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管事本以為長公主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倒是沒想到,她當真在西屋置了個小佛堂,一日三拜參佛恪守而行,不僅如此,今早送到他手上的單子更是讓他一驚。
他之前已派人送去公主要的蘇紙,狼毫,足以等替的磨條,說實話,這磨條他各方打聽過,都未曾聽人說起過公主口中的那一種,估摸著是只有皇室才有,因此只能用等替的材質,大抵也相差不大,據說公主那邊也比較滿意。
剛想鬆口氣,可看著手上的單子,心不免又奇怪。
倒也不是別的,都是些佛門裡的經書孤本,若是旁人要倒也不稀奇,然,這些卻是有惡名在外的長公主要的,就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了。
只是公主交代的事情,他雖心有疑慮,卻是要給她處理妥帖的,約莫半日便尋到了七七八八,只是在尋最後兩本經書時,犯了難。
《無量壽經》,《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他自然是不認得的,在外也尋不到,不過老夫人房中多的是經書,或許會有此類經文。
他到底是硬著頭皮去了寧壽院,說來,他本也要跑一趟寧壽院的。
此刻孔老夫人正跪在佛前參拜,是她設在後院的小佛龕,香煙裊裊冉冉,她人靜默跪在那處,手上是南海紫檀串珠,她面容肅穆雙手合十祈拜不知多久了。
孔府的人都知,老夫人參拜時,便是天上下刀子都不可打擾,故此他靜立在屋外靜候,他看著孔孟氏微佝僂的背,不禁心下嘆氣,老夫人當初也是英爽的世家將女,此刻卻是念佛信命很是講究,到底是怕了……
他人自顧思索,裡頭孔老夫人卻是收了參拜的手,緩緩起身。
他忙上前,面上帶著恭敬道:「老夫人,老奴來送前日大婚賓客隨禮的單目,您可過過目?」
跪得太久,孔老夫人腿腳都不太靈便了,李媽媽扶著他她到了外室坐下,才算是歇了口氣。
接過李媽媽遞過來的茶盞,孔老夫人喝了一口,看向白敬禮手上摞的高起的單冊,奇道:「中饋之事不是皆有長公主了?怎又送到我這來了?」
白敬禮聞言,有些犯難,話雖是這麼說的,事兒也是這麼辦的,只是交託給公主,也要她接才行,可這兩日她除了心繫那小佛堂,並無半分要當家的樣子。
他有些為難道:「老夫人,此番來正是為了長公主之事來請教您的。」
「何事?」她抬頭看了眼李媽媽,倆人皆是莫名。
白管事連忙從懷去取出一列書單遞上,說道:「這是公主擬與老奴要去尋的佛經書目,老夫人可瞧瞧,佛堂中是否有,在外頭……竟是尋不到的。」
孔老夫人接過,細細掃了一眼,她日日誦經拜佛,哪裡能不曉得上面寫的東西是何,尤其最後兩本,此刻正捏在她自己手上。
她手捏著單子,有些匪夷所思:「公主要的?」
白敬禮看了眼老夫人,恭敬行禮,點了點頭。
「瞧著像是經書,不過我也並未見過這幾本經文,估摸是孤本。」她將書目折好往桌上放去,感覺有些蹊蹺,公主怎麼問起經書來了,從前可未聽聞皇室有哪位信奉佛門,「公主這兩日可好?」
白敬禮有些犯難道:「前日公主問我尋了些佛像蘇紙外,老奴也不曾見過她,聽來送書目的綠至說,公主已在苑逍閣西屋待了兩日了,像是在參拜菩薩?」
他摸了摸鼻尖說道,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的話說出來,差點咬到了舌頭。
參拜菩薩?惡名昭著的長公主再參拜菩薩?這日頭可是從西邊出來了,還是這天要塌了?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玄幻的事情。
孔老夫人揣著好奇,人邁進了苑逍閣的院子,她人剛至西屋門口,便聞到一股味沉沉的香煙味道。
不覺輕輕嗅了一下,這煙香,卻然是比她用的那些更上乘些。
屋門未關,此刻只閉了一扇門,老夫人免了下人通傳,便讓李媽媽扶著進去了。
她一進門,便瞧見裡間高位上奉著的白玉觀音,不緊如此,觀音後面掛著一扇字,落筆成風,遒勁瀟洒,尤其是帶著洒脫之意,寬大捲軸上,唯有一醒目的「禪」字。
那「禪」字所寫,似無行音波,大道無形讓人心生向佛,心募自便靜了。
好字!好意!
她雙手合十朝著菩薩恭敬一拜后,才轉身看向白管事問他:「這字出自哪位大家?你何處尋的?」
白管事看著那字畫,有幾分怔住,他肯定答道:「奴才不曾尋過這字畫。」他人忽而定住在捲軸末端,片刻後有些震驚道「這是老奴尋來的蘇紙不錯,只是,皆是空白的,這字……」
他話還未說完,便聽到裡間傳來青行丫頭的聲音,只聽她苦苦勸道「公主,歇歇吧,這經書何時都寫得,你這般不眠不休會傷身子的。」
只是話落卻無人回她。
慕自聽她在那嘆氣,孔孟氏與李媽媽對視一眼,緩緩朝著內室走去。
甫一入門,便瞧見裡面案牘上的玉面驕人正拂袖在拿豪於紙上潑墨成字,髮絲簡單挽起,人素然若蘭,儀態靜婉,只消一眼,總有些歲月靜好之意,仿若有佛光罩下一般。
綠至正在研磨,聽到掀簾的動靜,一眼看去,忙鬆了手上的硯,喊了聲:「老夫人。」
這聲到底是驚了正落筆的靜和,一筆勾去墨花了字,不免嘆了口氣,心下直嘆毀了。
抬頭看去,便看見一句走到案牘前的老夫人,她擱下筆輕喊了一聲。
老夫人未應,只是眼睛痴痴的盯著她方才寫的字,小心翼翼輕輕拿起,有些驚訝問她:「這是公主寫的?」
可不是她寫的嗎?方才她明明瞧見了。
這粗掃了一眼,便知這正是當地佛寺中面向信眾出售的《無量壽經》五章,她倒不是驚訝於她能默出這些,她更驚訝於她的字跡。
這字跡與她珍藏的漢辰大師所仿行書流派還要更深一籌,要知道行書流派目下唯餘一流派造詣精深,除卻已故的漢辰大師造詣精高,再無旁人可擬,由此可見其精難可見一斑,草行於書,字散意行,一筆勾然,續而不斷,唯答這四點不可。
而手上的字,確然如此。
靜和掃了一眼,倒不知老夫人何必這麼驚訝,她也是從方才白敬禮送來的書頁發現,原來,這朝代所盛筆記,亦是她們朝代最推崇的,且這朝代所寫造詣到不如她們的高深,她閑來無事,恰好試試白管事送來的蘇紙,待默寫完也不必他在費心尋找了。
她接過那紙,心中道了聲可惜,也罷,下回再寫就是。
她將紙疊起,交給了一旁的青行,消看向孔孟氏問道「老夫人怎來了?有事直接知會一聲便好,何必親自過來。您今日來尋靜和何事?」
何事?
孔老夫人叫她問的一怔,這才想起,她是來瞧瞧白敬禮所言長公主所布置的佛室。
她自然笑了笑,一雙深沉眼睛笑的微微眯起,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白敬禮道:「老白來我這尋佛經,我才知長公主殿下在院內設了菩薩尊位,菩薩入府宅老身當來拜拜才是。」
「經書?」她此前要了《無量壽經》,《楞伽阿跋多羅寶經》未送來,她倒是沒想到會驚動老夫人。
老夫人伸手,李媽媽便將用黃巾包裹嚴實的經書遞上:「倒也沒找到那兩本,只有這些我平時慣常翻閱的經書,也有幾個孤本,頁數折舊了些,還望公主莫要嫌棄。」
靜和手摸被翻的枯黃破頁的孤本經文,抬眼看向老夫人灰暗的眼睛,有幾分怔然,這幾本經書她也不曾見過,應當是這個世界的經文,但看得出主贖罪渡己渡人的,而老夫人的模樣,恰似被心魔所控之樣。
她已心歸菩薩,修的便是普度眾生之道,眼見著面前佝僂老人蹣跚姿態,有些猶豫。
她收下經書,看向老夫人道:「祖母既來,陪靜和參拜菩薩誦經可好。」
老夫人哪有不應的,自方才見她的字與氣度,早叫她折服,她們屏退了一眾下人,兩人跪在蒲團前合十靜告。
靜和讀一句經文,老夫人便默和一聲,聲音在小小佛堂冉冉輕輕,隨著裊裊青煙飄到窗外,莫名讓人心靜,這經文孔孟氏從未聽過,但不知為何跟著默念完心便漸寧。
「人生造化弄人,既知弄人,不過投生一回感知,是苦是喜皆可作數,亦可化煙,無愧於心無愧於己。」靜和高念佛號,當頭一棒。
老夫人驀得睜開了眼睛,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勃然動容:「確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