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一時前後,做司令的父親親率六旅趕到白川。和父親同來的還有孫忠孝和四旅長錢鳳龍。砦振甲大為驚異,鬧不清父親為什麼把北線的孫忠孝、錢鳳龍調來?父親在電話里沒提過要帶他們來。就是一個半小時前,和在途中的父親通最後一次電話時,父親也沒說過這事。
砦振甲有了些不安。
做司令的父親並沒有注意他的不安,一坐下就讓他報告情況。他當即報告了,又把自己準備在拂曉前組織反攻的計劃向父親說了,還沒說完,父親一揮手把他的話頭打斷了:
「好了!好了!甭說了!現在的問題不是反攻,而是守住!拂曉以後,國軍方面的攻擊力量可能還要加強,沒準三十八師也會加入進來。這麼一來,我們面對的就將是兩師一旅二十餘個團!」
父親把頭扭過去,對孫忠孝道:
「二老弟,這一仗打大了,沒準明天就是決定我們命運的日子。對目前從裂河西岸到雙奶山的整個防線都還要調整一下!」
孫忠孝道:
「對,六旅的七個團,至少要撥三個團到裂河,以便情況變化時,作為預備隊送上去。」
他插上去對父親道:
「眼下白川還留有三個機動團!」
父親看了他一眼,說了聲:
「就今天的情況來說,你手頭至少還得有三個團!否則哪個地方出了大缺口,你哭都來不及!」
他不滿地看了父親一眼:
「其實今天打得很好!裂河出現缺口不到幾小時,就補上了……」
父親又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甭表功了!你打了一天,我這心也替你懸了一天!好在你打下來了,還給我留了三個機動團,也算難為你了!現在,你啥也甭說了,馬上打個電話給一旅長章奎,讓他火速趕來,和你同去射鹿!章奎任四旅長,你負責射鹿一線的防務!」
他禁不住道:
「那……那這南線?」
「南線有我和孫副司令!我就坐鎮白川,孫副司令馬上去裂河!」
「可……可我打得很好!」
父親火了:
「好個卵!剛剛穩住陣腳,敵情不明就要反攻,不是我和孫副司令及時趕來,只怕這一盤棋就毀在你小子手上了!」
他需要這面前的戰爭,這是樹立他的威望的大好機會!他不能輕易放過,更不能把這機會讓給孫忠孝,哪怕激怒父親,他也得再爭一爭:
「反攻的計劃並未確定,我們只是在商討有無可能性!再說,現在您又到了,我……我更能打好!孫副司令對現今的南線不熟,不……不如還是他回射鹿,我去裂河……」
孫忠孝說:
「如果這樣,我回射鹿也好!」
父親真的被激怒了,揮起手要打他的耳光,可手舉到半空中又落下了。父親顯然還沒完全喪失理智,還算顧及到了他這個副司令的面子。
然而,父親的話卻是極嚴厲的:
「砦振甲,我提醒你一下:這不是在廣仁家裡,這是在自衛軍的司令部!是老子在下命令,違令者一律軍法從事!」
完了,再對抗下去,父親沒準真會讓魯保田的手槍隊把他押起來。
他頭一垂,沒精打采地應了聲:
「是!」
父親的口氣這才緩和了,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快去打電話吧,告訴一旅長章奎,他的缺由四旅長錢鳳龍頂,待和錢旅長交待清楚了,馬上到這裡來,和你一起連夜去射鹿!」
「是!」
父親又對錢鳳龍說:
「錢旅長,你馬上去裂河一旅旅部,對防線作些必要調整,要準備打大仗,打惡仗,拂曉前孫副司令也會趕到!」
「是!」
錢鳳龍對父親敬了個禮,掃了他和孫忠孝一眼,帶著自己的衛兵出去了。
他去搖電話時,父親又在安排別的事情,他聽到了父親對孫忠孝說:
「二老弟,說實話,這一仗真讓我懸心,我們要打,可也得設法停。這樣打下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且他們的突襲已經失敗,談判的希望也不能說沒有!」
孫忠孝說:
「談判是有可能的,即便戰區長官部不幹,我們也可通過重慶壓他們干。」
父親道:
「這一層我早想到了,上午十一時許,戰端未開,我即令劉副官長給重慶發了特急電報,但迄今無迴音,我懷疑重慶是知道戰區長官部進攻計劃的。」
孫忠孝說:
「管他知道不知道,再發封電報看看吧?」
父親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
「二老弟,你說重慶最怕咱幹什麼?」
孫忠孝愣了一下:
「這還用問嗎?他們最怕咱投日!」
「好!他們怕什麼,咱就給他們來點什麼!」
父親把副官長劉景瑞叫到面前,開始口述電文:
「渝委員長蔣,總長何:戰端既開,職不得不率屬違心應戰,以圖自保。然職等對委座、總座並中央之忠誠,決無改變,相信此間誤會自會澄清。時下職所顧忌者:相當弟兄不察職之苦心,策劃附逆,並公開稱云:『中央負我,我何不亦負中央?!』職雖多方勸解,並立斃二人,此等言論仍甚囂塵上,附逆之大禍仍懸以眉睫。故職再次懇請中央速令停戰,以保全此間抗日大局。廣清自衛軍司令砦魁元叩。」
這電文簡直無可挑剔,他不能不佩服父親的智謀。父親一邊指揮著自己的自衛軍打國軍,一邊又口口聲聲忠於中央。父親既把投敵的威脅表達得很清楚,又把自己巧妙地隱藏了起來。
然而,父親顯然只是威脅而已,投敵當漢奸的事,他不會幹的,口述完電文,父親就很明確地對他說:
「振甲,你儘快給我回射鹿,那邊我也放心不下!咱這地盤不能放國軍進來,更不能放日本人進來,誰敢做吳三桂引狼入室,給老子帶上漢奸的帽子,老子就滅他九族!」
他渾身一震,不由地想到,父親在這種危急關頭把他從南線調往北線,或許正是對他最大的信任。父親不會不知道常駐射鹿的孫忠孝和日偽軍打得火熱,也不能不擔心孫忠孝在這時候易幟投敵。
他突然對父親肅然起敬了,和父親比起來,他還差得遠。
他筆直一個立正,畢恭畢敬地對父親應了聲:
「是!」
是夜三時十五分,他和剛剛趕到白川的一旅長章奎並十餘個隨從,十萬火急趕赴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