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打臉
林悠然提出要搬回大宅住,林家幾個媳婦心裡皆是「咯噔」一下。
繼祖母胡氏偽裝了十幾年「慈母」,才把林老大一家趕出去,怎麼可能再讓她們搬回來?
二房趙氏意見最大。許氏母女搬出去后,那三間廂房就給她兒子住了,她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錢添置了許多物件,把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體體面面,怎麼捨得還回去?
就連和許氏關係不錯的四房孫氏也有自己的私心。一旦許氏母女三人搬回來,勢必要和老婆子鬥法,屆時搞得家宅不寧、鄰里閑話,她兩個女兒的名聲都要受影響。
三房錢氏是個直腸子,腦子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但她一向不得胡氏喜歡,又極力想討好這個婆母,因此總是被人當槍使——指哪兒打哪兒。
這邊,林老爺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當初老大媳婦搬出去我就不樂意,父母尚在,又沒分家,哪裡有分宅別居的道理?若想搬回來——」
老爺子的話沒說完,就聽「誒呦」一聲,三房錢氏往旁邊歪了一下,險些撲到胡氏座上。
胡氏白了她一眼,道:「莽莽撞撞的,像個什麼樣子?」
被當著三個兒子的面訓斥,錢氏大感丟臉,偏偏又嘴笨,不知如何解釋,一時間面紅耳赤說不出話。
二房趙氏站出來道:「婆母勿怪,三弟妹這是有話要說。」
明明是她想說話,卻拿錢氏做刀,偏偏錢氏還一臉感激,覺得她是在幫自己解圍。
林悠然冷笑,她這個二嬸才是全家最有心機的人。
「有話就說。」胡氏由著趙氏設計錢氏。
錢氏哪裡知道說什麼?一時支支吾吾沒有頭緒。
趙氏鼓勵地看著她,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小聲」提醒:「你忘了,今晨在灶間,你跟我說的話。」
錢氏這才想起來,今早做飯時,趙氏神秘兮兮告訴她林悠然回來了,說著說著就提到了林悠然會不會鬧著回大宅住。
不過,這話明明是趙氏說的,怎麼如今趙氏卻說是她說的?莫不是想把功勞推到她身上?
錢氏想到這一層,心內更為感激,想著一定要好好抓住機會,在婆母跟前表現一番。
於是,她端正身形,看著林悠然,冠冕堂皇道:「大娘有心盡孝自然是好的,但是,你阿娘經營著豆腐坊,每日早出晚歸的難免吵到你祖母,搬回來的事便作罷了吧!」
林悠然看向胡氏,似是抱著最後一絲期待說:「祖母不用我晨昏定省了?」
胡氏堪稱慈愛地笑了一下,說:「大娘莫不是把我當成那等苛待後輩的老虔婆了?有你三個嬸子在,怎麼也輪不到你們幾個丫頭伺候。」
林悠然臉上露出失望之色,喃喃道:「可是豆腐坊的草棚當真漏雨嚴重,早該好好修繕一番,我阿娘這些年也沒攢下幾個錢……」
這話一出,眾人臉上更是精彩。
這是要借錢啊!
別的都是虛的,談錢就是要命!
胡氏頓時扶住額頭,悶哼一聲。
趙氏反應最快,一迭聲道:「婆母是不是又頭疼了?想來是方才等得太久,吹了冷風,媳婦扶您回屋歇著吧!」
林悠然差點笑出聲。
等得太久所以頭疼?
那就是怪她們來晚了唄!
這個二嬸子呀,真是抓住每一個機會給她們一家潑髒水。
錢氏也搶著說:「行了,給你祖母磕個頭,今日就回去吧!」
一聽「磕頭」,胡氏剛剛欠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一個頭不值什麼,但她就是喜歡看大房一家對她畢恭畢敬、俯首帖耳。
許氏早就習慣了胡氏的刁難,只要能順順利利帶著女兒離開這個宅子,讓她做什麼都行。
她屈膝要拜,卻被林悠然扶住。
林悠然似笑非笑地看向胡氏,清凌凌道:「我被賣到李家時,就對著灶王爺發過誓,既然天地不庇佑於我,那麼從今往後我不跪天地,不跪君師,只跪我死去的親族——祖母可要受我這一跪?」
說白了就是,姑奶奶只跪死人。
「你——」
胡氏霍然起身,捂住額頭。如果說剛剛的頭疼是裝的,這時候便是真疼了,險些疼暈過去。
屋裡頓時炸開了鍋,胡氏「誒呦誒呦」地叫著疼,三個媳婦上趕著表忠心,林老爺子搖頭嘆氣,叔叔堂弟們表情不一。
林老二瞪著林悠然,厲聲道:「你個丫頭,眼裡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有啊,」林悠然笑盈盈看著他,「二叔若想讓我跪,我也是跪的。」
向來自詡體面的林老二也被氣白了臉。
「扶我回屋!」胡氏氣得直跺腳。
林家眾人簇擁著她,一窩蜂地往裡屋走。
林悠然在他們身後甩甩小手帕,戲精道:「祖母,您要快點好起來啊,豆腐坊的屋頂還等著您勻錢修繕呢!」
幾個媳婦步子更快了。
倒是林老三停下來,悶聲悶氣地對林悠然說:「家裡還有幾捆茅草,明日我拉過去,先把豆腐坊修了。你剛回來,別再像從前那般事事衝撞你祖母,踏踏實實跟著你阿娘學學磨豆腐的手藝,將來不愁吃穿。」
在原身的記憶中,這個三叔向來沉默寡言,在林家最沒有存在感,沒想到竟是個通透人。
林悠然軟下目光,屈了屈膝。
幾個小輩得了林老三的叮囑,送母女三人出門。
經過前院時,林悠然瞧見菜園裡一壟像是蘿蔔的蔬菜,覺得眼熟,不由多看了幾眼。
林二娘鄙夷道:「蘿蔔疙瘩都沒見過?雄州到底是什麼窮鄉僻壤!」
林悠然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不慍不怒,轉身往外走。
沒想到,向來不聲不響的林二丫冷不丁幹了件大事!
只見她像個小牛犢似的衝進菜地,兩隻手抓住翠綠的纓子,嗖嗖幾下,把整整一壟「蘿蔔」都給拔了。
一眾小輩驚呆了,直到林二丫拽著十幾個「蘿蔔」跑回林悠然身邊,他們都沒來得及阻止。
這片菜園是林二娘負責打理的,她見此慘狀,氣得口不擇言:「天殺的死丫頭!好端端的你拔它做什麼?果然腦子被驢踢了,生出來就是個傻貨!」
林悠然面色一冷,突然上前,照著林二娘那張描眉畫眼的臉狠狠地來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在安靜的黃昏極為響亮。
所有人都蒙了,尤其三娘、四娘兩個文靜的姑娘,嚇得縮起肩膀,躲到哥哥們身後,畏懼地瞧著林悠然。
林二娘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尖利地哭道:「你敢打我?我告訴祖母去,讓祖母扇爛你的臉!」
「你去,我等著你。」林悠然壓下慍怒,平靜地說,「看看是祖母先扇爛我的臉,還是二叔押著你在我阿娘跟前謝罪!」
當年,許氏之所以會早產,是因為林二娘閑著沒事去招惹拉磨的倔驢子,驢子發了瘋,差點把林二娘踢死,是許氏挺著大肚子救下了她,自己卻被驢子一腳踢在肚子上。
然而,林二娘對此絕口不提,即便在許氏早產生下一個不知道哭鬧的「傻」嬰兒、被胡氏責罵、被村裡人嘲笑時,她都沒替許氏辯解一句。
到今日,竟然還敢拿著這件事攻擊林二丫!她哪兒來的臉?
許氏氣得渾身哆嗦,卻顫著嘴唇說不出話。
林二丫也握著小拳頭,消瘦的小臉氣得通紅。
林二娘嗚嗚地哭著,卻不敢再提告家長的話。
「行了,收聲吧!」
穿著學子青衫,一身酸儒氣質的林大郎板著臉站出來,瞪了眼林二娘,轉而對許氏執了執手,道:「天色漸晚,就不多留大伯母了。」
許氏蒼白著臉色,勉強點了點頭,一手拽了林悠然,一手緊緊抓住林二丫,迫不及待地遠離了這個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大宅子。
豆腐坊。
暮色四合,皎月東升,清冷的月華灑向這方小小的院落,透著難言的肅然。
這個時辰原本應該溫一鍋水,泡上明日磨豆腐用的黃豆。然而許氏自從回來,就獃獃地坐在草棚里,把林二丫抱在□□,眼神直愣愣的,一言不發。
林悠然不知如何安慰。
林二丫被罵「傻子」是許氏心底最沉痛的傷疤,更讓她自責的是,她以為,林二丫的「傻」是她自己造成的。
午夜夢回,許氏曾無數次設想,如果當初她不救林二娘,二丫是不是就不會變「傻」?
林悠然知道,要想讓許氏徹底釋然,就得從源頭入手。
她打起精神,問林二丫:「二丫還記不記得,今日阿娘賣了幾塊豆腐?」
「六十塊,都賣光了!」提到林二丫感興趣的事,她很樂意回答。
林悠然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一共賣了多少錢?」
林二丫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自信地說:「阿娘切的豆腐大,兩文一塊,得了一吊錢,還多出二十文。」
林悠然笑著點點頭,看向許氏,溫聲道:「阿娘還覺得二丫傻嗎?」
許氏表情驚訝,顯然沒料到二丫居然會算數!要知道,就連大宅子里最聰慧的林大郎也是上了學塾才會算數的。
許氏掰過林二丫乾瘦的小身板,急切地問:「誰教你的?」
林二丫瑟縮了一下,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怯生生地說:「阿娘每日數錢,我就記住了……」
「好丫頭,娘的好孩子!」許氏欣慰地把二丫摟進懷裡,又把林悠然拉過來,伏在她肩頭嗚嗚哭。
這是慶幸的眼淚,是揚眉吐氣的眼淚。
林悠然輕輕順著她的背,由著她把壓抑多年的情緒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