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暗影閣一行「不經意」地路過此地。
走路帶起的風將幾片紙屑扇動,然而輕風帶不長遠,那些碎紙在低空無力懸浮片刻,馬上重新貼緊地面,它們混泥和沙,偶爾會被圍觀群眾的鞋底粘走。
踩中的人從地上彈跳而起,也不顧形象,嗷嗷亂叫一陣後用力甩鞋踢靴,眼見擺脫不掉,於是趕緊找一塊石頭刮鞋底,用力之大,好像要把底面磨穿。
照他反應來看,似乎沾到與暗影閣相關的東西會染上晦氣。
他滑稽的表現直惹得旁人鼓掌大笑。
這……大可不必如此。
江月明看見那人浮誇的動作,心中不屑:嘩眾取寵,又不是鬼怪,還怕碎紙化妖吃了你們不成?
再說,既然覺得不祥,為什麼還要來湊這番熱鬧,滾遠一點,眼不見為凈,多好。
倘若讓他知道其中幾位正主就在旁邊看著,豈不是要鬧到撞牆自盡?
江月明他們不願在此浪費時間,假裝閑逛一圈后便朝碧華峰山腳走去。
誰知山腳同樣有一塊告示欄,和小鎮入口處的一樣,昨日剛貼了兩張新紙,今早一看,都被撕得乾淨。
曉春城來的諸位晨起時才聽聞此事,他們推測懸賞是在深夜被撕,因為寂靜無人最好下手。
可是你問我我問你,都表示不知情。
江月明說:「我是看那東西不順眼,但怕招惹麻煩,沒有理睬。」
陸白溪與她同住一間客房,聽完后奇怪地問道:「那你昨晚出去做什麼。」
「……外面夜色挺不錯,我去觀星賞月。」
江月明可疑一頓,不自覺伸手摸了脖子,她原本白皙的頸側有一道紅痕,指腹微微下按,被淺咬的印記開始灼燙。
江月明心想:朗云何這人不講道理,凶得很。
昨天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夜還未深,客房雖然獨立在後院,可是離大堂不遠,那邊一群客人正在飲酒划拳,碰碗談天很是熱鬧。
「不喝了。」
「前輩,得喝,幹了這碗,過兩天讓那群孫子看看,誰才是爺爺。」
「喝他娘的!」
「奶奶,您也喝!」
「滾,誰是你奶奶。」
……
說話的不知是誰,嘈雜聲中男女都有,順風入耳的全是不羈之詞。
江月明的睡意已經被驅散得不能再乾淨,她披衣而起。
聽聞碧華峰附近的月色極美,無論圓缺,總比別處亮一些,還有星河漫淌,時常會有兩道銀線迢迢劃過天際,是罕見的奇景。
江月明打算出去看看。
另一張床上的陸白溪耳朵里塞著厚厚一團棉花,她感受到屋中動靜,眼睛睜開一條縫,嘴裡說著半夢半醒的胡話:「你去哪裡?我喝不下了……」
江月明知道她意識不清,靜靜等待片刻后,陸白溪呼吸平穩,重新睡熟了。
江月明走到院里,四面八方傳來切切人聲,她發現客房的窗戶幾乎都被燭火照亮,紙窗上人影搖曳,有些甚至能看見刀劍的輪廓。
這才是風雨不歇的江湖。
江月明暗暗嘆道:曉春城住習慣了,我原來也是晚睡的。
這些人約莫要到深夜才能消停,江月明頭頂的星空同樣熱鬧非凡,她興味盎然地看了好久,正準備回去,突然看到對面有人沖自己招手。
江月明走上前,扶著客房的窗沿,她探身朝裡面看了兩眼,問:「穆逍呢?」
朗云何說:「他去找師父請教問題。」
「現在?」
「嗯,剛走,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於是江月明撐著窗戶翻進屋內:「按理說,站在裡面的人應該是我,翻進來的應該是你,但是本姑娘不拘小節,不在乎這些。這麼晚了,你開窗做什麼?」
朗云何說:「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捉到月亮。」
他的窗前樹影密布,半點月光都透不進,江月明一聽就知道他在說自己,於是笑盈盈地問:「捉到了嗎?」
朗云何伸出手臂把她往身前帶:「嗯。」
天依舊熱,朗云何很喜歡將江月明摟在懷裡,對方貪涼,總愛貼在他身上,說這樣可以省去搖扇的力氣;朗云何則時常感覺胸口卧著一隻軟軟暖暖的貓兒,貓兒動作很多,時不時就舔毛弄爪,比如現在——
江月明忽然想起白日吃剩一顆糖,她從衣袋裡摸出來,捏在指尖,本要塞給朗云何,但轉念想到夜裡吃糖不好,臨時把手縮了回來。
朗云何掌心朝上:「不給我?」
江月明戲弄他道:「你不愛甜膩滋味,我要送給一個喜歡吃糖的俊俏郎君……」
沒等江月明嘚瑟完,朗云何忽然賭氣似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江月明有些痛,她想掙脫,卻發現這人箍在腰上的手不肯鬆開,摁在她腦後的那隻卻慢慢下滑,穿過青絲,冰涼的手指觸碰在她後頸,刺得江月明打了個寒顫。
窗戶大開,木門未閂,穆逍不知何時回來,江月明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發軟:「你做什麼。」
朗云何不說話,覆滿涼意的手指在她後頸輕按,緩緩揉捏。
他沒做多餘的動作,江月明也從開始的緊張變為放鬆,慢慢地,她感覺到那人指尖沾上了自己的體溫,觸碰逐漸變得舒服。
她享受地眯起眼。
朗云何問:「咬疼了嗎?」
江月明沒說話,只發出一聲安逸的哼吟,順帶側著腦袋想蹭一蹭他手臂。
朗云何將頭低下,曖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散開,江月明迷迷糊糊,心裡卻逐漸浮上一層怪異的感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直至朗云何指尖的動作停止,他抬手在江月明發頂揉了揉,輕聲道:「月牙兒好乖。」
江月明飄飄蕩蕩的腦袋逐漸清醒,她終於反應過來,立即惡狠狠地往朗云何手臂上撓了一爪,惱道:「你擼貓呢!」
這人真可惡,居然把她當烏金捏。
等等,江月明仔細回憶一番,朗云何好像並不親近烏金,別說正經擼貓,碰它的次數都很少。那他這手藝從哪裡學的?
還……還怪舒服的。
江月明再次看不起自己,決定每天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
白日的藥效在二人見面時就已經褪去,此處無人,江月明水汽氤氳的藍金眼眸里生出幾分慍色。
朗云何任由她怎樣掙扎,自己紋絲不動彎腰埋頭在她肩上,等她鬧夠了,終於忍著笑意裝可憐道:「月牙兒,賞塊糖吃好不好,我喜歡甜的。除了你,再沒人送我糖了。」
在家時,他常見江月明逗貓順毛,烏金脾氣再大,被她撫摸后瞬間就能安靜,神奇得很。朗云何今日親試,當真有效。
江月明全然忘記晚上吃糖的壞處,她憤怒地將糖塞進嘴裡:「沒了,做夢。」
「有的。」
朗云何手指貼著江月明的面頰下滑,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然後……
回憶至此,江月明心跳加快,她捂著滾燙的臉,心想:要是穆逍沒有被爹趕回來就好了。
那張臉貼得好近。
就差一點。
唉。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再次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還好今天捂得嚴實,明明什麼都沒幹,到時說不清了。
眾人在山底停靠,每個人身上都罩了寬大的斗篷,帽子垂得很低,半張臉用黑巾遮起,完全看不出本相。
倘若這身裝扮出現在別處,必然會引起他人注意,但此地不同,今年不想暴露身份的登峰者格外多,遮遮掩掩卻又不同於魔教,因為魔教中人毫不畏懼被人知曉樣貌,他們要的就是招搖過市,最好能引得正道使者上來破口大罵一通,對方先行挑釁,他們才好將人揍得鼻青臉腫,然後冷言冷語嘲笑:江湖規矩是你定的?膽敢把我們列入魔教,想必做好了挨打和去死的準備。
不多久,山腳果真起了衝突。
洛寒淵的侍從半跪於地,他用拇指抹去嘴角的鮮血,說:「魔教不能登峰。」
「碧華峰一貫評的是天下武學排名,怎麼到你這裡,我們卻不能進入?是,你們都是清高的正道人士,憑什麼你們幾句話就能將我們鳳鳴谷划入魔教?不過貼張爛紙就妄圖把我們從天下人的行列中除去?」那人呵呵一笑,「你們算什麼東西。」
路人紛紛感嘆此人囂張,不愧是作惡多端的鳳鳴谷少主薛十九。昨天撕了有關魔教的告示不說,今天還把攔路之人摁在地上毒打。
鳳鳴谷一行若是強行闖山,武林盟會不會當場高舉剿滅魔教的大旗,直接在碧華峰上動手?
正邪大戰一觸即發。
這、這這……
好生精彩!
薛十九正欲揮劍砍下那人手臂,右側驚現一道勁力將他劍柄打偏。
「誰!」
薛十九朝出招方向望去,目光狠戾。
遮掩身形的暗影閣眾人一看:哦豁,更精彩了。
正想交頭接耳幾句,大傢伙兒突然發現事情的發展很不對勁。
人群連連讓路,薛十九提劍朝他們走來。
暗影閣眾人神色一凜,沿著他劍尖所指方向望去,那裡赫然站立一人。
穆逍愣在原地,他連連擺手:「不是我。」
路見不平也要分場合,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此時,一位蒼顏白髮的道士從他身後飄然而至。
江月明指著道士對宋全知說:「你偷的道袍和他的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