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江月明晃蕩進屋,她方才腳力過猛,將原本條紋縝密的窗格給踹壞了,轉身頗為可惜地摸了一把變形的花窗。
秋重景認出她是那日在醫館中所見的女子,他反而從容不迫起來。
秋重景拉來一張椅子坐下,案几上有杯冷茶,秋重景將它往角落一潑,水漬沿牆根流下,浸濕的地表顏色深重,外界透進的火光將它照成一灘黑色的污漬。
秋重景本想重新倒一杯,結果茶壺輕飄,內里空空如也。
茶壺底端重擲在桌面,秋重景直視那對棕黑的眼眸,語氣卻毋庸置疑道:「照夜胡娘。」
江月明同樣挑了一把椅子,她雙手擱在椅背上,左右看了一眼屋內,明知故問道:「就我們兩個,你在和誰說話。」
秋重景冷笑一聲:「不用和我裝,就算你用藥物遮掩瞳色,可像你這般的女子,世上找不出第二個。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裡。」
「就當你是誇我了。」江月明手閑不住,掀起茶壺蓋子一看,裡面只有一堆軟爛的茶葉,搖頭嘖聲道,「找你還不簡單,問的唄。你一來蓬萊居就毀人家的桃花樹,人家掌柜費盡心思才將那處缺口修補完整,你倒好,又給人家折了,發現是簇假花,頭也不回扔到地上,可把掌柜得罪慘了。你看,人家連茶水都不叫人給你添。秋長老,我挺好奇,你連花都要折最頂端的,人呢?是想飛上枝頭,當掌門還是當盟主?」
江月明沖他笑了笑,「盟主怕是不行,掌門——恕我直言,桃花開得妙是因為江南水土好,泰峰地勢險峻,高處不勝寒,需得找個心靜命硬的掌門,你嘛……」
江月明話語未盡,只見秋重景變了臉色,他道:「你難道只有這些話可說。」
江月明神色頃刻間變得陰沉,聲音也冷:「當然不是,你叫人四處散播暗影閣的消息,又命殺手殘害百姓,我若不先下手,難道乖乖等著被人栽贓陷害不成?」
「區區刺客,陰溝里的老鼠。」秋重景譏諷一笑,「你們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誅之。此番潛藏在城中,不過是因為江湖容不下你們,只好另尋一處地方作惡罷了。城裡死了人,那是你們終於暴露本性,與我何干。況且,你殺不了我。」
「長老無所畏懼,怕是早給自己謀了後路。」
「我已和江湖各大門派傳了消息,此事連盟主都知道,我以身犯險,親自深入曉春追查刺客蹤跡,若我毫無緣由在曉春失了蹤跡,你猜他們會怎樣想。到那時,你們的處境可比現在危險得多。」
江月明拍了一下掌:「原來長老尋死還需要理由。可你這筆賬算得不對呀,無論你死不死,我們在城裡的消息終究是要泄露出去的,我殺你,好歹自己痛快了。」
江月明說完便將礙事的椅子踹開,看架勢似乎打算動手。
「想殺我,做夢。」秋重景長袖一揮,喝道,「無名,還不出來。現在不動手,更待何時!」
對面只有照夜胡娘一人,秋重景雖然功力深厚,但他不敢馬虎,他料想無名像往日一般在潛伏在他附近,他們二人目的相同,只要刺客現身,無名必然不會放過。二人聯手,定能將其拿下。
江月明動作一頓,側頭感知半晌,疑惑:「誰?」
無人現身。
秋重景頓覺不妙,再次大喊:「無名,你不是想和刺客比試嗎,機會來了,還不現身!」
江月明耐心等待,直至秋重景的表情從方才的鎮定自若變為現在的忐忑不安,江月明看得稀奇有趣,霎時間明白了什麼。
「你口中的『無名』是不是一個二十來歲,高高瘦瘦,身穿黑衣,總用下巴看人的男子?」
秋重景聽了,猛地抬眼看她。
「我們半路遇見了,那人脾氣好怪,看見我們后招呼也不打,一見我家朗云何就動手,我本來想上去幫忙,可是他說不用。不知道現在打完了沒有。」江月明神色憐憫地說,「長老,我就說你做人失敗吧,被同伴拋棄了呀。」
秋重景深吸一口氣,他踢翻座椅,運起內力握拳,不待江月明反應,揮拳朝對方襲去。
江月明根本沒打算出手,她一邊閃避一邊說:「我才不和你打,我記得你方才說,你不能毫無緣由在曉春城失了蹤跡,我今日白送你一個理由,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死。」
江月明躲開一記猛招,秋重景的拳風從她臉前呼嘯而過。秋重景不愧是泰峰長老,招招凌厲,出手絲毫不拖泥帶水。可是江月明身法靈巧,即便空間狹小,躲避起來有些吃力,她還是從窗前與他一路周旋到門后。
秋重景完全沒有顧及江月明的年齡與女子身份,在他眼裡,刺客就是刺客,無論皮囊好壞,刺客的本性皆是陰險毒辣。秋重景傾盡全身之力朝江月明腦袋擊去,江月明迅速側身,直讓他把門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門框搖搖欲墜,幾欲傾倒。
蓬萊居的廊道點了燈,明亮的光線瞬間如瀑般傾瀉到屋內。
江月明見時機已到,連忙從窟窿鑽到外面,秋重景見她要逃,踹門追擊,江月明跑了幾步,她站在廊道中間,深吸一口氣大喊:「來人啊!找到了!挾持世子的賊人找到了!」
秋重景一愣,還未來得及想江月明在喊什麼,數十個握槍提劍的護衛已經將他重重圍住。
為首之人厲聲喝道:「交出世子。」
秋重景脖子上架著銳利的尖頭,他不清楚江月明從哪裡找來這些幫手,神色陰霾道:「我不認識什麼世子。」
他重新握緊雙拳,骨節在動作之下咔嚓作響,剛準備突出重圍,面前層層疊疊的阻礙突然讓路退散,秋重景的手臂被反擰,腦袋被身後之人狠狠按下,他哪裡受過這般無禮的對待,正覺屈辱之時,周圍眾人齊聲頷首道:「將軍。」
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逐漸朝他逼近,視線往下延長,他看見地面被槍頭划擦過的深深刻痕。
秋重景恍惚抬眼。
穆城年過六十,身體仍然健旺,他目光清明凌厲,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泰峰長老,就是你要害我家鈺兒。」
穆逍的真名叫祁連鈺,「鈺」這一字由他外公——鎮國將軍穆城親自選定,既有堅毅剛強之意,亦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珍寶。
秋重景當真不知他在說什麼,未等問明經過,江月明從穆城身後探出腦袋:「就是他,我剛才看過了,他屋裡沒有,你們到附近的客房搜。」
周圍住客早被打鬥之聲驚醒,此時紛紛開門,探頭往外看時,瞧見烏壓壓一片人頭涌動上前,好在蓬萊居掌柜八面玲瓏,早早安排了諸多夥計在一旁為住客解釋緣由。
秋重景聽聞眾人稱他「將軍」,又親眼見著那桿玄鐵霸王槍,此時自是明白對方身份,可他無論如何捉摸不透,自己為何會與穆城扯上關係,他何時害了什麼「世子」「鈺兒」。
秋重景冷靜解釋:「原來是鎮國將軍,久仰將軍威名,在下是泰峰派長老秋重景,此番下江南時途經曉春城,被城中景色吸引,所以打算在此小住片刻。在下雖是江湖人,但素來安分淡泊,對朝廷和將軍絕無冒犯之意,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秋重景動彈不得,但見一旁的江月明面露得意之色,她幸災樂禍地看向自己,眼神彷彿在說:栽贓陷害,這樣陰損好用的法子,誰不會啊。
秋重景憤懣說道:「一定是這個妖女在胡言亂語,你可千萬別信她的話,她的真實身份是暗影閣的刺客,照夜胡娘!」
穆城淡淡「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他轉頭對江月明說:「待會兒再和你們算賬。」
江月明乾笑兩聲,也不知穆城要算的是哪筆賬,她默默挪到拐角的盆景邊上揪草葉。
秋重景大驚失色:「你知道她是刺客,為什麼……」
穆城皺著眉頭打斷他,問手下:「人呢,找到沒。」
陰暗的房間里,穆逍面向牆角蹲坐,他雙手抱住雙腿,時不時抽噎一聲,好像在哭。
褚非凡慌忙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出有因,都是江月明叫我這樣乾的。
褚非凡心存怨念:她出的什麼餿主意,居然叫我偽裝成秋重景的手下把人綁走。
事急從權,江月明的計劃雖然魯莽,但效果立竿見影。
穆城在入夜時分到達曉春,時間趕得極巧,他一來,聽說城中驚現殺手,最重要的外孫又被抓走了,無須江月明他們花費時間解釋勸說,當即號令一發,手下的鐵騎頃刻間將曉春踏遍,為巡夜的刺客們減輕不少負擔。
穆逍吸著鼻涕蹲在牆角,事實上,他並沒有在哭,僅僅是因為昨天夜裡跺了被子,今天有些著涼罷了。
褚非凡一路都在道歉和解釋,穆逍早將前因後果捋清,可是他一張口就想打噴嚏。
穆逍心想:這樣太不威風。
他身邊全是厲害人物,好像只有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
他一直憋著沒有說話。
蓬萊居一到,穆逍連忙擺手讓褚非凡快走,自己則強忍著鼻間的癢意,眼淚都要冒出來。
褚非凡又問:「懂了嗎?」
穆逍背對著他,連連點頭。
褚非凡不放心,他感覺自己好似學堂里的教書先生,道:「你重複一遍給我聽聽。」
穆逍:「我——」
他終於忍不住,沖牆打了好大一個噴嚏。
頓時,整個人都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