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這間搜了嗎?」
「沒有。」
穆逍的噴嚏剛剛落下,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褚非凡心中一緊,心道:他們動作好快!
剛欲翻窗出去,情急之下,長靴勾到了桌腿,褚非凡登時大臉朝地,狠狠摔了下去。
「什麼聲音?」
一人手裡握著槍桿,他將門撥開,亮光從外界透入,裡面仍舊昏暗,但大體視物不成問題。他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具橫撲在地的人身。
褚非凡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他調整呼吸,盡量讓身體保持平靜,乍看上去,他好像死了一樣。
門外之人連忙招手對同伴說:「你們快來。」
褚非凡聽見那些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馬上,大腿被某個尖銳的東西戳了一下、兩下,又來了第三下。
又痛又癢。
褚非凡忍不住了,貼在地上的手指輕輕勾動。
「活的!」那人又說。
呸,當然是活的。
褚非凡臉好痛,心中直罵晦氣。
既已露出破綻,他只好佯裝成暈厥後剛剛蘇醒的模樣,捂著腦袋,神色迷茫地從地上爬起:「這是哪裡?你們是誰?嘶——我的頭,好痛。」
屋內光線不明,正好遮蓋了他誇張做作的表情,乍一聽上去彷彿他真是被人打暈綁來,隨意丟在了地上。
褚非凡繼續演:「我記得……我正準備上床睡覺,突然有人從窗外闖入,我閃避不及,挨了一棍。是不是你打的我?還是你?」
他一個個指點過去,賊喊捉賊,弄得對方滿頭霧水,連連擺手。
「不是我們。」
角落裡傳來窸窣的響動,眾人朝聲音的源頭望去,只見少年縮成一團,他舉起袖子擦臉,擦了一道又一道,這熟悉的身影,不是他們世子是誰?眾人趕緊圍聚上前,其中一人端著油燈想照亮清楚,怎料穆逍把頭埋在手臂中,他聲音沉悶,道:「有帕子嗎?」
眾人一愣:帕子?
試問,一個驕傲的少年,什麼時候會需要帕子?
離穆逍最近的那名侍從覺得奇怪,依自己方才瞬間所見,世子的眼眶有些紅,鼻頭同樣是紅的,他埋頭不想讓人看,聽聲音亦是喑啞,侍從頓時悟了,他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塊乾淨的白帕,遞上去的同時,那人沖身後的同伴耳語道:「快去告訴將軍,小世子找到了,但是情況不妙,世子哭了,定是被抓之後害怕得緊,不知道身上有沒有傷痕,需得儘快找大夫瞧看。」
他『耳語』的聲音略大,穆逍又不聾,聽得一清二楚。
「我才沒哭,更沒受傷。」穆逍擤完鼻涕,將手帕丟在一旁,拍拍衣上塵土,全然無事地站起身說道,「我好了,走吧。」
眾人心中大讚,紛紛朝他們世子投去欽佩的目光:什麼叫少年英雄,那是萬丈高崖上巍然而立的小山松,千磨萬擊后,縱使內心深處已經千瘡百孔,但背桿依舊挺直,雷劈不斷,風刮不倒,危難之後,沉澱的是氣概,凝聚的是風骨,總結成兩個字,男人!
他們世子長大啦。
被遺忘的褚非凡嘴角扯動,面前這群人明明一言未發,褚非凡卻從他們變幻莫測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這樣一群大男人,不知腦袋裡哪根筋沒轉過彎來,偏偏對一個著涼的少年露出老母親般的慈愛與欣慰。
褚非凡覺得這群人有病,病入膏肓。
廊道內,秋重景確信他從來沒有綁架過世子,此番出動,他下令殺手當場了結性命,就算那位世子真在城中被殺,屍體絕不可能出現在蓬萊居。
照夜胡娘在扯謊,她怎麼敢扯這樣大的謊!
秋重景惴惴不安。江月明在角落捏著蘭花葉片,心想:朗云何怎麼還沒過來,那個叫無名的很難纏嗎?
一道怨毒目光刺在腦後,江月明頭也不回,毫不在意道:「長老,我勸你放棄掙扎,我們是有證據的,你逃不掉。」
秋重景哼笑一聲:「什麼證據,無非是你們刺客同黨信口雌黃,編造的瞎話罷了。」
「那便讓你死個明白。」江月明離開蘭花,她朝穆城行了一記抱拳江湖禮,「將軍,我可以叫人嗎?」
穆城點頭。
江月明沖拐角處喊:「曲姑娘,帶上來吧。」
清寒冷厲的碰撞之聲在廊道響起,曲歡兒為首,她身後,暗衛用鐵鏈拴捆著兩個渾身是傷的男子上前,暗衛手一松,那兩人力氣散盡,再也支撐不住,腿腳鬆軟撲通跪地。
他們身上斑駁的血痕看得人心驚,暗衛粗暴地揪起二人頭髮,迫使他們抬臉。
曲歡兒先對穆城行了一禮,得到示意后,她指著地上二人質問秋重景:「他們你可認識。」
秋重景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沒見過。」
他表面鎮定,然而細看二人樣貌后,心中卻是大駭。那臟污的面龐愈發眼熟,秋重景記不清二人代號,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他上回派出去捉拿黑崖刀客的殺手。
他們還活著?為何會落入這群人手裡?
「他們自稱是你的手下。」曲歡兒指尖繞著之前繳獲的飛刀,出手之際,秋重景右腳迅速抬起,急急躲避對面一擊,飛刀豎插在他腳下的地面,曲歡兒又說,「眼熟?」
秋重景收斂心神,沉心靜氣道:「江湖上,使用暗器的皆是宵小之徒,他們陰險狡詐,慣會栽贓陷害。我看姑娘落落大方,不該與這些旁門左道扯上干係。」
江月明頓覺好笑:「他們為你賣命,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乾淨,秋重景,你人老嘴也老,不愧是泰峰派的大長老。」
秋重景道:「你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秋某行事向來磊落,問心無愧,武林盟諸位皆能為我作證。反倒是你,找來一幫人陷害於我,又在鎮國將軍面前搖唇鼓舌,僅憑一張嘴就想定我的罪?」
江月明甘拜下風:「你臉皮好厚,這麼多證據權當看不見,把大家當傻子嗎。且換個人與你對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穆城點著木椅扶手,等了半晌,他又問:「找到沒有。」
恰在此時,手下一人遠遠來報:「找到了,世子找到了!」
秋重景目瞪口呆:竟然真有一位世子。
只見一名少年被眾人簇擁上前,他揉著通紅的鼻子,指著秋重景對穆城告狀:「外公,我上次就是被他的手下抓去,他們把我丟到城外的亂墳崗。這次又……他又……」
穆逍不太會對家人扯謊,支支吾吾,任憑褚非凡怎樣暗示眨眼都說不下去,含糊道:「又……嗯,就是這樣。」
但先前的理由已經足夠。
少年話音剛落,穆城手上的玄鐵霸王槍已經揮空而至,距離秋重景的瞳孔僅差毫釐。
穆城道:「久聞泰峰派根基深厚,在江湖橫行已久,少一位長老,挫挫銳氣,應當不是什麼大事。」
草蟲在一團雜亂的碧綠中狂歡急叫,猝不及防間,風過影閃,野草瘋長的城牆之上突兀站立了兩道人影。
一個平靜如水,將摺扇收起,負在身後,另一個則像頭狼盯准獵物,目光閃動間隱隱有嗜戰之色。
無名道:「千面扇鬼,與我打一場。」
朗云何轉頭移視,朝自己與江月明分開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接著,他終於開始正視無名。此人中途冒出,朗云何原以為是殺手礙事,便將其引掉開來,好給江月明清路。然而此人身法詭譎,一路叫囂要與自己比試,直到現在還在堅持。這不是那些殺手的作風。
朗云何:「你不是秋重景的人,你是誰。」
對方直接報上:「無名。」
無名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後起之秀,幾乎無人沒有聽說過他的傳聞。
無名,既無姓名,他是雲遊道人從山溝里撿的棄子,長到五歲時,道人仙逝,臨終前將他託付給一位舊友,這位舊友是六華門的守山老兒,老兒懶惰,覺得每日喂孩子三餐飯、只要人活著就行,根本不想在一個與他毫無干係的孩童身上浪費力氣,別說細心教導,為了省事,他不管無名是否識字,隨意丟給他幾本有關武學的書籍了事。
無名聰慧,從前道人教他讀書識字,他一學便會,在武學方面更是天賦異稟,兩年便將六華門的內功心法倒背如流,然而終究是幼童,無人指導,對其中深意不甚理解。某日,他在山路旁自行扎步練功的姿態被一位路過的高人瞧去。高人是山野出身,既不愛惹是生非,又無意暴露鋒芒,因此從來不被武林正統門派認可,在江湖上並不出名。
可他偏偏是位武痴,偶遇無名時,他驚喜大於詫異,連忙詢問無名師從何處,無名搖搖頭,一手指向守山的閑老兒,高人頓時明了。
他說:「你若不嫌棄,叫我一聲師父,隨我一起入山修習如何。」
無名還未答應,守山老兒連忙點頭道:「好得很。」他迫不及待想將這個燙手山芋丟掉,當即收拾一個小包袱,樂呵呵地送高人與無名下山。
無名和師父走了,自那以後,江湖依舊不知那位高人名號,無名卻從山野開始,逐漸嶄露頭角。他性情乖戾,爭強好勝,時不時就下山與人打鬥,用不多時,世人皆知深山老林中驚現一位少年天才。
後來,人們猜測,或許是那位高人師父死了,無名再次投身六華門,終於成為武林中叱吒風雲的青年人物。這些年,他四處求戰,總共向江湖高手發出戰帖百封,獲勝九十九次,餘下那次未被對方理睬,而忽視他的人,正是朗云何。
如今,二者於城牆之上對峙。
朗云何記得這個奇怪的名字:「洛寒淵派你來的。」
無名:「想知道?那便動手吧。」
「不感興趣。」
無名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暗影閣被滅的真正原因,與我打一場,我告訴你。」
朗云何道:「用不著,皇城的告示有寫。」
無名又說:「你今日不和我打,明天,你和你身邊的人都得死。我看方才的女子與你頗為親密,她是……」
他話音剛落,朗云何的身形已經近在他咫尺,扇面的白紙化作利刃,一道殘影向無名頸間削去。
無名瞬間仰后避讓,哈哈大笑:「殺氣,這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