮的事情。
反覆說服了自己幾回,郁里才勉強放下心中的疙瘩,再次閉上眼睛。
迷迷瞪瞪快睡過去的時候,寢室的門再次傳來動靜,郁里一下子又醒了。
江照的動作很輕,似乎擔心會吵到他,郁里忍了又忍,還是翻過來坐起,眼巴巴地望著他。
江照見狀放下小桶,問:「怎麼了?」
郁里拍了兩下床,嘴唇向上拱出弧度。
江照順從地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道:「這麼晚了不睡,等我?」
點頭。
「等我做什麼?」
郁里拿起手錶,又放下換了手機,給他發消息:你去了哪裡。
江照手機依然保持關機狀態,他起身去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打開看向自己的聊天框。
也在手機上回復:聽你的話,去看世界。
郁里:然後呢?
江照:然後現在回來了。
郁里踢了他一下,江照彎唇,看著他道:「我今天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郁里稍作猶豫,點了點頭。
江照便上了他的床,靠在他的床頭,沉默了一陣,道:「血清注射確實是有用的,而且持續效果很久,我早上起來的時候,的確看到了顏色。」
郁里豎起耳朵,很認真地聽。
「我乘坐公交在北城逛了一圈,如你所願,很認真地看了一下這個世界,雖然,也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景象,但總體來說,很有趣,很可愛。」
郁里點頭,在他手臂上敲:「然·后·呢。」
「然後……」他看向郁里,道:「然後,然後就是,挺好的。」
郁里用眼神再次追問。
江照注視著他。
再然後……
怎麼辦呢。
我用心看過這個世界,歸來還是只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