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第3章
詹家經歷了手忙腳亂的一晚。
第二天一早,傭人就發現詹家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年輕且英俊,通身的氣質很銳利。他話不多,顯得有點高高在上。黑色的西裝穿在他的身上,讓他看上去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
詹老爺子說:「這是詹先生,以後這麼稱呼他就可以了。」
說著,他把自己的卧室讓給了這位老祖宗。傭人們也就立馬認識到了,這位新來的詹先生,在這個家裡有著多麼高的地位。
讓所有人都認識到老祖宗的地位之後,詹老爺子很快帶著詹先生,不,陪著詹先生出了門。
上了車,詹老爺子按不住戰戰兢兢地問:「還不知道老祖宗的名諱……在這個時代,出行、辦事……很多地方都要用到人的姓名。」
男人停頓片刻,像是在回溯記憶。
半分鐘過去,詹老爺子聽見他沉聲道:「我名屠維。」
……
詹家大門內。
傭人們感覺到奇怪:「窗戶怎麼碎了這麼多?」
「昨天打雷打到這兒來了?」
「今天好像也沒見到詹少,昨晚出什麼事了嗎……」
他們剛悄悄議論完,就看見詹太太從樓上下來了。詹太太還穿著睡裙,面容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未眠。
她微微頷首:「端點熱水到謹軒房間里。」
傭人點頭,趕緊去了。
沒一會兒,她端著熱水來到詹謹軒的房間。門是半開著的,剛一走進去,她就看見了攤開在桌面上的醫藥箱。
詹少受傷了?
她猛地抬起頭,瞥見詹謹軒裸-露的背,一道,又一道,……不是受傷,更像是……挨打了?不可能啊!詹少這樣品學兼優的人,怎麼會挨打?
詹家上下,誰又捨得打詹少?
「好了,你先去忙吧。」詹太太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回了頭。
傭人不敢再看,她揣著疑惑識趣地退到了門外。
「謹軒,你不要怪媽媽昨天沒拉著你爸爸,你爺爺那是在提醒我們呢,如果你爸爸不動手,到時候動手的就是老祖宗了。你想想,他一出手就能把你從樓上掀飛。那可是要命的啊!咱們不能等老祖宗動怒發話……你明白嗎?」詹太太是個聰明人,她一邊親自用熱水打濕的帕子,給兒子熱敷身上的傷,一邊皺起眉,露出了疼惜的表情。
詹謹軒沉著臉,當然不服:「您真的相信什麼老祖宗的說法嗎?」
詹太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繼續為他熱敷著傷痕。
詹謹軒知道自己的母親從來都是謹言慎行,他多半是問不出什麼結果了。
半晌,詹謹軒才又再開口:「我得請兩天假。」
他不能這麼狼狽地去學校。
詹太太點了頭,心底卻悄悄決定去一趟江家。
她得弄明白江惜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是不是老祖宗要找的人。
……
詹謹軒請了兩天假,江惜也在醫院裡休養了兩天。
兩天後,丁秘書按時抵達醫院,接江惜回江家。
上車的時候,江惜多打量了這個新奇的鐵盒子兩眼,還暗暗把司機抓著方向盤的操作記在了心裡。
而丁秘書其實也在打量她。
江惜進了一趟醫院,臉上別說悲苦和憂愁了,簡直是可以用白裡透紅、容光煥發來形容。
丁秘書的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怎麼講呢?看見江小姐這副模樣,震驚之餘,還有點微妙的如鯁在喉。
「有什麼問題嗎?」江惜察覺到他的目光,出聲問。
丁秘書:「沒什麼。」
等一會兒到了江家,這位江小姐應該就沒有這麼好看的表情了。
車在四十分鐘以後抵達了江家別墅。江惜坐在車內,先轉頭看了看這棟建築。
……很小。
果然有一些貧窮。
江家別墅外停了好幾輛豪車,丁秘書一一掃過,再看江惜動也不動,還以為她是怕了。
「江小姐不下車?」丁秘書問。
江惜:「沒有人為我拉開車門嗎?」
丁秘書張張嘴又閉上了。
行吧,還是那個驕縱的公主病,沒變!
但不管他心裡怎麼不喜歡江惜,人家也掛著江小姐的名頭。
想到這裡,丁秘書還是任勞任怨地走下來,為江惜打開了車門。
江惜垂下視線,掃了一眼裙擺。
很短。
嗯,那倒也不用旁人來為她提裙子了。
江惜抬起頭,就這樣越過丁秘書徑直走在了前面。
弄得丁秘書一愣,不由再回頭看了看停在大門外的車。
沒錯啊,那是江老爺子的車,旁邊緊挨著的是江總的姐姐的車。這兩位的性格強硬,一向不太喜歡江惜的那些小把戲。而江惜也很怕他們,所以從來都是躲著走。
但看江惜這會兒不緊不慢、輕鬆自如的步伐……她到底是怕還是不怕啊?
不知道的還當她是蒞臨江家的貴客呢。
這頭門內的傭人最先看見了江惜,一個個都很驚訝:「小姐回來了?」
說完,傭人又覺得不對,馬上改了次口:「二小姐回來了啊。」
過去江家只有江惜一個千金。
但現在江家的親生女兒找回來了,江惜自然也就變成二小姐了。
傭人還有些擔心江惜會生氣,但等他們抬起頭去看,江惜已經面不改色地拾級而上,進到別墅大廳了。
別墅里,氣氛正好。
江總的父親,曾經執掌江氏的江老爺子已經退休多年。江老爺子喜歡清靜,所以並不和後輩住在一起。
江家姑姑更是住在另一個城市。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才幹並不下於她的弟弟江總。江總接手江氏,她就自己玩兒別的產業去了。
現在因為江家夫婦的親生孩子找回來了,這兩位才千里迢迢趕了過來。
「你看,這個眼睛跟她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多瘦啊,在外面肯定沒少吃苦吧。」
「就是身體不大好,前兩天還發燒呢。她爸爸會也不開了,馬上開著車回來看她。」
裡面的人交談著,氣氛親近且愉快。
丁秘書聽到這裡,都不自覺地眼皮一跳,有種奇怪的尷尬感。
沒錯,兩天前江總之所以沒有去探望江惜,是因為那位真正的大小姐發燒了。
她只是發燒了,又不會死。而我失血過多,還躺在病床上,卻沒有來關心我是不是自殺。江惜大概會這樣想吧。
丁秘書再度轉頭去看江惜的表情。
她……她的臉上根本沒有表情。
「阿惜回來了?」這時候門內熱切交談的人,終於也注意到了江惜。
江太太站起身就朝江惜走了過來。
她輕輕抱了下江惜,皺起眉連聲問:「怎麼樣了?你沒什麼事吧?」
江太太長了一張柔弱的面孔,五官很標緻,像是江南水鄉走出來的。
其實要丁秘書說,單從氣質上來論的話,江惜還真的更像是江太太的親女兒。
大廳里的氣氛有一點凝滯。
只有江太太毫無所覺一般,見江惜不回答,她就輕拍了兩下江惜的背,自說自話道:「你沒什麼事就好了,來,過來坐。」
江惜默不作聲地跟著她往前走,一邊打量著沙發邊坐著的四個人。
一個是穿著藍色襯衣,袖口挽起,面容清瘦,帶著點文人氣的中年男人。他就是江惜的養父,江博。
旁邊另一個年紀更長的男人,穿著舊款的絳藍色中山裝,手裡抓著一隻茶杯,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眉間皺紋深深,面頰削瘦,顯得不太好相處。這是江博的父親,江康平。
他們都平靜地注視著江惜。
而坐在江康平身邊的,則是一個年紀十五六的少女。少女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短髮齊耳,發尾內扣,讓她的面孔多了一分怯怯的味道。
少女的五官不及她母親的漂亮。
她更多地繼承了江博的特點,乍一看更偏向少年感的清秀氣。
她就是江家丟失的親生女兒,江茉。
但他們三個人其實都不太能吸引江惜的目光。
最吸引江惜的是獨自坐在一組沙發上的女人。女人的五官銳利,眉描得黑黑的,眼睛畫得藍藍的,唇塗得紅紅的,顯得極富進攻性。
很像是跳儺舞的巫女。
江惜想。
於是她看著這個女人,感覺到了一分親切。
女人是江博的姐姐,江惜和江茉都要管她叫「姑姑」。
江姑姑對上江惜的目光:?
江惜幹了那麼混賬的事,不是應該怕她嗎?怎麼看著……還挺從容?
「阿惜,叫人啊。」江太太催促道。
江惜慢吞吞地斂起目光,不冷不熱地喚了一聲:「爺爺,姑姑。」
最後她看向了江茉:「姐姐。」
江茉頓時有點受寵若驚,連江太太都驚奇地瞪大了眼。
「你們姐妹親近就好。」江太太如釋重負地笑出了聲,拉著江惜坐下,說:「好,你就挨著姐姐坐吧。姐姐前兩天發燒了,你關心關心她。」
一時倒是沒什麼人記得關心江惜。
「你該哭了。」009號提醒江惜。
但江惜根本就不在意有誰關心她。
她應聲,然後挨著江茉坐了下來。
009號:「按照劇情,你要哽咽,你的眼珠子要像斷了線一樣落下來,你要表達你的委屈,你要讓所有人心疼你。你要做一朵白蓮花啊!不會吧?難道你連哭也不會?」
江惜沒有動唇,只是用意念回復了他。
江惜:「我不能哭。」
009號頓時憤怒上了頭。
還有不能哭的人?
009號:「為什麼不能哭?」
江惜怔了下,然後才回答它:「因為古國的巫女不能哭。」這是她從小就學到的,刻入骨子裡的訓誡。
又來了,又開始吹牛了!
009號感到忍辱負重。
這時候,江總突然開口:「我聽小丁說,你和謹軒吵架了?」
江惜搖搖頭,只陳述事實:「他罵我了。」
江總沉默了幾秒鐘,說:「謹軒說話是太不客氣了。」這話就算是給兩個孩子爭執的結果定了性了。
還站在門口的丁秘書頓時瞪大了眼。
江惜告狀居然還真告成功了?
丁秘書很快冷靜下來。
也對。
詹家是很厲害,但江家同樣有頭有臉。江太太就算再疼詹謹軒這個外甥,江總也不會允許一個晚輩,來對江家的家教指指點點。
江總還要臉面呢。
江惜早就知道這一點?
她的手段……又變高了?
丁秘書頓時多看了江惜兩眼。
「怎麼了怎麼了?什麼事兒啊?」江太太連忙出聲,打破了凝滯的氣氛,「謹軒性格好,又疼妹妹,怎麼就吵起來了?」
江總沒有要多說的意思:「這樣吧,曉雲你周末弄個家宴,把你弟弟一家人都請過來。」
曉雲是江太太的名字。
江太太聞聲,茫然地點頭應了。
江總這才露出了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腿,說:「阿惜坐過來,爸爸看看你手臂上的傷怎麼回事。」
江惜歪頭看了看他。
明明並不親近,為什麼要裝作很親近的樣子呢?
還有……
【失去女兒的江家夫婦悲痛萬分,日夜難眠,尤其是江太太詹曉雲,多次昏倒住進了醫院。江博疼愛妻子,為了解除對女兒的思念,於是決定收養江惜。】
不管是記憶也好,還是009號告訴給她的劇情也好,裡面都是這樣描述的。
但江家夫婦看上去,並沒有那麼的恩愛。
「江博叫你呢,你快去啊,你還愣著幹什麼?你要記住,你很熱衷於討好你的養父母。」009催促道。
江惜沒有動。
一旁的江茉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了一點歆羨之情。
在她看來,她才是這個家的外來者。
沒有十幾年朝夕相處的感情做基礎,哪怕是在親生父母的面前,江茉也只感覺到疏離。
她也多麼想像江惜一樣,可以大大方方地和父親告狀,說誰欺負了自己啊。
「阿惜?」江總再度出聲,疑惑地看著江惜。
江惜這才輕輕地拉起了袖口,露出了下面猙獰的傷疤。
因為天氣熱,紗布捂著不太透氣,更容易滋生病菌。
於是在查看過江惜的恢復情況不錯之後,醫生就讓護士給她拆除了紗布。
傷口是用美容線縫的,但畢竟才沒兩天,還沒長好呢。
粉色的肉,紫色的淤痕,猙獰的刀口,乍然出現在白皙的皮膚上,所有人見狀都是眼皮一跳。
江太太驚呆了:「我的天哪,怎麼會……怎麼會這麼長的口子?」
江惜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長。
原身的靈魂已經離開了,她也不能去問問對方是怎麼想的。
於是她想了下,說:「手沒拿穩,刀滑了下。」
009號:「……」
連江太太的嘴角都抽了下。沒、沒拿穩?
倒是江總、江老爺子,還有江姑姑都多看了江惜一眼,心底有點驚奇。
這三個都是聰明人,過去的江惜那點小把戲,誰看不出來?
現在江惜不耍把戲了,反倒讓他們另眼相看了。這樣更好,這樣也就不用擔心她和江茉鬧出姐妹不和的醜聞了。
江總把丁秘書叫過來,又仔仔細細地問了下怎麼回事。
等問完之後,江總開了口:「阿惜受苦了,這兩天沒能顧得上你,爸爸往你的卡里打一百萬,你拿著和你朋友好好去逛逛街,買一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009號:?
不對啊!
原著里,江惜從醫院回到江家,聽見江家一家人和樂融融地聊著江茉,她嫉妒得要命,進門就開始掉眼淚。
江家人怎麼問她,她都不肯說話。
等演夠了委曲求全,她才撲進了江總的懷裡,一邊喊著爸爸,一邊說傷口疼……
009號看了都要誇一聲這女配,演技真不錯!
但偏偏江總是什麼人?生意場上的老人精了。
他推開了江惜,讓江太太去照顧她,事後又只給江惜打了八萬塊作安慰。轉頭還和江太太說,江惜這個孩子心思重,要的太多,以後得壓一壓她了。
瞧瞧,原著女配那麼牛了,都沒能換來江家人半點憐惜。
你做什麼了?
你連疼都沒喊一聲,眼淚都沒掉一滴,江總給你打了一百萬???
這合理嗎?
這不合理!
「你還帶著傷,早點回卧室休息吧。」江總笑笑說。
他還在觀察江惜。
少女聽見一百萬也沒什麼表情,平淡極了。
反倒是……
江總轉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顯得陌生的親生女兒,沒見過世面的江茉張大了嘴,瞠目結舌。
那頭江惜毫不留戀地點點頭,起身就上樓去了。
彷彿對摻合進他們的「家庭和樂」里毫無興趣。
江總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間還有點兒不大習慣。
江惜很懂得怎麼討好他和詹曉雲,詹曉雲相當吃這一套,但他討厭這種功利性太強的人。所以他從來沒把江惜當成過女兒。
就當什麼呢?
就當詹曉雲養了只狗是一樣的。
但現在這隻狗,變成貓了。
……
江惜不知道江家人在客廳聊了多久,她上樓之後就忙著更多地了解這個世界。
之後傭人給她送來了晚餐。
江惜:「這家人雖然窮是窮了一些,但還是比較妥帖的。」
009號:「……」
江惜早早入了睡。
入睡前,009號還沒忘記冷冷地提醒她:「你今天又崩人設了,會有懲罰。」
回應它的,是江惜合上眼之後,長長的睫羽輕顫,塗抹出一點陰影,脆弱又漂亮。
江惜這一晚依舊睡得很安穩。
當她睜開眼,第一個聽見的就是009號的聲音。
009號:「怎麼樣?感覺到懲罰的威力了嗎?」
這次他特地申請調低了電壓,這樣不至於一次把人電暈,但那種滋味兒可絕對不好受,會像是四肢百骸都被疼痛貫穿了一樣。
江惜:?
江惜:「你是說那個酥酥麻麻的感覺嗎?」
009號:?
酥酥麻麻?
江惜舔了下唇,坐起身,很有禮貌地評價道:「用它淬鍊靈魂之力,還不錯。」
009號:???
你拿懲罰來幹啥?你淬鍊靈魂?你禮貌嗎你?
009號一個怒氣沖頭,差點嘎嘣過去。
江惜不急不忙,起床又先畫了個圈兒。
009號已經麻木了。
又召喚惡魔是吧?
阿惜熟練地畫圈,再熟練地用帕子擦乾淨。
天空中橫劈過一道炸雷,不知道是哪家的玻璃和先人遺像又遭殃了。阿惜並不在意。
她從容而優雅地洗臉刷牙。
然後傭人來敲門了:「二小姐,您起床了嗎?您該去上學了?」
很有禮貌的小巫女,從容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我要去上學?」
傭人:「當然啊。」
小巫女不想幹了。
她要光速逃離這個世界。
她不要上學,做巫女憑什麼還要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