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城牆窄小,根本容不下他們拳腳放肆。
兩人轉身向外,朗云何追擊無名,他們一路奔到城郊老樹繁密的低矮山坡。
颯颯落葉積攢在山道上,藤蔓和亂枝相互勾扯,發瘋似的纏成一團,這種情況下,但凡有東西經過,不但會弄出鬆脆沙響,稍不留意,還將成為網中獵物。
二人穿梭於林。
山間的膽小野物見到有人前來,紛紛避讓。
一時間,連蟲鳴聲都停滯不語。
稀疏的月華流入林間,朗云何身處其中,周圍的樹冠晃動不止。他沉心辨認,唯有一處動靜最為厲害。
只聽咔嚓一聲響,與此同時,朗云何將手中摺扇飛送而出,竹紙劈斷密布的野藤,輕而易舉朝對方襲去。
無名本就沒打算藏匿身影,他終於選中一根心儀的尖枝,手腳並用將它從樹上折斷,繼而迅速捋清枝杈和樹葉,右手唰的一輝,原路將那柄張開的竹扇打回。
那柄扇徑自朝攔在朗云何身前的纖細的竹竿撞去,木紙相觸,竟是堅韌的竹枝敗下陣來,它頃刻間被削成兩截,夜風一晃,半截竹身傾倒。
朗云何抬手接住回扇,下一刻,對面樹上的無名俯衝至他身前,無名手上的木條尖銳,如利劍般向朗云何右肩刺去。
朗云何腳尖一點騰空躍起,翻轉至后,無名撲了個空,可他反應迅捷,反手朝對方落地的方向揮舞。朗云何持扇與他相抵,趁無名專註於手上動作時,抬起一腳朝他轉面正對的膝骨猛踹。這一腳踹得剛烈,無名硬生生接下,他腳步后移,膝蓋劇痛,然而表情卻愈加興奮,大喝一聲:「好!」
朗云何沒料到此人如此吃勁,又聽他語氣愉悅,忍不住出言嘲諷:「你該去治治腦子。」
接著,他全神貫注與無名對戰。
無名沒有握物的左手化成尖銳彎鉤,鷹爪般直衝朗云何心口抓去,朗云何挑開木枝,清閑的手臂蹭聲抬起,他的手掌緊緊卡住無名手腕,狠勁往上扭轉,另一手將扇倒握,堅硬的木質同樣朝對面要害頂撞。
朗云何招式迅猛,無名不得不拋開手上劍枝,挾住對方手臂,他的腳步深陷進柔軟的落葉叢中。
二人力道相消,不退不進,皆是動彈不得。
無名手臂略微顫抖,他冷言詢問:「千面扇鬼,你既有這般身手,當日為何不接我的戰帖,竟叫一個女子出來搪塞我。躲在女兒家身後,算什麼男人。」
他以為朗云何聽完會勃然大怒,沒想對方卻道:「我不像你,聽聞江湖送你『戰鬼』名號,你滿心只有下帖比武,我又不是戰鬼,對此毫無興趣,至於姑娘家——」
幫他攔下戰帖的還能有誰,當然是江月明。
說來太巧,無名上門求戰之時,朗云何正躺在家中療養,他能不能活下去全仰仗師娘那幾天的用藥和扎針。
那段時日,江月明總做噩夢,她一直害怕朗云何有心尋死,擔心他不願配合治療。
於是,江月明趁朗云何身體虛弱之際,找來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她把朗云何和大床一起捆結實了,手綁腿也綁,諒他也沒力氣逃跑。
「我早該這樣做。」江月明坐在朗云何床邊削蘋果,「外面的麻煩我通通給你解決了,你安心躺著便是。」
朗云何覺得奇怪,他沒力氣說話,只好用眼神發出疑惑:誰會找我麻煩?
江月明說:「不知道,我著急去閣里拿東西呢,沒仔細看。這事還是十里告訴我的,他說有人給你下戰帖,結果你一直沒現身。十里還讓我去找你,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削斷一截果皮,繼續——
「我去找那個下戰帖的人,他可真執著,聽說在暗影閣守了三天。我告訴他你不在,想打架可以找我。那人神氣得很,下巴一揚就走了,他居然嫌棄我是女的。哼,好沒眼力見。你說奇不奇怪,暗影閣那麼多人,男的也多啊,隨便抓一個打不就好了?偏偏盯上你做甚……吃蘋果嗎?算了,我看你葯都喝飽了,既然如此,本姑娘就不客氣了。」
江月明咬口脆果,又踢一腳垂下床沿的鐵鏈,既得意又幸災樂禍:「酸酸甜甜。朗云何,真是可惜,這麼好的東西你都吃不到。什麼?你聲音好小?綁太緊了?誰讓你以前總是亂跑,活該哈哈哈……」
回憶到此處,朗云何微微一笑,嘲弄無名道:「呵,孤家寡人根本不懂。」
朗云何掙脫桎梏,驟然鬆手向後方退撤。無名正準備繼續上前,只見月光從樹縫泄露,朗云何雙指中已然夾了一封書信。
無名一驚,他連忙摸向自己胸口,東西不見了!
「這次算你贏。」無名收起架勢,擦了一把臉上汗水,問,「你今年多大,幾歲開始習武。」
朗云何對著月光看信,一眼掃去看了一半,他對無名的殺意散了,漫不經心回答道:「二十一,八歲習武。」
無名又笑起來:「我果然沒有找錯人,你,想不想再比。」
「勝負已定,你不如我。」
「不是我。」無名朗聲道,「和那所謂的天下第一。」
「天下有很多第一。」
無名直截了當:「洛寒淵。」
朗云何看完信,將紙折了三下,丟還給無名:「這就是你背叛他的理由。」
方才打鬥之時,朗云何見無名的衣襟露出一角白紙,順手抄來一看,居然是洛寒淵寫給無名的親筆書信。信中,洛寒淵讓無名協助秋重景確認刺客行蹤。洛寒淵寫,就算尋不到,他依舊可以放任無名在外逍遙數月,但有一點叫無名謹記:八月初六,天下排名之戰將在碧華峰舉行。
朗云何:「他要你在碧華峰上故意輸給他。你不願。」
即便只有一次交手,朗云何卻可以看出,無名是極度驕傲之人,而洛寒淵在信中輕描淡寫幾句話,卻將他當成清除障礙的工具,讓無名務必協助自己繼續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朗云何:「看來不滿洛寒淵的人很多。」
「不僅如此,江湖新生了很多勢力,聽說連魔教都打算派人一登峰頂。那些人可不會聽洛寒淵指揮。」無名啐道,「我不像秋重景養的狗,洛寒淵想放我咬人,做他娘的夢。當初,六華門請我上山,我還當那個守山老兒死了,讓我過去燒紙錢。誰知道……洛寒淵那老東西表面對我笑臉相迎,心裡全是算計。真當我會聽他的?」
朗云何道:「你既瞧不起他,為何投身六華門。」
「哈哈哈,他六華門奉上私藏的武學秘籍,我當然要留。」無名正色道,「可我不做狗。江湖人心散漫,武林盟腐壞多年,從前引聚天下英豪的碧華峰早已沒落,什麼排名,根本不能作數。今年好不容易熱鬧一回,誰說只有盟主能當第一,要我說,只有第一才配當武林盟主。」
他言語狂悖,對洛寒淵乃至整個武林全無半點敬畏之情。
朗云何靠樹整理衣袖:「你想當盟主。」
無名否認:「誰願受那罪,我要當第一。」
「你讓我打洛寒淵,贏了他,我才是第一。」
「對,你贏他,我贏你,我還是第一。怎麼樣,咱們在碧華峰上再比一場,誰贏了,誰是就是天下第一!」
他說得好輕鬆,彷彿天下魁首必然會在他們二人之間決出。
朗云何看向別處,心想:這人腦子當真不太好使。
再說,碧華峰十年前就被六華門攬入勢力範圍,朗云何吃飽了撐的去鬧事。
「你自己去和洛寒淵打,我沒興趣。」
「不行,你比我年輕,那些老東西若是輸在你手裡,臉色肯定又黑又綠。不但如此,你還是暗影閣的刺客。你當皇室為什麼突然動了剿滅暗影閣的心思。誠如皇城告示所言,清理囂張的江湖勢力是真,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偏偏是暗影閣。」
無名殘忍一笑,「這是武林盟中半數以上門派的請願。秋時雨死了,焉知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洛寒淵,會不會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暗影閣對外刺殺不斷,報仇時又不斷增添新仇。誰殺了誰,誰又想殺誰,不是所有人都能瞞天過海,久而久之,暗影閣壘起的殺孽血債以及那些不可告人的齷齪秘密,多到足以讓整個江湖畏懼。膽小之人多了,他們便聚成一團開始反抗,反抗的結果……你也看到了。」
並不成功。
可是那又如何?暗影閣是無數人的心頭病,是江湖中隱晦的風雨,殲滅暗影閣的戰役已經打響,皇族指望不上,江湖仍在繼續。秋重景就是最好的前鋒,他死了,後面還有無數個秋重景等著取下刺客頭顱。
無名道:「你們久在城中不知外界動向,這段時間,武林盟順著蛛絲馬跡,當真找到幾個暗影舊人,只因那些人名聲不響,被悄無聲息地解決罷了。再看看你們,也是麻煩不斷。千面扇鬼,你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當真咽得下這口氣?不如登上碧華峰,把這他娘的江湖攪得更亂,看誰囂張過誰。當然,最重要的是,你要再和我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