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冬日景緻蕭瑟,無論是宮內宮外,多數都是副殘敗的景象,尤其近幾日大雪不斷,京中一眼望去都是片白雪皚皚的模樣,除了令人難捱的寒風,便是這枯燥銀白,不見絲毫美景。

關靜姝跟著長公主一路往前,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個什麼地方。

幼時和長公主關係親近時,她也時常入宮,可那時不過跟著父親一道來罷了,父親入閣面聖,她便被先太後身邊的姑姑們帶去和那時的安陽公主一起玩。

兩個小姑娘也正是活潑的年紀,不拘什麼地方,都能玩得很開心。

後來安陽公主說自己有個太子弟弟,性子太沉悶了,總是不愛說話,便領著關靜姝一起去東宮找對方玩。

玩得多了,關靜姝也就認識了那時的太子。

可那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這麼些年過去,關靜姝還真記不清這宮內的一些地方,更不論那時的她不過是被姑姑們領著去找安陽,又被安陽帶著去尋太子。

期間的路線都是固定的,甚少去過旁的地方。

就連先帝的那些妻妾們,關靜姝也僅僅見過彼時安陽和太子生母的皇后,還有個別因著三人在太液池這些地方遊玩遇見的嬪妃,但關靜姝也沒記住名字。

深宮之中,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讓她一個外臣之女所以進出的。

她之所以幼時能跟著入宮,不過因著關氏一族和她外祖受先帝賞識,連帶著先太后也就待她好些。

但後宮那地方,還有皇城中更深之處,她卻是沒去過了。

就連婚後這幾年長公主邀她入宮,她也不過去對方錦安殿多些,因而眼下一路跟著長公主,關靜姝竟也不知自己究竟饒過了多少殿宇,又走過多少長廊,只覺著腳下的路似乎永遠也沒盡頭似的。

走了不知多久,長公主忽然停下。

「殿下?」關靜姝見狀一怔,對方卻轉過頭去,和身後跟著的人吩咐了句。

「你們都在這兒候著,不必跟著本宮和伯夫人了。」

原本跟著她二人一道來的宮娥便不多,眼下聞言便紛紛應諾,退至兩旁,安靜站著。

倒是雲隱有些遲疑,沒第一時間應下,反而看向自家主子,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什麼。

「放心吧。」長公主一眼便看出對方心中所想,竟也不在意自己身份,對著雲隱便道,「你也不是第一回和你家少夫人一道入宮了,她在本宮這兒,哪回出過岔子……哦,先前昏過去的那次不算。」長公主替自己補了句,接著方道,「你就和我的宮人在這兒等著,若是覺著冷了,才剛我們過來的那拐角邊上有個偏殿,叫人替你生了炭,去裡面等著便是,本宮和你家主子有旁的事要做,有人跟著不方便。」

說完還她似是擔心關靜姝不願,便轉頭看向對方。

「靜姝,你說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關靜姝哪還有說不行的道理?

因而點點頭,看向雲隱說了句,叫對方不必多想,自己和長公主一道不會有問題的。

雲隱這才沒想著繼續開口。

眼見一行人都留在身後,長公主便忙道:「走吧走吧,再晚該來不及。」

一副著急的模樣。

關靜姝見狀也不好多問,畢竟方才一路她不是沒問過,可每次開口,對方都一句話將她堵回去了。

「等會兒你自己到了便知道了。」

原以為長公主將人留在外面,應當沒多久就能到地方了。

可兩人又走了約莫兩刻,接著繞過迂迴曲折的通廊,踏著早晨新落的積雪,留下一串串秀氣的腳印,才終於算是到了。

眼見不遠處的月洞門若隱若現,長公主便伸手拉過關靜姝的指尖。

「走了這半日,是不是累了?」

關靜姝近來身子不好,總是畏寒,便是手中拿著手爐,除了掌心,手背和指尖都還是冷的,更不提方才還在寒風中走了這麼長時間。

長公主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這才反應過來。

「竟忘了叫人給你再加件斗篷了。」

也怪她太過著急,一下沒想到這事。

關靜姝卻覺著沒什麼,說自己只是指尖冷罷了,身子倒還好。

還順道回了對方問的那句話。

「好些日子沒這樣走過了,方才一直走還不覺著,眼下步子放緩了,反倒覺著有暖意從腳心蔓延而上,倒也覺得累了。」

長公主這才放心了些。

「不怕,過會兒便不冷了。」

關靜姝不明白對方此言何意。

還不待問,長公主便帶著她走到了那月洞門前。

「這殿宇的門好生奇特。」看著眼前不同於其它殿宇的月洞門,關靜姝不由地開口,「怎會有殿門是這樣的?」

在她的印象中,會將門做成月洞形狀素來都是院落。她還從未見過有人將房門或殿門做成這樣的。

長公主卻只是笑笑。

「自然是新奇,我才會帶你來的。」

說著便抬手,接著掌心用力。

「嘎吱——」一聲,原本緊閉的殿門被忽然推開,開門的聲音在偌大的地方發出清晰的響動。

關靜姝還沒做好準備,便忽然感覺到一股暖氣從被長公主推開的月洞門內驟然而出,襲面而來,讓她原本冰冷的身子霎時變得沒這麼僵冷了。

原還想著怎會有這樣的暖風襲來,打算問一句長公主的,可當眼前的門被徹底推開,她眼神落在裡面時,整個人卻驟然滯住。

「怎麼樣,喜歡嗎?」

幾乎是推開門的瞬間,長公主便轉回身子看向身後的人問了句。

可半晌都沒得到對方的回復。

「……靜姝?」這時長公主才發現跟前的人似乎呆住了,連眼神彷彿凝住一般,一動不動。

此時的關靜姝卻已經聽不見身邊的人在說什麼了。

她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景象,那些長大后,嫁人後只存在於她夢中的景象。

原以為只是個普通的殿宇,即便殿門略不一樣了些,也沒什麼過於特殊的地方,可當這扇月洞門被推開后,關靜姝才知道,為何長公主一定要如此急著帶她來,又為何要見那些宮人和雲隱都留在外面。

這殿宇外分明沒什麼特殊,可內里,卻全然布置成了個景緻怡人,美輪美奐的小院。

那月洞的殿門,便如同一道院門,院外是冰天雪地,院內是春和景明。院外是關靜姝嫁人後一成不變的壓抑生活,院內……卻是她幼時的肆意瀟洒,天真爛漫。

像是被吸引了一般,關靜姝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身邊還有個長公主,更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她彷彿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曾經自己最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沒有侯府中饋,沒有婆母磋磨,更沒有徹夜難眠的日子。

她指尖小心地提起自己腳下的裙裳,穿著繡鞋的腳輕輕抬起越過那並不算高的門檻,在徹底走過那月洞門時,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竟輕舒了口氣。

——這不是夢。

她這樣告訴自己。

接著膽子便大了起來。

她踏上那月洞門前鋪就的一整條長長石子路,繡鞋的鞋底並不算厚,因而踩在鵝卵石的小路上甚至能感受到那從腳底傳來的凹凸不平感覺。以前的關靜姝很是不喜歡這感覺,她總覺得,這鵝卵石最看著好看,但人踩在上面,總是腳疼,可偏偏那時的娘親說,這石頭她多走走,有利於腳底經脈,便也一直留著了。後來她嫁了人,侯府的院子里沒有這樣的鵝卵石鋪成的路,而她也就習慣了總是行走在平整的青磚路上。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盡頭,便是一棵肆意盛放的瓊英。那樹並不高,不過堪堪過了點院牆,許是正值冬日,瓊英盛放耀眼,粉蕊白瓣,晶瑩剔透。關靜姝慢慢走到那樹下,接著輕輕伸手,指尖便觸到粗糙的樹榦上,她抬頭,看著頭頂挨挨擠擠的瓊英花瓣,恍惚間彷彿看見那個曾經藏在樹榦上,無論娘親怎麼叫都不願下來,非要躲著的小姑娘。

記憶在腦中彷彿有了生命,那個躲在樹上的小姑娘看著不遠處一直喊著自己的娘親,精緻的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好半晌才開口喊了聲「娘,我在這兒」,接著便手扶著另一邊的枝幹用力搖晃起來,紛紛揚揚的花瓣彷彿雪天漫天飛舞的雪花落下,迷了人眼,也迷了關靜姝的雙眸。

當餘光瞥見肩上飄落的幾片瓊英花瓣時,她才恍然回神,意識到是自己方才伸手搖晃了那樹榦。

再抬頭時,樹上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唯有眼前的瓊英樹安靜佇立,時間輪轉之間,她不再當年的小姑娘,但這棵樹卻還和記憶中的模樣毫無分別。

看著眼前的樹,她想起什麼一般,整個人圍著那樹榦轉了一小圈,指尖緩緩在粗糙的樹皮上摩挲著。她似乎在找著什麼,卻又好像是在漫無目的地摩挲著,她的視線落在樹榦上,卻又不知到底看在何處。

身後的長公主沒有打擾她。

關靜姝就這樣,安靜地在那樹上輕撫著。

忽然,她美目微睜,指尖也忽地頓住,停在了樹榦靠左下側的一處位置。

樹皮給指尖傳來的是粗糙的感受,可就在剛剛,她的指尖傳來了不一樣的感覺。

關靜姝驟然蹲下身子。

指尖輕撫的位置,隱約能看見三個小刻字,那字刻得歪歪斜斜,隱約還能見著內里有風霜泥土侵蝕的痕迹,卻不妨礙關靜姝看清了那幾個字究竟是什麼。

——瓊英落。

「春陰低畫閣,梅瓣瓊英落。」這是幼時的關靜姝在書上看見的一句詩,她覺得很喜歡,便刻在了這棵她親手栽種的瓊英樹上。她給這棵樹取名瓊英落。

刻下這三個字時,她七歲,心心念念都是長大后瓊英盛放,她好取花瓣釀酒。儘管當時的她並不會釀酒,且直到出嫁也沒能用這棵樹的花瓣釀成酒。可那是還是孩子的她心中的小小心愿,她甚至還將自己的想法給了當初自己最親密的兩個好友。

後來這棵瓊英樹也不在了,關靜姝嫁人後的第一年,那棵陪著她一起長大的瓊英不知怎的,在那年的初春,徹底枯死,再也發不出芽來,娘親告訴她,那棵樹,明明幾日前還好好的,可彷彿是一夜之間,便全都枯黃,葉子落了一地,粗糙的枝幹上是光禿禿的枝丫,那時的關母還找了人去看,可花匠卻說,這棵樹氣運到此,不能再活了。

再後來,那棵瓊英就被挪走了,關靜姝的小院中,又少了樣記憶中的東西。

記憶中的一切和眼下交疊,關靜姝看著眼前那小小的刻字,指尖輕得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旦用力,這棵樹也會立時三刻便枯死。

很久后,關靜姝才緩緩起身,她轉了轉頭,很自然地便看見了那在瓊英樹旁不遠處的潺潺流水,一條約莫一丈寬的小溪流緩緩流動著,溪流從小院外流入,穿過四周鬱鬱蔥蔥的草地,越過上方的小拱橋,又流向另一邊的院牆外。

瓊英是冬日的景象,溪流和草地卻是春日的景象。

關靜姝走到那溪流旁,看著潺潺流水,耳邊彷彿想起清脆的笑聲。

「這裡面有好多小草和小魚……」

清澈見底的溪流里,小姑娘清麗無憂的面容隱約顯露,唇邊的笑容那樣無邪純粹,不帶一絲憂愁。

關靜姝彷彿被吸引了,她又一次蹲下身子,腳下的裙擺無意識向下滑落,落入正潺潺流動的溪水中她也不顧,只是微微伸手,去夠那水中的影子。

可惜當她指尖觸碰到那個小姑娘的瞬間,裡面的人霎時消失碎裂,再眨眨眼一看,那水裡哪裡有什麼人影,還是一樣清可見底。

關靜姝略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被自己指尖的觸感吸引了。

溪水應是冰涼的,無論是什麼季節,可她眼下觸碰到的水卻是溫熱的,不止如此,就連這整個小院,都是暖和的,如春日般讓人覺得身心舒暢。

這溫熱的水似乎終於讓關靜姝找回了些理智,她收回手站起身,轉過頭后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長公主。

「殿下……」她的視線在對方身上落了落,很快又轉到別的地方去,這裡的每個地方都讓她熟悉,讓她記憶深刻。

她想說什麼,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見一旁草地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定睛看去,便見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動院牆根處茂盛的草地中鑽出來,接著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

那小東西小小一個,遠看著還沒個巴掌大,卻跑得非常穩健且迅速,從鑽出草叢,到跑到關靜姝跟前,不過瞬息之間。

「——團團?」原本想說什麼的關靜姝,在看見眼前的這個小白糰子后,霎時便什麼都忘了,她下意識喊了聲。

那小白糰子彷彿聽得懂她在叫什麼一般,聽見團團兩個字,原本停在關靜姝跟前的步子又蹦躂起來,直接往前一衝,兩隻小小的前爪直接扒拉住關靜姝垂落在地的裙裳上。且好巧不巧,便扒在了對方方才打濕的那一片地方官。

小東西似乎感覺到了一片潮濕,覺得不舒服,馬上放開兩個前爪,接著跑到另一邊乾淨的裙衫處,再一次故技重施,小爪子摳住,接著抬起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就對上了關靜姝的視線。

關靜姝頓時忘了一切,彎腰將這個豎起兩隻小耳朵的小東西抱了起來。

她抱著對方的姿勢很嫻熟,並沒有讓這小糰子感覺到不舒服,反而在感覺到柔軟溫暖的懷抱后,小糰子張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露出白白的牙齒,接著小腦瓜子在關靜姝懷中蹭了蹭,眯著眼趴下了。

——把她的懷中當眾了睡覺的小窩。

關靜姝見狀,溫柔的眉心軟了下來,一隻手調整姿勢讓小糰子睡得更舒服,另一隻手則在對方的小腦袋上一下一下輕撫著。

她知道,小兔子最喜歡被摸腦袋了。

這是她曾經養了三年的兔子得出的經驗。

團團。

是她曾經那隻白兔子的名字,那是父親某年跟先帝秋獮,於圍場中碰到的一隻野兔,原是嫌它太呆,想著放走算了,可那兔子卻不知為何,一直跟著關父,亦步亦趨。

關父後來見那兔子獃頭獃腦,卻又頗有些靈性,便叫人帶回關父,送與關靜姝養來解悶。

幼時的關靜姝極其喜歡那隻小兔子,還因著對方時不時縮成一團的模樣給兔子取名團團。有團團在的那三年,是關靜姝最快樂的三年。

儘管團團總喜歡搗蛋,不知毀了她多少衣裳和物件,可每每只要看見團團半趴在地上,抬頭和自己對視時那烏溜溜的黑眼珠,關靜姝就再生不起氣來。

只是只小兔子罷了。

那時的關靜姝這樣告訴自己。

不要和兔子計較。

於是在她的放縱下,團團在她那個小院中的地位越來越高,本身也越來越無法無天。關靜姝身邊伺候的人丫頭婆子沒一個敢去管團團,總是任由對方在整個院中撒歡似的到處跑,不是今天弄壞了這個,就是明天撓壞了那個。

每每被關靜姝知道了,也只是把它抱在懷中,板起臉伸手拍拍對方的小腦袋,同時說一句。

「你這個小壞蛋,又調皮搗蛋了!」

但她的動作太輕,又捨不得真的弄疼了團團,以至於每每教訓到最後,都以團團躺平趴在她懷中眯起眼結束。

——因為她的拍頭實則和摸摸頭沒什麼分別。

都很舒服。

關靜姝就這樣和團團相處了三年,她原以為團團會和那棵瓊英樹一樣,陪著她長大,她還想著,等以後釀了瓊英酒,就試著喂團團喝一點。

反正團團喜歡甜甜的東西。

可她沒能等到那天。

團團比她的瓊英樹走的還早。

那是個炎熱的夏日,關靜姝因為怕熱回了自己房間中小憩,團團也不喜歡熱,在她懷中爬了不到半刻便撓了起來,關靜姝於是放下團團,讓個對方自己去玩。

以往團團總是喜歡找陰涼的地方趴著,等到了時辰便會回來了。

所以那天關靜姝在沒看到團團后沒多想,知道夜幕降臨,府上都要熄燈了,她才意識到,團團似乎沒回來。

於是叫人去找,卻沒有任何消息,自己便也急了,忙起身找遍了整個小院,甚至還求著母親翻遍整個關府,里裡外外折騰了許久,始終沒有團團的蹤影。

最後,是雲隱在關靜姝院中那條小溪旁的草地邊上發現了團團身上的一團白毛。

那團毛離溪流很近,早已被溪水打濕,而那處的草地比之旁邊,要矮了不少,坑坑窪窪,看著便想是被什麼東西啃過了一樣。

關靜姝這才如夢初醒,叫人去溪水流出的府外去找。

然後在水流的岸邊,找到了團團的屍體。

那之後,關靜姝再沒養過任何一個小動物。

也沒再提起過團團。

十餘年過去了,她好似忘了曾經團團的存在,身邊的人也不再提起。

可眼下,看著窩在懷中憨憨的小東西,她的眼中隱約有什麼閃動。

再次抬頭看向長公主時,她唇邊帶了一抹笑。

「殿下,謝謝您。」

謝謝你,讓我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聞言,從一開始就沒再開口而是安靜站著的長公主終於說了話。

「靜姝,你開心就好。」她的話帶著十分的真誠。

「我很開心。」關靜姝的眼中,那曾經不知何時消散的光芒,再次變得閃耀起來,「我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有時人的開心不一定要大笑,有時不過一個眼神就能夠旁人知道,這人心中的喜悅。

長公主眼下便從關靜姝眼中看見了這樣的喜悅。

她終於挪動步子。

「來一起喝一杯嗎?」她走到那瓊英樹下的石桌旁落座,不知從哪兒就變出一小壇酒來,還摸出了兩個精巧的酒杯。

關靜姝見狀也笑了。

「好啊。」

抱著團團坐下來后,她將其放在自己併攏的雙膝上,眼見對方因為不舒服而動了動,她還特意調整了下坐姿,以達到一個讓團團舒服的姿勢。

她給這個兔子也取名團團。

並非將其當成以前團團的延續,而是希望,它能和團團一樣,無憂無慮。

如今的關靜姝卻不會像以前那樣,讓自己的團團再死於無人知曉的地方。

「你果然還是最喜歡這個兔子。」眼見她低垂的眉眼之間都寫滿了對團團的喜愛,長公主一邊替兩人倒了酒,一邊笑道,「果然這種獃獃小小的東西最是可愛。」

關靜姝之間在小糰子腦袋上輕撫著,感受著對方因為舒服而發出一陣陣的磨牙聲,低低道。

「這裡的一切我都喜歡。」她道,「殿下,真的很謝謝你。」

如果沒有對方,她可能真的會忘了,曾經的自己也是那樣的無憂肆意,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言語。

而不像現在,無論做什麼都畏首畏尾,說什麼都要在腦子裡想上許久。

一句話說出去,便擔心是不是會惹怒了別人。

曾經的她有什麼說什麼,即便是說錯了,也不過道歉再說,而不似現在,時常沉默,總是在心中便將一切都說完了,而面對別人時,卻時常說不出一句話。

現在想想,當初寧成業無意中言及她無趣,也不是沒有道理。

似她這樣的,不愛說話,一開口便是規矩禮教,可不就是無趣么?

看出她在想什麼的長公主道:「我最想看見的,還是以前的你。那個和我無話不談,什麼都說的你。」

她說,自從關靜姝成親后,便慢慢什麼都變了。

還未出閣前,即便關大人不需要入閣面聖,關靜姝也總會纏著對方帶自己入宮,次數多了,那時的皇后也就叫人下了道懿旨,關氏嫡女若是想入宮,只需向安陽公主遞摺子便是。

也就是那之後,關靜姝經常自己遞摺子入宮和安陽公主玩。

京中不是沒有流言,說她一未出閣的女子,總往宮裡跑,找的還是和太子殿下關係最親近的胞姐安陽公主,說不得便是有什麼目的。

可關靜姝毫不在意,甚至在和太子交往時也並不覺著有什麼問題。

陛下皇后都未開口,旁人說什麼又有何用?

就在京中都以為關氏的女兒要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妃時,天子卻出乎意料地下了道聖旨,賜婚關府和都陽侯府。

也正是那時京中各府才知道,原來多年前,關府和都陽侯府便曾經口頭定下過婚約。

誰也不知道那婚約究竟是什麼情況,只知道天子驟然賜婚,眾人都是一片驚訝。

就連關靜姝自己都驚到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還有個未婚夫。

可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跟她提及過。

娘親知道天子賜婚後,跟父親著實鬧了一場,說對方明知有婚約一事卻從不告訴自己。

父親也是很冤枉,因為他自己都只是偶然聽得長輩提及一句,他也不明白,為何分明一句玩笑話,最後卻勞動了天子賜婚。

直到後來才弄清楚,原是老侯爺親自求到聖上跟前,說起和關府曾有過一段定親之言。

彼時的先帝重諾,聽了這話后又派人查了一番,果真查到有這麼回事,便下了旨賜婚。

於都陽侯府來說自然是好事。

那時的侯府已然式微,儘管還留著侯府的爵位,內里卻和最初早已不能比。

都陽侯府先祖在代宗一朝立下過大功,代宗便破例封了異姓王。

可那時沒定下世襲罔替的規矩,傳了這麼幾代,天子也換了幾個,自然不如從前。

異姓侯爵,還是式微的侯府,在天子近臣跟前也要矮一頭。

更遑論關府一門皆掌實權,關靜姝外祖更是彼時太子太師,雖只是虛職,卻極受尊崇。日後若是太子繼位,更是了不得。

所以關府並不想嫁女。

可礙於聖旨,即便關母如何哭鬧,關父也只能帶著不舍將女兒嫁過去。

「我原以為,那都陽侯府親自向先帝求娶,定然會對你千好萬好。」長公主想到往歲的那些事,便嘴快說了句,「可不料,那寧成業不把你當回事,整日家不歸府,將你一人撩在侯府中,更是因著那外……」

說到這兒,長公主似乎意識到什麼,驟然收聲,末了還特意看了關靜姝一眼,在確定對方沒聽見她最後那句后,才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好險。

她差點就說漏嘴了。

好在自己及時想到了。

只怪那寧成業太過混賬,只要一提及他,長公主便不自覺地想罵人。

幸而關靜姝眼下的泰半精力都放在了在她膝上撒嬌打滾的團團,也就沒怎麼注意長公主方才說了什麼,只是在聽見對方驟然停下后,順著問了句。

「殿下才剛似乎有什麼想說的?」

「沒有。」長公主擺擺手,「只是感慨你成婚後的變化罷了。」

她說著環視了下四周,看著這被人精心復原出來的小院子,長公主頓了頓才道。

「今天的院子,你滿意嗎?」

關靜姝見她這樣問,便又是一笑。

「殿下莫不是忘了,才剛我已經說過兩遍謝謝您了。」

若非十分滿意,又怎會連著說兩回謝謝?

長公主自然記得,只是她剛剛剛從這麼問,不過是想轉移下話題罷了,免得關靜姝再追著她問剛才的未盡之言是什麼。

眼下見對方真的不在意剛才的話,這才徹底放心。

「那,喝酒吧?」說著便將早已倒好的酒推至對方跟前。

關靜姝笑應了聲,一隻手仍舊在團團身上輕撫著,另一隻卻拿起那精巧的酒杯。

當杯子被置於唇間,還未來得及飲下時,那從杯中傳來的陣陣幽香便讓她一頓。

「這酒……」她看向對方,眼帶遲疑。

長公主卻笑道:「先喝下試試?」

說著自己便輕抿了口。

關靜姝見狀便也輕輕喝下一口。

醇香濃厚的口感霎時在口中蔓延開來,完全不似一般酒水的辛辣,反而帶著絲絲甜味,咽下喉間的瞬間,絲柔純滑的感覺讓人難忘,再然後,便是比之剛才問道更濃厚的幽香從喉間散發出來。

關靜姝終於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自覺抬頭看向頭頂的瓊英樹。

「這是瓊英酒?」她問了句,語氣卻十分篤定,並非問句。

長公主見她猜出來也不繼續瞞著,反而點點頭。

「這就是用這棵瓊英樹釀成的酒。」她看向對方,「你可喜歡?」

關靜姝沒想,幼時的一句戲言,如今竟真的成真。

她看著眼前的酒杯,心中再次蔓延上說不出的感覺。

「殿下……」終於,她再次開口,「您何以為我做至這般?」

作者有話說:

春陰低畫閣,梅瓣瓊英落。——出自元無名氏《一枝花惜春》

對不起來晚了!!

我今天去醫院了,搞了一整天,導致現在才寫完,明天繼續明天繼續,明天放陛下出來!

今天先讓陛下的驚喜出來。

他真的好浪漫也好細心,做了這麼多還不敢讓女鵝知道。

讓長公主再摘一段時間桃子吧哈哈哈!

長公主:?不是很想要這個桃子。

嘿嘿。

愛你們,這章留言發紅包么么噠~下章繼續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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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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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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