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都陽侯府喪儀已經辦了四五日,京中各府的人都來了不少。
原本有些先前和侯府關係一般抑或交惡的,都不打算前來,只是後來聽得說安陽長公主第一日便去了,且第二日還特意從六尚局挑了人送去侯府,為的就是幫著侯府少夫人料理喪儀。
更有甚者,在長公主親自祭奠時竟叫人燃了兩回香。
一回是代表自己,另一回則是……
「陛下聞此噩耗,感念寧卿平日鞠躬盡瘁,為天子分憂,故讓本宮代為祭奠。」
這話一出,傳至京中各府耳中,人人都知曉了今上看重寧成業,旁的心中尚有些小念頭的自然不敢多想。
忙不迭便安排了人去侯府祭奠。
以免再惡了關係。
因而自第三日起,原本還算有些冷清的都陽侯府,霎時間擠滿了人,人來人往,瞧著竟頗有番熱鬧的模樣,比起寧成業尚在時要熱鬧得多。
而因著人來得多了,關靜姝一日間大部分時日都在陪著各種府上的來人,還要分神出來四處查看有沒有哪裡布置不夠妥當抑或是出問題的地方。
原本有著長公主送來的那幾個六尚局的宮娥在旁幫著,關靜姝倒也輕鬆了些。
可偏偏輕鬆了不到一日,原本病倒過去,昏迷了兩三日的寧夫人醒了。
關靜姝這幾日除了主持喪儀外,還一直注意著正院的動靜,特意吩咐了,若是夫人醒了即刻便來回話。那守在正院的丫頭們將這話記在心中,眼見這日寧夫人終於醒了,便忙派了個人去告知關靜姝。
聽得這話,正在陪著閩北伯夫人的關靜姝忙說了句失陪,接著便匆匆跟著那來回話的小丫頭往正院去了。
原想著早點到,看看婆母如今情況如何,再問問大夫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可剛一進正院,她便發現了不對。
「怎麼都在外候著?」眼見原先那些被她派來照顧婆母的丫頭婆子們全都在屋外站著,且面色看著都不怎麼好,似是被罵過一般,人人都不敢隨意則聲。
關靜姝見狀眉心一蹙,正待要再問,便見原本緊閉的房門忽地被從裡面打開,接著貼身伺候婆母的喬嬤嬤走了出來。
「少夫人。」
關靜姝見了她便問眼下夫人病情如何,醒后狀態可好,有什麼想吃的沒有?
「少夫人,這些都不重要。」
喬嬤嬤看著她,模樣有些欲言又止,關靜姝便直接問。
「嬤嬤這是怎麼了?有話直說便是。」
喬嬤嬤這才把心一橫,接著道。
「少夫人,夫人眼下精神倒還好,只是情緒不太好,她說……」
「說什麼?」
「夫人說,不想見您。」
關靜姝一怔。
「這是為何?」
喬嬤嬤便說了原因。
原來寧夫人醒后便把喬嬤嬤叫到床邊,問她寧成業的事。
在寧夫人看來,自己兒子不可能就這樣無緣無故就沒了,先前她因著一時受了太大打擊,甚至連兒子的遺體都沒見著便昏死過去。醒來后便抱著一絲希望,想聽喬嬤嬤說自己兒子尚在人世的話。
可事情已經發生,不會因為她不信便不存在。
因而當聽得喬嬤嬤親口說出大爺確實亡故,眼下遺體在東苑放著,京中各府都來了人祭奠時,寧夫人又是一陣悲痛。
而後才撐著精神問了兒子的死因。
喬嬤嬤是知道原因的,可她也清楚,若是說出來了,只怕夫人會對少夫人怨恨。
因而開始只說自己並不清楚緣由,可這麼些年她一直伺候寧夫人,對方又如何瞧不出她是在說謊。登時便沉了臉色,厲聲質問。
喬嬤嬤架不住對方這樣,便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正因如此,寧夫人才說出了不想見關靜姝這樣的話。
在她看來,如果不是關靜姝,自己兒子根本不會去那昇平坊的鋪子,便也不會莫名沒了性命。
以前寧成業尚在時,寧夫人雖對關靜姝無子嗣一事頗為介懷,也明裡暗裡敲打過幾回,可始終顧忌著對方是關家的女兒,不過過於明顯。
可痛失親子,寧夫人又哪顧得了這麼多?
先是喪夫,如今喪子的她整個人就彷彿失去了主心骨,莫說見關靜姝了,若非這場婚事是先帝親賜,眼下的寧夫人只怕恨不得代子休妻。
只是這些話,喬嬤嬤沒有都告訴給關靜姝聽,只是挑了部分說出來。
但也足夠讓關靜姝意識到婆母對自己的恨意了。
她其實早已想過這種情況的,因而眼下見真的發生了,心中雖然難受,卻也不至叫她多受打擊。
「是我的錯。」她輕聲說了句,接著囑咐喬嬤嬤,「母親既暫時不想見我,我不進去便是。只是她才剛醒來,只怕身子不太好,還勞煩嬤嬤好生伺候。若是有什麼要緊的記得一定打發了人來找我,還有這正院伺候的丫頭婆子們,也有勞嬤嬤多看著了。如有偷懶耍滑的,記得一定先料理了,一切以母親養病為主。」
喬嬤嬤見她言辭懇切,忙說自己記下了,關靜姝這才看了眼對方身後緊閉的房門一眼,接著說自己去后廚替母親做些開胃的菜式,倒是讓喬嬤嬤端了來給母親吃。
喬嬤嬤便趕忙應了。
眼見對方離去,才舒了口氣,接著往屋內去,進去前還對著外面候著的人吩咐了句。
「就在外等著,沒有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及至入了屋內,喬嬤嬤才走到半倚在床邊的寧夫人身邊。
「夫人,少夫人走了。」
寧夫人的臉上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睛也帶著紅腫,顯然是哭了好幾回。
聽得這話,她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驟然變得怨懟起來。
「還算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臉見我。若不是她,業兒怎會年紀輕輕便……」說到這兒,原本好容易止住的淚便又落了下來,喬嬤嬤見狀忙安慰。
「夫人,夫人別太難過了。大爺走了,可還有大郎呢,您先前不是說,要想法子找到大郎,接回來襲爵的嗎?」
寧夫人這才止住了淚,接著看向喬嬤嬤。
「對,還有大郎。」她說著像是想起什麼,「才剛你說的時候,關氏她沒發現不對吧?」
寧夫人是怨關靜姝害死自己兒子,但眼下事已至此,她再難過也不能讓寧成業活過來。
侯府如今岌岌可危,老侯爺早先沒了,眼下寧成業也走了,那偌大的侯府沒了人襲爵,敗落是遲早的事。
寧夫人正是意識到這點,先前正和喬嬤嬤商議著找回大郎的事。
原本寧成業在時,是背著母親將外室和大郎送出京的,寧夫人自然不知道孫兒已經不在京中。
直到醒來后問了喬嬤嬤,對方才告訴她,這幾日自己悄悄去永陽坊那兒找過,才發現那裡已經人去樓空,不僅是外室,就連大郎都不知去了何處。
「許是聽得大爺的事,那外室帶著大郎跑了也未可知。」喬嬤嬤猜測。
寧夫人卻不這麼認為。
「業兒沒了,大郎便是侯府唯一的繼承人,那外室若是有點腦子便會帶著大郎找上門來,逼著我和關氏認下大郎,怎會帶著孩子跑了?」寧夫人還是有些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可還不等她細想,便聽得關靜姝來了,登時心中厭惡和些許慌亂讓她不想見著對方,這才打發了喬嬤嬤出去。
眼下聽得喬嬤嬤說關靜姝並未發現什麼,才放下心來。
「大郎不會無緣無故不見。」她再次把心思放回大郎身上,「想來這其中有隱情,趁著這些日子關氏忙著喪儀的事,你再去查查究竟怎麼回事。務必要找到大郎,他如今是侯府唯一的希望了。」
喬嬤嬤聞言忙應諾,接著似是想起什麼,便問了句。
「夫人,若是找著了大郎,那外室不願對大郎放手……」
「她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攥著大郎不放?」
「可她是大郎生母,她若不願,只怕大郎也不肯回侯府。」
喬嬤嬤說的也有理,寧夫人略想了想后,便精緻道。
「這個女人好對付,屆時若是她不願,便和她談,無論什麼條件,只要她願意讓大郎回來,就是她要親自養著孩子,也答應她。」
這個養著並不是字面意義這麼簡單。
照著規矩,妾室通房抑或是外室的孩子,只要入了族,便都要記在嫡母名下,教養也自然由嫡母來,生母是不能親自養著的。
想要自己養著,便要有能和嫡母平起平坐的身份。
寧夫人這意思,便是要給那外室這身份,絲毫不在意關靜姝若是知道了會如何想。
顯然在她心裡,眼下這侯府唯一的血脈,要比關靜姝這害死自己兒子的媳婦重要得多。
因此她迫切想要找到大郎。
最理想的情況,便是找到了孩子,那外室不在,如此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將孩子帶回侯府襲爵。
事實上,之後寧夫人的人確實找到了大郎,那外室也確實不在身邊。
可一切卻並不遂她的願。
大郎不僅不能襲爵,甚至不被允許回侯府。
對此寧夫人還不得不接受,不敢置喙。
甚至還要繼續瞞著大郎的存在,不讓關靜姝知道。
只因這旨意,是天子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