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宋全知絲毫不虛:「天底下的道袍都一樣。」
這話不假,雖然吧……
他抬眼看了看那位仙氣飄飄的老道士,這衣服確實是從他們山上順來的。
那日他路過道觀,本想打聽故人消息,可惜最終只收穫一頓粗茶淡飯的款待,臨走時從人家的晾衣竿上拈走一件大小合適的道袍,隨意裹裹便下了山。
宋全知心中盤算,假裝半仙算命挺不錯,他們住的茅屋看起來平實質樸,正所謂財不外露,我若是把寶貝藏在同樣的小屋裡,絕對安全。偷得經驗后,宋全知喜滋滋地去到江南。
江橫天在旁邊「嘖」了一聲:「他是……」
他話語止住,應夢憐在旁邊點頭:「是他。」
江月明「噢」了一聲:「原來是他。」
暗影閣諸位一個接一個,打啞謎似的悟了。
說的人明白,聽話的人卻是一頭霧水。
穆逍從道士身邊退開,心中疑惑:是誰?
他的江湖經歷有限,雖沒見過此人,但觀老道士輕身功法,凌空踏步,縹緲無聲,再加衣袍拂風而動,腳尖踏地,收勢自然,宛如謫仙一般,是真正的高手沒錯。這些江湖前輩居然能瞬間識得此人身份,可見來頭不小。
碧華峰底的綠竹簌簌而響,周圍人聲驟停,個個凝神望向老道手中的拂塵。
江月明同樣指給穆逍看。
拂塵握柄漆黑如墨,長須狀似垂柳,恰白絮飄飄。
她說:「這是清玄掌門真一獨有的物件。」
清玄門,或者叫清玄派,這個門派坐落於深山之中,道觀屋舍避世難尋,其中道人時常下山懲凶除惡,事畢不收一分回報。都說出家人過慣了清苦日子,道士們在山裡墾了一片荒地,栽種蔬果,自給自足,勉強過得去。
清玄門成立三百年,美名遠揚,然而挨不住日子實在太苦,食素穿舊,小道士們冬天甚至沒有棉被蓋。數十年前,據偶然路過清玄的江湖人士透露,山裡的道觀牆皮剝落,屋舍破舊透風、搖搖欲墜,彷彿一口氣就能吹倒,難怪每年還俗的比上山的多。
眼見門派日復一日蕭索落寞,連清玄的三長老丹一都看不下去了,又或許是他受夠了苦日子,某天,他收拾收拾簡陋的行裝,下山出走。
那是大雪紛飛的夜裡,呼嘯的茫白很快掩蓋行人足跡,丹一從此再沒回過清玄。
這在當年也算一件轟動江湖的大事,因為丹一是清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老,他下山遊歷之時,凡所過之地,惡人盡數退散,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定是清玄下一任掌門。他的離開讓整個江湖唏噓不已,紛紛搖頭感嘆世間風氣浮躁,年輕人吃不了苦。
然而那些人自己喝酒吃肉,過得很是逍遙快活。
丹一走後第二年,大長老真一繼任掌門,這位掌門擔得如有神助,外人眼中,清玄依舊自給自足、不收回報,可道觀卻新了,茅屋破漏補好了,即便山中下著大雪,小道士們也能裹著厚厚的棉被呼呼大睡,直至第二日天明,繼續埋頭苦練頭一日沒有修完的功法。
於是江湖傳言,真一道長是真仙人,尤擅點石成金之法。消息散開后,大家對清玄門又多幾分敬畏,至於事實如何,沒有人在意。
江月明視線掃過真一道長的白髮白須與灰袍,心道:這才是真道士,真老頭兒。
反觀宋全知,江月明想起他坐在算卦攤后胡言亂語的模樣,搖搖頭,一笑而過。
山底的圍觀者陸續驚掉下巴,顯然,他們都認出了老道身份。宋全知突如其來的噴嚏更是打破沉寂,周遭人頭攢動,逐漸沸騰。
薛十九看向老道拂塵,以為方才是這東西甩出的勁力將他長劍打偏,頓時心下大駭:他的內力居然如此強悍?這老頭兒難道真如世人所言,是修仙的?
清玄門的好名聲不知甩了武林盟幾條街,真一道長的名號更是如雷貫耳,幾番震驚之下,鳳鳴谷與武林盟皆不敢輕舉妄動。
真一之後,匆匆跟來數十個年輕道士,他們個個輕功非凡,像仙人一般飄落在地。
「乖乖。」
沒見過世面的人都懵了。
武林盟和魔教碰面不說,連清玄門都來到碧華峰……
半數圍觀者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一個想法:要出大事。
穆逍聽完江月明的介紹后已經傻在原地,褚非凡架著他往後撤,直至遠離人群,沈客與季長言一左一右在他耳邊說話。
沈客開玩笑道:「今年好難喲。」
季長言附和道:「天下排名嘛,倘若天下高手不能齊聚,如何擔得起『天下』二字。」
江橫天更是上前拍拍他的腦袋:「小子,運氣不錯,趕上好時候。這陣仗,連我都有些心癢,真想上去比劃兩下。」
穆逍面對山壁,他太過緊張,身體僵硬,木頭一般直直定住,過了片刻,他縮起身子,慢慢蹲下。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真一道長是如何將劍打偏,於是心中同薛十九一樣冒出「修仙」的荒謬念頭。
可惜曲歡兒與暗衛們早已隱入人群不在身邊,無人安慰他,只有朗云何在一旁風涼道:「小郎君,又自閉了?這可不行。」
兩位女子同他一起蹲下,伸出手指在少年肩背四處亂戳。
江月明說:「彆氣餒,你才十六,今年不行,明年繼續嘛。」
陸白溪說:「要不姐姐先幫你趕走一批,爭奪魁首太懸,那老頭兒我也打不過,前十還是很有希望的。」
「誰說他是來打架的。」宋全知目光掠過躺在薛十九腳下的竹葉,比起碎石,葉片軟韌且無擊打之音,也是湊巧,方才那陣風颳得及時,此地到處都是綠樹翠竹,飛葉亂飄,恰好作為掩飾。
倘若那道士真能用拂塵甩出一道仙氣,世人早把他供起來,日夜參拜了。
江月明問:「你知道他來做什麼?」
宋全知說:「找人。」
「找誰。」
「丹一。」
江月明問:「丹一?那個離山出走的年輕長老?」
宋全知本想故作高深地捋一捋鬍鬚,可是他忘了自己蒙面,一手撈空,尷尬道:「二十年前是年輕的,現在嘛,嘿嘿……」
江月明被他的笑聲嚇得往後連退數步,怎料絆倒突起的老樹根,馬上要倒時,幸虧朗云何在身後扶了一把。
江月明害怕自己接受不了事實,於是隔著斗篷布料緊緊摟住朗云何手臂,不可置通道:「別告訴我你是丹一。」
她迅速向人群中央的真一和年輕道士們望去,他們一個個身姿超然、遺世獨立。
再看眼前半真不假的老頭兒……
江月明使勁搖晃腦袋,馬上就要昏厥。
宋全知及時說:「我不是,可有人是,你不妨仔細想一想。」
江月明鬆了一口氣:還好。
她開始認真思考,暗影閣中,哪位前輩與道士相關……
那張被撕的懸賞依稀浮現腦海,答案呈現。
她說:「山中道人?」
這位前輩原本與她爹娘一樣,都是排名靠前的刺客,近幾年似乎有意隱退,他接的任務越來越少,逐漸被後來者擠下排名榜。
若不是宋全知點頭,江月明很難相信一個懸壺濟世的道長會變成殺人如麻的刺客,只聽宋全知解釋道:「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忽……帶進來。」
二十多年前,懷揣著將暗影閣做精、做大、做強的遠大理想,宋閣主踏上伯樂之路,哪裡人多往哪鑽。他遍尋世間人才卻屢屢碰壁,每次都一無所獲。
那年他結束遊歷,回皇城時突然下了一場好大的雪,頃刻間,天地銀裝素裹,宋全知裹緊棉衣,覺得滿目蒼涼。
他想:難道我暗影閣當真要同千千萬萬的殺手組織一樣,淹沒於江湖?
雪夜的天空泛紅髮亮,宋全知悲戚地走過山道,偶然抬眼一瞥,只見一灰袍道士從高坡飛下,那人輕功卓絕,身後飄著個破爛包裹,他三兩下化成黑點,馬上就要消失在視野之中。宋全知心中一凜,連忙拔腿追上。
「他急著賺錢,我說我有門路,他開始還挺有興趣,可一聽是當殺手刺客,頭也不回地跑了,我就跟在他後面追。」周圍人多,宋全知小聲嘆道,「你說咱們又不殺普通人是吧,我跟了他半個月,花費好大力氣才把他磨下來。這道士一開始還不情不願,後來慢慢習慣了,積極得很。」
江月明聽完他一番話,深深覺得,暗影閣初期能彙集這麼多高手,全靠他們閣主死纏爛打,人吶,還是臉皮厚的最吃香。
宋全知陷入回憶,繼續感嘆:「還是你爹爽快,那年他準備娶親,但以前大手大腳花錢慣了,正缺銀子,於是主動送上門來,順便把家人都引入這行。只可恨武林盟那幫混賬,沒事向朝廷請什麼願,我那麼大一座暗影閣啊,幾十年的心血,燒沒了……」
江月明問:「那你是恨朝廷多一點,還是恨武林盟多一點。」
宋全知沒有直接回答,他說:「我琢磨很久,咱們暗影閣坐落皇城,除了做任務,其餘時間挺安分,事情一出,我總覺得朝廷有點敲山震虎的意思,今日能滅暗影閣,明日就能滅你江湖其他門派。可惜洛寒淵他們腦子不太好使,賞金令一出,整個江湖風波驟起,鬧得人心惶惶,偏遠地區連官兵都對他們束手無策,可悲可嘆。」
他抬頭看一眼晴空:「江山得穩吶,誰不希望世間多幾座曉春城。都說江湖事江湖畢,他們敢借東風對暗影閣下手,如今被敲打一二也是活該。」
山底人群聚集,清玄門的道長已經將兩邊事務處理乾淨,鳳鳴谷與武林盟紛爭不再,各自散開。
清玄門既能尋人尋到此處,定是聽到什麼風聲。
宋全知笑道:「這麼多年,我自認眼光不錯,你看,大家心有靈犀。」
江月明站到一處高石上向四周望去,她粗略算了一遍,截至目前,和他們一樣黑衣蒙面的近乎百人。
時間尚早,人數不斷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