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慕修澤是個正常的男人,且這麼些年了,關靜姝在他心中一直住著。
有些事說沒想過是不可能的。
夜深人靜時,他也會放下那些永遠批不完的摺子,拿出那副畫師所繪的大婚畫作。
每到這時他就會想,若是當初他快一些,提前一些跟先帝提起太子妃的事,如今是不是也就不會這樣日夜煎熬了?
午夜夢回之際,阿姝的模樣不知多少次出現在夢中。
每個夢裡,那和對方成婚的人都是自己。
紅鸞春深,燃燭天明。
這樣的夢他永遠不願醒來。
可慕修澤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是在如此境況下心愿得償。
將那大氅披回對方的身子后,他甚至有些失態地問對方這是要做什麼。
他不明白。
可比起他的失態,眼前的人卻只是低垂著眼,聲音幽幽地說了句。
「這不就是,您想要的嗎?」
慕修澤指間一頓。
「你在說什麼?」
關靜姝抬頭,靜靜看著他。
「陛下,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此時的她看上去十分狼狽,即便方才天子替她擦了許久的發,也還是沒能擦乾,發尾處又開始緩緩往下滴著水,「那些您送給我的東西,在宮中為我復刻的小院,還有團團,靜姝都銘記在心,可……」她說著頓了頓,幾息後方續道,「靜姝一不過介女流,不知該如何回報陛下。思來想去,也唯有這點姿色還有些用,還望陛下莫要嫌棄靜姝蒲柳之姿……」
後面的幾句,她邊說邊抬手,纖細的指尖慢慢拉開天子方才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接著在對方還未回過神來時,往前一步,雙手環在對方腰上,竟是要去替對方寬衣。
「阿姝,你別這樣。」慕修澤此時甚至來不及去細想對方的話,只是下意識捉住對方的手腕,「你方才淋了雨,要快些沐浴,再拖下去對身子不好。」
許是怕弄疼了她,慕修澤指尖只是輕輕握住對方皓腕處,並未用力,卻也讓關靜姝沒辦法繼續下一步。
關靜姝被這麼一攔,面上的卻顯露出丁點羞惱,反而將自己整個身子往對方懷中一壓。
「陛下,您不想要我嗎?」關靜姝在對方懷中抬起頭,有些蒼白的面上雙眸閃動,「我是認真的,絕非一時衝動。」
那雙被輕輕桎梏著的手在說話時再次落在了對方腰上,纖細的指尖一點點在對方勁瘦的腰間遊走,在慕修澤低頭看向她的瞬間,她的眼中蒙上一層薄霧,波光瀲灧,引人沉迷。
「阿姝……」慕修澤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你別動了。」
天知道眼下的他幾乎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控制著自己的理智了。
那雙微涼的指尖隔著衣衫一點點遊走著,慕修澤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陛下,您真的不要我嗎?」
關靜姝看著他,聲音輕柔溫順。
說話間整個人再次往前一壓。
彼時她渾身濕透,先前又將外衫除盡,沒了大氅遮蓋的她渾身唯餘下一件濕透的裙衫,薄薄的料子緊貼在凝脂般的肌膚上,從慕修澤的角度往下,很輕易便能看見那些風景。
可他只是沉沉呼吸幾下,壓抑著聲音開口。
「阿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從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以往的隱忍溫柔,不過是怕嚇到了心尖上的人。
如今佳人在懷,還是這些年來他一直的心中所想。
他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已經在逐漸崩壞。
「我知道。」關靜姝輕聲開口,「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所以我不會後悔。
話說完的瞬間,關靜姝覺得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起來。
幾息后回過神,她發現自己被放在了房中的架子床上,原本被攥著的手腕如今被上方的人壓在雙頰兩側。
「阿姝,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即便是到了這時候,即便是慕修澤的眼底已經逐漸泛紅,他也還是克制著聲音,「只要你現在說一句你不願,朕立時三刻便放開你,從這間房裡消失。」
說這話時,他下顎緊繃成一條直線,額間也隱約有薄汗沁出,攥著關靜姝雙腕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顯然,如今的他只餘下最後一絲理智了。
他還在給關靜姝選擇的機會。
只要關靜姝說一個不字。
他馬上就會從對方跟前消失。
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過。
可關靜姝卻只是在他猩紅的眼神之下,緩緩笑了一聲。
「陛下,我願意。」
「……」
慕修澤徹底沒了理智,驟然往下一壓,堵住對方還帶著些蒼白的唇。
窗外的雨下得愈發大了,天際甚至閃過一抹鮮亮的白光,幾息后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如注暴雨從天邊傾瀉而下,落在房樑上,落在青瓦上,落在積了一地的水窪上。
緊閉的窗子都被雨水砸得框框作響。
關靜姝睜著眼,也不看身上的人,只是看著頭頂的帷幔,雙眸中早已沒了方才的波光,反而一邊虛無空靈,顯得空洞極了。
「阿姝,阿姝……」慕修澤的聲音急切而繾綣,他緊緊抱著對方,彷彿自己只要稍稍鬆手,這人便會從自己懷中和溜走一般,他的掌心帶著灼熱的溫度,和關靜姝冰涼的手腕形成鮮明對比。
如同沙漠中乾涸許久的旅人,原本只靠著心中的一點信念一直往前,只希望能找到解渴的水源,原以為已經徹底無望時,在下一次翻過山坡時,眼前卻忽然展現了一片綠洲。
綠洲之上是一片欣欣向榮的草地,期間夾雜著頑強生長的紅色小花,此時不知從何處吹來的一陣清風,那花兒便隨著風輕顫舒展,惹人憐愛。渴極的旅人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接著便瘋了般地往那綠洲而去。
還未走近,耳邊便響起潺潺流水聲,再往前幾步,便看見了那隱在綠洲之中緩緩流動的水源。
霎時間,什麼綠草紅花都被旅人拋諸腦後,他急切地越過了那些極美的景色,直奔溪水而去。蹲下身的第一反應便是指尖輕觸那緩緩流動的溪水,微涼的水源浸染了他乾涸的指尖,讓他整個人不由地喟嘆一聲,先前因著缺水而逐漸模糊的意識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流水,指尖彷彿被有了意識般的捨不得從那冰涼的水源中離開,反而留戀地輕輕撩弄著。
原本只是緩緩流動的水源,在他的動作下反倒變得波光粼粼起來,流速也愈發加快。
一陣陣的清風拂過,岸邊上的綠草和紅花也隨風而動,顫顫巍巍。
乾渴的旅人似乎沉溺於這景色之中,整個人都恨不得沉入那冰涼的溪水中,好解了自己一身的乾燥。
可抬頭的瞬間,原本滿足的旅人驟然發現,岸邊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那草地紅花逐漸變得遙遠,潺潺流水也慢慢乾涸,接著在他還未回過神來時,所有場景驟然消失,不留一點痕迹。
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樓,彷彿乾渴得快要昏過去的他做的一場夢。
唯有指尖還殘留的冰涼溫度和丁點水漬告訴他,剛才的景象是真是存在的。
慕修澤驟然回神。
對上一雙空洞的眼。
「——!」
下一刻,他猛地起身,接著手比腦快地拉過一旁的錦被將對方渾身蓋住,不留一絲縫隙。
「……」原本盯著頭頂床幔的關靜姝緩緩回神,轉頭看向對方,「陛下,您怎麼了?」
她問對方為什麼停下來。
慕修澤卻只是起身站在床邊,低著頭看向她,聲音壓抑。
「阿姝,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的眼底還帶著剛才的紅,面上的一切情緒卻已散去大半,唯餘下怒意。
關靜姝緩慢地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
她說自己不明白對方什麼意思。
慕修澤垂在身側的指尖一點點握起,卻不是先前那般因著□□,而是無盡憤怒。
「你不願意。」他道,「你把自己給朕,只是為了報復。」
關靜姝說,「陛下說什麼,我要報復誰?」
「你要報復朕。你覺得朕騙了你,明明知道真相卻瞞著不讓告訴你,所以你要報復。」
關靜姝笑了聲。
「陛下說笑了,您見過誰報復人是我這樣的,用自己去報復人嗎?」
她的話卻並不能讓天子心情好些,反倒愈發沉鬱。
「這就是你報復的手段。」他看著安靜躺著的人,眼神卻只落在了對方的面上,不敢再往下丁點,「你說你願意,你要把自己給朕,可這只是你要和朕劃清界限的方式,你想從此和朕兩清。」
他早該想到的。
阿姝分明不是那樣的性子,卻主動將自己展現在他面前。
只是他自己不願細想,只覺得有她一句「願意」便都夠了。
可就在方才,他抬眼的瞬間,看見對方唇邊的一抹不帶情緒的笑,和眼底的空洞虛無,慕修澤才驟然意識到,這一切都對方早就想好的。
她確實願意,可並不是願意接納他,也不是生了愛意,只是願意以自己作為交換,還了他曾經的那些情。
再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從此兩不相干。
這就是她的報復。
關靜姝很長時間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對方的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卻只是閉了閉眼,彷彿睡著了。
可慕修澤知道,她沒睡,而且很清醒。
半晌后,關靜姝再次睜眼,一雙眼眸中終於帶上了些別的情緒。
慕修澤眼看著她的眼浮現出譏諷和嘲笑。
「這些事,您又何必挑明了說?」她的聲音卻還是輕緩的,「剛才我便問過您了,這不就是您想要的嗎?您沒回答,卻以實際行動證明了我說的沒錯,如今又何必在意我究竟是真心還是要劃清界限?」
「阿姝,你明知道朕要的不是你的……」
「不是身子,難不成是心嗎?」關靜姝沒等他說完便徑直道,「您覺得可能嗎?在您騙了我這麼久之後,我的心,會給您嗎?」
慕修澤說他可以等。
「陛下,您別等了。」關靜姝道,「今日要麼你拿了我的身子去,要麼日後我們兩不相干。」她說著自嘲地笑了聲,「如今我能讓您看上的,也只有這具身子了。」
「關靜姝!」慕修澤終於忍不下了,他驟然提高聲音,語帶怒意,「在你眼中,你就是這般看待朕的?!」
關靜姝沒被嚇到,只是說都不重要了,在那些真相被揭開后,所有的一切對她都不重要了。
不僅如此,她反而還說了句謝謝。
「陛下,謝謝您。」
「謝謝您一直瞞我到現在。」
讓我知道,曾經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任人欺騙,愚不可及。
作者有話說: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