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
華貴馬車飛馳在熱鬧繁華的朱雀大街。
時月影惶恐不安地坐在之中,車窗竹簾外白雪皚皚,一派熱鬧新春之景。今夜除夕,闔家團圓的日子,偏偏她在半個時辰之前被禁軍侍衛強行帶離時府丟進了馬車。
縮進角落,瑟瑟發抖。
一個月前,新帝御極,開始大刀闊斧地收拾后黨,朝堂之上哀嚎遍野、血流成河,受牽連的官眷或殺或流放或充入教坊。
時月影的身份特殊,她是皇后的侄女,曾與新帝有過婚約,後來因他遭貶而主動悔婚,自己在他眼裡大約就是個朝秦暮楚、拜高踩低的女子。她實在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是何等凄慘的下場。
倘若被丟進教坊充當官妓、
時月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馬車寬綽豪華,與從前姑母派來接她進宮的馬車十分相似,她後知後覺,這是皇帝御用的龍輦。
或許新帝在殺她之前,想狠狠羞辱她一番,以報當年之仇。
龍輦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宮門,所到之處,宮人侍衛無不下跪。
最終在靈兮殿前停下,宮人們撩開從車簾,唯見昳麗少女臉色慘白地縮在馬車角落。
「請貴人下車。」
她被宮女強行扶下馬車帶進靈兮殿。
此處是新帝寢宮,時月影出入宮廷數年都不曾踏入半步,她低眉斂目,眼角餘光所見之處無不富麗華貴。
帝王寢殿內昏暗,冰冷徹骨。
「請貴人沐浴更衣。」
耳邊響起宮人柔和恭敬的聲音,她被帶入浴殿,宮女們圍攏上來褪她的外袍。
「別、你們、別碰我......」這一刻她再難隱忍支撐,恍若身處魔窟只能任人宰割。
她被迫沐浴更衣、重梳妝發,時月影放棄抵抗,如木偶娃娃一般任其擺布,最後宮女們將她帶到內室龍塌,「請貴人靜待陛下。」而後盡數退出靈兮殿。
時月影欲哭無淚,坐在龍塌邊緣,仰起頭怯怯地打量帝王寢宮,室外的熏爐飄出淡雅的茉莉香,炭火爐子里焚起了獸金炭,渾然將窗外天寒地凍的天地隔絕開來。
金銀首飾堆砌滿身,她垂眸看著裙擺下的綴珍珠繡鞋,一雙游龍戲珠的金鐲恍若鐐銬般環在她手腕,好沉。
這樣的自己如待價而沽的貨物一般,與番邦每年進貢給皇帝的女人無異。
窗外大雪紛飛,她收攏掌心,端坐著,惶恐不安的揪住了裙側的衣料。
她想回家、她好害怕。
數月前,元景行從北疆回來,再度被封為太子。當時姑母已經察覺到先帝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親生子又已夭折,只能寄希望於太子將來登基之後能對她手下留情。
姑母特意設了賞花宴,不顧時月影已有婚約在身,安排她與太子見面。時隔數年的重逢,她羞愧,無意再與元景行有過多牽扯,只為敷衍姑母。
花宴上貴女如雲,歡聲笑語、紙醉金迷。
時月影清楚知道這是她們最後的風光,在這樣的喧囂之中,她儀態端莊,垂眸不語。
身旁的男人也同樣沉默著,透著很難讓人忽略那的氣勢。
北疆苦寒之地的風霜,完完全全改變了他,元景行再不是那個任由弄權之人擺布的少年。
如今的他羽翼豐滿,蓄勢待發,已經接手所有政務,只等著有朝一日龍躍九天,令所有欺他辱他之人悔不當初。
宴上歌舞聲喧囂,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笑語不斷。只是無人發現,她與元景行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他也沒有提前離開,就只是端坐在案前飲酒,直至宴會結束。
時月影回過神來。
新帝必定恨透了自己,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樣的凌、辱與折磨。
此時的御書房內,議事的大臣們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告退離宮。
元景行枯坐在御案前,看著窗外的天漸漸暗下,風雪卻愈演愈烈,渾然沒有停歇的意思。
暖爐滅了,御書房裡冷如冰窖。
門外有宮女恭敬回稟,說是已經遵照他的意思,將時尚書之女帶到了靈兮殿。
她已經在他的寢宮裡了。
男人修長手指摩挲著御案上的白玉紙鎮,他仰靠御座,渾然沒有離開御書房的意思。
***
靈兮殿內暖得令人睏倦。時月影在經歷了整夜的驚心動魄之後實在難以支撐,靠在精雕細琢的床邊龍柱上,瀕死前的等待反而是最煎熬最磨人心的。
子時將過,靈兮殿廊下靜得出奇,十數個宮人低眉斂目侍立殿門,直至驟然出現的腳步聲令她們警覺,只見皇帝從長廊另一端走來,滿身風雪。
「參見陛下、」
元景行身著深色錦袍,從御書房行來,肩上殘留落雪,宮人們立即為他打開寢宮大門。
靈兮殿外室的燈已經熄滅,幕簾遮蔽了內室的光景。
偌大的寢宮之內,飄著清淡的茉莉香,元景行不緊不慢地用火摺子點起琉璃燈,這才抬眸看了一眼內室,靜得出奇。
撩開幕簾走近,少女早已經疲憊地伏在寬綽的龍塌上入睡。
床頭的琉璃宮燈微微照亮側顏,黛眉微蹙,略微憔悴。她睡得並不規矩,層層疊疊的月白色裙擺微微翻起,露出一節凝脂白皙小腿。
容顏瓷白,雲鬢如墨。他們時家的人,容貌身姿皆出眾。
他從風雪中而來,不免周身寒冷,同時也攪亂了一室的暖意。
時月影在清冷陌生的眸光之下,緩緩睜眸,榻側男人的身影擋住了她所有的光亮。
須臾的屏息之後,她瞬間清醒,看清了男人的容貌。
幾乎是從龍塌邊沿滾了下來,屈膝跪到地上,顫抖著垂首,「臣女參見陛下。」
漫長的等待中,她明明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在御前該如何說話行事,但是她未料到自己竟然會睡迷了。
「朕聽聞,你與別人有了婚約?」
數年分別之後,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比殿外的風雪更寒冷刺骨三分。她一雙柔荑緊攥抵在膝上,渾身不住地微顫。
她怵他,咬著唇點頭承認。
他垂眸看著少女白皙鶴頸,「你還記得朕的名字么?」
啊......?
時月影疑惑地仰起頭,這也數年的分別之後,她初次認真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樣。早已經褪去了少年稚氣,五官英挺、身形健碩,處處透著權勢滔天的君王氣勢。
她點了點頭。
宮女們精心替她綰起的髮髻鬆散,幾縷青絲披散肩身,華美的裙裳也微微凌亂,皆怪她睡迷了,如此狼狽不堪。
男人躬身去攥那凝脂皓腕,「起身」
時月影卻因突如其來的冰涼而縮回了手,眼神防備地凝視著皇帝。
他的手懸在空中。
皇帝站直身軀,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時月影、」聲音低沉,清晰地喚了她的名字。
她有一種錯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經過反覆斟酌,而正是這三言兩語,就能過左右她與親人的命運。
「你的父母兄長已被帶到刑部大牢,明日便會被處斬。」元景行不願再周旋,單刀直入地告訴她。
這一日終於來臨。
時月影臉色蒼白,但不至於太過意外,唇亡齒寒,時家身為後黨,更是時后同族,在新帝登基之後肯定會被清算。
「朕今夜單獨見你,想與你做一樁交易。」他撩袍在不遠處的椅塌坐下,看她的眼神恍若陰森山林之中盯著獵物的獸。
她眸光茫然,今時今日,自己便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他用的是交易一詞,時月影不懂自己手裡有什麼籌碼是皇帝想要得到的。
椅塌上的人陷在陰影里。
「近日民間有人議論朕清理后黨,手段殘暴,違背先帝遺願。若沒記錯,你與朕的婚事是先帝親自定下的。」
她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當年自己遠遠不夠資格當上太子妃,是她的姑母在先帝面前吹了枕邊風。太子一直不喜她,她心裡明白。
「若你願意進宮做朕的女人,顯得朕存著仁心,多少也會替朕挽回幾分名聲,朕也會考慮留你與你母親的性命。」
天下人皆說她姑母是妖后,他如此大刀闊斧整頓朝綱,並不可能引來惡名,他多慮了,時月影心想。
但若說了實話,那麼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
她怵他。
此時的自己只能克服心中所有的恐懼,挺直腰身,不卑不亢,「臣女願意為陛下洗脫惡名。但是臣女的條件是,換父母兄長五人平安。」
「你有資格跟朕談條件么?」元景行問她。
確實沒有。
「臣女的父兄雖為時家人,但這麼多年並未助紂為虐,求陛下放他們一條生路。」
「若朕說不呢?時月影你會拒絕這場交易么?」
不會。
但是細想之下,母親身弱,若父兄死了,母親恐怕也難以苟活。倒頭來只余她一人孤零零的在世間。
聽聞新帝的後宮妃嬪,盡數都是昔日太子一黨的貴女,那自己身處其中,如履薄冰,天長日久的煎熬,倒不如......
她既做了決定,從冰涼的磚面站起身,恭敬回道,「若陛下不肯開恩,臣女、臣女不想苟活,願意與父兄一道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