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她
夜裡下了一場雨,將殘留下來的臟污都沖了個乾淨。
羈源去了一趟紫虛塔,陰陽河的厲鬼見了他紛紛瑟瑟發抖地躲在一旁,他加固了天機關的結界,回來的時候身上全都濕透了。
等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他才靜悄悄走到溫沐的房間。
陸懷簪有蛇玉鐲的保護,幸運地逃過一劫,羈源讓他把寺里打掃乾淨,再去齋房熬點粥。
羈源沉默地替她捻好被子,指尖觸碰到她冰涼的肌膚,不禁留戀地停了片刻。
溫沐安安靜靜的閉著眼睛,睡相十分乖巧,白皙的臉蛋沒有一絲血色,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湯圓,又白又嫩。
羈源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她粉嫩的唇因此微微嘟起。
她不是完全可愛的模樣,嬌嫩的容貌里,總帶著那麼幾分淡漠的貴氣,笑起來會很甜,不管什麼時候看到,心情都會變得愉悅。
陸懷簪捧著粥走進來,看著羈源將溫沐抱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色彩。
羈源喚了她一聲,溫沐沒什麼反應,雖然知道她已經沒事了,但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還是擔心起來。
他怕她真的就這樣睡一輩子。
羈源將頭靠在她的臉頰上,起身時,她細密的睫毛劃過他的唇瓣,酥酥麻麻的,一直癢到了心裡。
曾經有人告訴他,如果不知道該選擇什麼,那就跟著心走,眼睛和記憶會欺騙人,但是心不會。
以前不明白,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他轉頭看向窗外,雨後的天空一碧如洗,陰陽河的惡鬼躲在暗處蓄勢待發。
陸懷簪走到床邊,對他道:「少爺,你放心吧,靈空小師父一定沒事的,有我在這裡。」
他晃了晃手裡的蛇玉鐲:「有我在,沒有厲鬼敢進來,要是他們進來了也沒事,我這鐲子可厲害了,昨天晚上直發金光,一道金光就能擊碎很多厲鬼。」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昨晚的經歷,大部分是這玉鐲是如何抵抗惡鬼之類的話。
任他說著,羈源的心思只在溫沐身上。
又看了她一會兒,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人的一生就是應該面臨無數抉擇,他從一開始堅定的就是聲藍,至於眼前的她,羈源不應該管。
他這次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堅守的底線,但是他明白,自己沒有做錯。
他在紫虛塔前糾結了那麼久,一想到她會被惡鬼殺死,消失在天地間,便什麼都顧不得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明明是一個普通又脆弱的人類,卻總能牽扯他的心。
也許和阿銀珠說的一樣,這世間有很多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讓陸懷簪照顧好溫沐,最後看了她一眼,決然離開了玄昭寺。
走到山林里,阿銀珠鬼魅般跟了上來。
他一身白衣,像個披麻戴孝的幽靈,雖然臉上帶著笑意,但說話是冷冰冰的。
「你不該救她的。」
救了她有什麼用,陰陽河一開,人間大亂,就算今日保住了一條命,以後還會有這樣的運氣嗎。
羈源不是不明白,她那麼脆弱,要是沒有人一直在身邊保護著,莽莽撞撞的,肯定活不了多久。
「陰陽河開了,你怎麼不進去。」
現在只要進入陰陽河,他就能找到百年來一直尋找的那個人,這是他留在人間唯一的夢想。
眼看就要實現,他卻猶豫在陰陽河外,一遍遍問著自己,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完全無視了阿銀珠,自顧自往山下走去,那條路離紫虛塔越來越遠,他一步都沒有回頭。
「別告訴我你是想去加固天機關的結界。」
羈源沒這麼想,但他卻說中了。
阿銀珠怒意漸深:「我們的鬼王大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啦,凡人的生死跟你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還想救人。」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的彎下了腰,指著羈源:「白臉狼還想帶草帽裝人,你骨灰都快發霉了就別想著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及時行樂才是對的。」
羈源冷冷一笑,阿銀珠突然口吐鮮血跪在地上。
面對強大的實力差距,阿銀珠胸中湧起一股被無視后的羞腦之意。
他這麼看不起自己,連反駁都覺得多費口舌,這種目中無人的混賬,活該失去一切。
羈源繼續走著,腳步帶動腰上的香囊,清澈的藍色撞進眼裡,他突然停下,將香囊取了下來。
打開香囊,裡面是一朵已經乾枯的紅色小花。
僅僅只過了這些天,他就開始懷念當日的時光。
那麼好的夜晚,深林幽靈,星雲漫天,可惜卻沒能好好感受一下。
羈源嘆了口氣,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成了一個糾結的矛盾體,一邊做著會讓她置身危險的事,一邊又不想她受到傷害。
他想要的倒底是什麼呢,是千百年前弄丟的魂魄,還是眼前這個鮮活的人。
羈源不是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是一想到聲藍對自己說過的話,他動搖的心便會再次堅定。
她說過,要他等她,她會回來的,她絕對不會食言,而他亦是如此。
*
溫沐早就醒了過來,但她不想睜開眼睛。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將亡靈放在紫虛塔里,不然陰陽河的封印不會解除,厲鬼也不會跑出來。
現在玄昭寺的所有人都死了,她還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羈源的氣息在屋子裡完全消失,她知道他走了。
溫沐睜開眼睛,看到陸懷簪的那一刻有種恍惚的錯覺,昨夜的經歷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或許大家都還在,陰陽河的封印根本沒有被解除。
她膽戰心驚地走出房間,陰森恐怖的天空給了她迎面一擊。
溫沐頹軟地靠著門坐下去,陸懷簪捧著粥來到她面前。
少爺說了,一定要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離開玄昭寺。
陸懷簪不知道少爺為什麼這麼關注這個小和尚,但是他見識了少爺的本事,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溫沐踉踉蹌蹌地走到清蓮台,除了狼藉的碎石,一個屍體都沒有。
陸懷簪也沒注意這些屍體是什麼時候沒有的,或許是少爺怕靈空小師父醒來后看著傷心,所以才扔了出去,也有可能是直接燒光了。
溫沐跪在地上,無聲的哭泣著。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僅僅一個晚上,玄昭寺所有人都沒了。
前世皇兄慘死,如今靈溪師兄也是同樣的結局,他們都是為了她而死,她卻什麼事都沒有,仍然苟活於世。
她倒底有什麼活著的理由,回家嗎?她憑什麼回家。
溫沐痛苦地看向倒塌的紫虛塔,從前她憎恨羈源害死了宮中所有人,如今她也成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有什麼資格責怪羈源。
陸懷簪想讓她回去休息,溫沐根本聽不進去。
她自顧自往院門走去。
陸懷簪攔住她:「你別去,外面太危險了,你要是去的話隨時都有可能遇到那些厲鬼。」
溫沐已經沒辦法再做任何錶情,她眼神麻木,整個人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放開我。」
擔心她是一方面,若是少爺回來發現人不在了,豈不是要怪在自己頭上。
現在這裡這麼危險,他還要靠著少爺走出去,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惹他的好。
溫沐沒有力氣和他糾纏,只是對他說:「你別攔著我,留在這裡也是死。」
陸懷簪卻說:「不會的,我家少爺很厲害的,等他回來一定能救我們出去。」
溫沐冷笑:「你家少爺?」
到現在他還被蒙在鼓裡,楊家人都死絕了,哪裡來的少爺。
羈源這一走,定是不會再回來,他們被困在玄昭寺里,就算結界永遠抵擋住了外面的惡鬼,他們總有一天也會被餓死。
溫沐沒有精力再去維持他的幻象,於是將真相告訴了他。
「你家少爺已經死了。」
陸懷簪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的錯愕,但又很快恢復如常。
「你一個出家人,怎麼還咒人死呢。」
淚水伴隨著寒風,刺痛了溫沐的臉頰,耳邊都是厲鬼瘋狂的嘶叫,溫沐長裙飛舞,以百鬼為背景,有一種病態凄厲的美。
她逆著風,眼眸沉寂。
「你知道無夜鬼王嗎。」
陸懷簪覺得這小和尚有點不正常,好像是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出了點問題。
溫沐嘴裡有些腥甜,她沒有吐出來,沉默著咽了下去。
還記得第一次有人和她提起鬼王,是在清蓮台里,那時候弘音師叔和靈溪師兄都還活著。
陸懷簪回味片刻,也開始覺得不對勁。
自打少爺從玄昭寺回楊家后,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
他一個凡人,怎麼可能布得出這麼厲害的結界,而且還能在百鬼中自由來回。
以前聽過鬼王的事迹,傳言他兇狠殘暴,冷血無情,連天上的神仙都不是對手。
那麼可怕的人怎麼可能是少爺呢。
況且今早他的眼神明明那麼溫柔,不可能是殘忍無道的鬼王。
溫沐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管你信不信,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她看向他手上的蛇玉鐲,輕聲說道:「留在這裡,如果三天後我沒回來,你就帶著這個鐲子闖一闖,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此時此刻陸懷簪也沒有辦法不相信了,他早就覺得少爺不對勁,從前走幾步路都覺得累的人,怎麼可能突然之間變得這麼厲害。
等他反應過來,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溫沐已經踏出了玄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