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長公主回宮后不久,御前便來了人,說是陛下召她。
一身素服尚來不及換,便匆匆乘了步輦趕往紫宸殿。
內侍都在殿外候著,唯有周成,在見著她來了后,忙迎上行禮,而後領著她往殿內去。
恰在此時,殿內走出一人,長公主定睛一瞧。
——竟是太史令。
太史令見了長公主殿下,便拱手見禮,對方略一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接著便問對方因何前來。
太史局觀天文,測曆數。若是無甚異象,抑或天子召見,甚少面聖。
可一旦入閣,便意味著不是小事。
故長公主才會有此一問。
「回殿下,臣前些日子測定曆數時,見天有異象,似是大凶之兆,這才入閣覲見,請聖上定奪。」
大凶之兆?
長公主一怔,正待要問,便聽身前的周成著急地催了句。
「殿下,快些入殿吧,陛下正等著您呢。」
長公主便只能壓下心中疑惑,眼瞧著太史令告退離去。
入了內殿後,周成稟了天子聲,說殿下到了。
「你且退下。」
天子手中拿著樣東西正仔細瞧著,聞言並未抬頭,只是讓周成退下。
待得殿內唯餘下長公主和他時,天子也沒放下手中的東西,半晌后問了句。
「皇姐,阿姝如何了?」
長公主猜到他召自己來便是要問此事,故而便大略說了對方如今的情況。
「……我回來時,都陽侯府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聽得說訃告也都發出去了,明日京中各府收到訃告后便會前去弔唁。」
天子似乎並不在意侯府那些喪儀靈堂布置得如何了,略聽了幾句后便徑直道。
「阿姝瞧著可還好?」
長公主便說面上看著還好,只是寧夫人病倒,府上一應事務具要她主持打理,只怕身子受不住。
天子一聽這話,修長的指尖不由地一緊,原本小心拿著的捲軸也被他捏出道印子來。
幾息后,他似乎意識到這點,霎時鬆了手,接著低頭,細細地看了看那捲軸,確認上面的內容並未有所損毀,略皺起的眉心才放開了來。
「皇姐說的對。」天子說著,輕輕將那捲軸合起,接著拿起一旁的帛布套上,又緩緩放入御案上原本敞開的一錦盒內,待合上后才將其往旁挪了挪,似是為了防止自己不當心碰著了一般。「這些事原就勞心勞力,阿姝只怕吃不消。」
長公主原本見著他先前那小心的模樣,心中便隱約有了些眉目,眼下瞧見那熟悉的錦盒后,才確定對方先前是在看什麼。
更不論方才天子合上畫軸時,那隱約顯露的場景。
——五年期,都陽侯府,關靜姝大婚。
那回長公主因著先帝身子不好,時常陪在身側,便也沒抽出空去參加自己至交好友的昏禮,還頗感遺憾。
而那時尚是儲君的今上也因著宮人照顧不周染了風寒,長公主身為胞姐便又多了個要照顧的人。
便是那時候,她在自己這弟弟的寢殿內發現了副畫,上面赫然便是關靜姝大婚時的場景。
也正是那次,長公主第一次發現太子對關靜姝的感情。
原本對方一直沒表達出來,在被長公主發現后也不打算再隱瞞,這才發展到了如今的模樣。
而那副畫,這幾年來,天子只要得空了,總會拿出來看上許久,再好好收起。
思及此,長公主看了看上首天子面上神情,接著想起在都陽侯府時關靜姝說的那些話,正要開口說什麼時,卻聽對方先一步道。
「朕會讓周成親自去六尚局調幾個伶俐人,明日還要皇姐替朕帶著去侯府,就說是皇姐你替阿姝調去的。」
這安排原是沒有的,不過是方才聽得長公主說起關靜姝一人主持府上事務后,天子臨時決定的。
長公主聽了還沒來得及應,他便又接了下去。
「還有一事,明日周成會和皇姐一道去。」
長公主一聽便問了句為何周成也去。
天子便將那外室子孩子的事說了遍,又提了提寧成業生前最後一個見的,是那外室。
原本還想著怎麼把從關靜姝那兒聽來的事告訴天子的長公主,一聽這話就懵了。
「什麼?寧成業死前還和那外室見了面?!」長公主聲音一下提高,罵了句,「這混賬東西!」
似是發現她的反應有些過於激動,天子皺眉。
「皇姐這是怎的?」
長公主卻攥起指尖,咬牙連著罵了寧成業好幾句,接著在天子略沉下的眼神中說出了實情。
「……靜姝就是這樣告訴我的。」說到最後,長公主又忍不住罵了句,「我本以為寧成業還算有點良心,眼下看來,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外室,什麼為了給靜姝買琴穗才沒了命?」
若非見了那外室,他又怎會忽然沒了?
雖不知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什麼,可眼下看來,寧成業的死和那外室只怕脫不了干係!
可憐靜姝還一味地怪自己,覺得是自己太過任性,這才害了寧成業。
天子並不知曉琴穗的事,也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眼下聽得長公主這樣說,原本還有些溫和的面色驟然冷了下來。
「阿姝她,果真說了要寡居一生這樣的話?」
長公主回過神來,卻見上首天子面色極為陰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她登時便有些遲疑,可天子卻再次追問。
「阿姝她是不是說了,要一輩子守著侯府?」
「……是。」事到如今,除了說實話還能怎樣?長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挑明了,「不止如此,我當時還言語試探了番,莫說離開侯府,便是侯府沒落,她也說自己要替寧成業向婆母盡孝,乃至日後替其摔喪駕靈。」
說到這兒,長公主想到那外室子。
「陛下,那孩子……」她頓了頓,「如今靜姝認定寧成業是為著她才歿了,如此情況下,即便她知道了寧成業以往做過的事,也消不了這人在她心中的份量了。」
當一個人為了自己而亡時,再多的誤會也都不重要了。
若是真照著先前天子的打算,將那外室子送到關靜姝面前,再把一切都告訴她,只怕她也會忍下來,說不定還會主動接納那外室子。
畢竟不管怎麼說,那孩子如今是侯府唯一的血脈,且生母下落不明。
關靜姝本就覺得自己對不起寧成業和侯府,若是屆時她認下了那孩子,記在自己名下,於侯府而言是好事,可對她未免過於不公。
長公主不是什麼與人為善的性子,且最是護短。
那孩子如何,對她來說一點不重要,可她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不僅要帶著對丈夫和侯府的愧疚,還要在日後的這麼多年裡,面對一個外室所誕下的孩子,將其視如己出。
這樣的場景,光是想想長公主就覺得窒息,更別說關靜姝還要日日面對。
因此她的想法,乾脆別讓關靜姝知道那孩子的存在。
她原是想著勸說天子,可自己的話說完后,上首也沒傳來一點反應,不由地有些奇怪,便又抬頭去看,結果恰好撞見天子森然的神情。
這讓長公主感覺不對勁了。
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從入殿來就一直忽略了什麼事。
略想了想后,她驟然意識到,陛下為何要明日讓周成帶了那孩子和她一道去侯府。
電光火石間,長公主又想起天子剛繼位那段時日,朝堂之上總有上書奏請天子大選立后的摺子,都被陛下以替先帝守孝擋回去了。
可這樣理由用多了,也總有不好使的時候。
尤其是先太后離世后,天子再提出守孝這樣的理由,也總有朝臣會說「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的話來。
那時長公主曾玩笑時問過對方,若是日後這理由真的不好用了,他要如何?
那時的天子面上神情未變,只是說了句。
「若真不想採選,由頭多了去。以往也不是沒過例子,代宗時不是便有過,大災之年,不宜選秀的情況出現?」
那時的長公主只當對方是隨口說的句。
可眼下從天子有些奇怪的反應,和先前入殿時碰見的太史令來看,只怕當時的他並非是隨口一說。
難怪方才她要問太史令因何而來時,周成在旁催她入殿。
若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那一切便也說得通了。
天子為何要送那孩子去侯府,又為何在聽了她的話後面色森然。
長公主素來知道自己這個皇弟在面對關靜姝時會沒什麼理智,可沒想到對方竟會反應這樣快。
前腳剛得知寧成業歿了,後腳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打算取消大選。
可如今看來,一切都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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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紫宸殿出來后,長公主徑直看向候在外面的周成,接著說了句。
「進去伺候吧。」她道,在見對方應了聲后,打算往裡走時才又叮囑了句,「陛下此刻不豫,你小心些伺候。」
這話倒叫周成一怔。
顯然沒料到為何只是這麼些時辰,原本還有些愉悅的天子又變得不豫起來。
長公主卻沒再多說,只是示意他快些進去。
自己卻沒急著離開,反倒在殿外站了一小會兒。
約莫半刻后,便聽見了殿內傳來的動靜。
——瓷器碎裂的聲音,和周成喊著「陛下息怒」的聲音。
殿外的長公主轉頭看了看有些烏沉沉的天色,最終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