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韓傳鑫是被他爸硬拽來的,說是應家的宴會,得帶他去見見世面,聽說遲氏那位掌權人也會參加,讓他好好跟人學著點。
韓傳鑫聽得差點沒翻白眼,心裡腹誹:學人什麼呢?人家是家裡遭逢變故,親人死的死,逃的逃,才不得不拖著瘸腿挑大樑。他家裡好吃好喝供著,舒舒服服活著,幹嘛要像那位遲總那樣辛苦勞累?再說了,就算想勞累,那得給他一家公司吧?他家老頭子這不身體還強健著嘛?
不過,這話韓傳鑫可不敢說,他經不起他爸的停卡警告,只能不情不願地跟來,然後意思意思轉上一圈,找個看不見的角落跟條鹹魚似的窩著。
悠揚的樂聲不絕如縷,催得人昏昏欲睡。他吃了些糕點,喝了幾杯香檳,差點沒睡過去,忽然被一陣笑聲驚醒,抬眸看去,只見宴會的主人公——應家才認回來的小少爺推著遲晏的輪椅,正和康幸科技的方總說著話,那渾厚的笑聲正時不時從方總的嘴裡傳出。
「小應真是快人快語,難怪招遲總的喜歡。」
這話既誇了應煦,又捧了遲晏,妥妥是投遲晏所好。
韓傳鑫沒忍住,發出「嗤」一聲笑。
這就是商場。
看看這些人,平時在外面吆五喝六,威風十足,但要是碰到更有錢更有權的,那就成了縮脖子的龜孫了,把腰一彎,矮人半截。為了什麼?只為了掏出別人口袋裡那幾塊錢。
至於應家這個真少爺,也是有意思。明明是個有身份的人,不好好跟著他爸媽,給這些人精看看自己的家庭地位,偏偏挨著遲晏,搞得像個小跟班似的。是,他跟遲晏交好,像方總這樣的人都得好聲好氣跟他說話,但誰又會真的尊重他?他這麼做,無疑是扯著虎皮大旗,拿遲晏撐場面,叫人看了笑話。
韓傳鑫晃了晃酒杯,嘆息一聲,發現自己可真是人間清醒。
那頭,方總走了,又有別的人迎上去。
韓傳鑫懶得再看,正要收回目光,突然怔忪。他的視線定在應煦身上,終於發現不對——應家這個真少爺是不是有點面熟?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認真思索,是在哪裡呢?終於,他想起來了!
魏連霄!
沒錯,他在魏連霄的身邊見過應煦!
他想起來了,應煦,應煦,他不就是魏連霄當初為氣余逸,談的那個窮酸男朋友么?
嘖,沒想到他竟然能撞這樣的大運。跟魏連霄分手后,轉頭就攀上遲晏不說,又被應家認回來,搖身變成了富家少爺,了不得,了不得!
韓傳鑫總算來了點興趣,支起身子,暗暗打量應煦。
忽的,遲晏轉頭向這邊看來。
韓傳鑫與他目光一觸,頓時心裡一驚,像被蠍子蟄了似的,飛快收回目光。
怦怦怦。
是他的心跳亂了節拍。
奇怪,明明遲晏那一眼沒帶什麼情緒,卻讓他一陣心慌。
「怎麼了,遲先生?」
應煦若有所覺,低頭去看遲晏。
「沒什麼。」
遲晏仰頭去回答他,神色清清淡淡,眼裡卻攢滿了水晶燈跳躍的光彩。
要糟。
好喜歡遲先生的眼睛。
想親一親。
應煦瞬間被蠱惑,忘了追問,他心裡像揣了只小貓似的,撓得他心癢難耐。他大著膽子把遲晏推向露台,給自己找理由說:「遲先生,又刷新了一個小怪,我們不刷怪了吧,去透透氣?」
遲晏聽他把那些「熱情」的客人比作小怪,只覺得好笑。
「走吧,我也想透透氣。」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應煦就從露台上落荒而逃,他臉頰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嘴唇被吮成了鮮艷的顏色,頭髮也弄亂,看起來卻不狼狽,倒像是白紙上落了紅梅,無端撩人。
因著先前的發現,韓傳鑫沒忍住繼續關注應煦。等應煦步履匆匆,從他面前經過,他立馬發現了端倪——真沒想到,應煦跟那位遲先生竟是那種關係!他心裡揣著個大秘密,只覺得激蕩不已,壓不下去。
那邊,應棠找到了應煦,將他抓走。
「瞎跑什麼,跟我去見個人。」
這次宴會,也不乏有社會各界的名流來訪,其中就有幾位名導演。戚美菱特別邀請了他們,就是要替兒子的事業鋪路,沒成想一轉眼的功夫,應煦就不見了,得虧應棠有心,把人提溜到了面前,戚美菱便強挽著他,帶他認了人。
這頭,應煦被強拉著,魂不守舍地跟幾個名導說話。
那頭,遲晏終於掩住了眼底的慾望,推動輪椅,從露台出來,就被韓傳鑫找了過來。
「遲總,晚上好。」
遲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才放走了可愛的戀人,他的心情並不美妙,無意偽裝溫和,只冷冷道:「讓開。」
韓傳鑫見他這個反應,心裡很不舒服,暗道:是,你清高,看不起人,你的曖昧對象原先還跟魏連霄有一腿!嘖嘖,真有意思,堂堂遲氏的大總裁,撿了魏連霄不要的男朋友!看來人在商場得意,情場就未必能順風順水了。
韓傳鑫原本很懼憚他,此時想起他跟應煦的那點子事,突然覺得這男人嘛,也沒什麼巧,都是一樣的,過不了聲色的關。倒對這個爹媽死了,哥哥跑了,自己又瘸了腿的可憐男人生出幾分傲慢的同情來:「遲總,我無意打擾您,只是有個事情揣在心裡,總覺得得告訴您……」
說到這裡,他特地頓了頓。
可惜遲晏毫無興趣。
韓傳鑫便只能急哄哄地追了兩步,大聲說:「遲總,您恐怕還不知道吧,應煦在被應家認回來前,和魏連霄有過一段!」
他這麼一說,果然看到遲晏的輪椅停住。他頓時來勁了,追到遲晏跟前,繼續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常傳出風言風語,說應煦巴著魏連霄,費盡心思勾著他,討好他,這樣的人,恐怕對您心思不純啊!」
遲晏聞言,終於向他投來一眼。
輕飄飄的,又重若千鈞。
那一刻,韓傳鑫心裡莫名升起一股害怕的情緒來。
他是不是不該吃瓜看熱鬧,蹦躂到正主面前來?
只聽遲晏說:「既然知道是風言風語,就不要亂傳。」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聽得韓傳鑫心急。
他是說的「風言風語」沒錯,但那是他親眼所見,遲晏怎麼就不著急呢?!
韓傳鑫還想說些什麼,被遲晏的眼神懾住。
男人明明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定定看他一眼,就教他的心一路下沉,下沉,沉進幽深的海底,連呼氣都不敢,屏氣屏到頭暈。他毫不懷疑,他再敢多說一句,遲晏當場就會讓他嘗到後悔的滋味。
他家在海城還算得上有錢,但和遲家一比,算得了什麼?就算應家,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他到底在幹什麼?犯得著為了這點子事,得罪遲晏和應煦?韓傳鑫終於想通這一節,腸子都要悔青了。
適時,遲晏再度轉動椅輪,只拋下一句:「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不用你來操心。」
什麼?
男朋友?
原來不是玩玩,遲晏是拿應煦當男朋友!
他這不是作死么,跑到遲晏面前逼逼?
韓傳鑫只覺得後背竄起一股熱意,好像火在灼燒,他的心卻涼透了,狠狠給自己扇了個巴掌:「瞧我這張嘴,是我不該亂說!」
一巴掌下去,他的口腔黏膜破了,流了點血。
他拿舌頭一舔,痛得輕嘶,滿嘴的血腥味。
卻顧不上,撿著好話描補:「我今天看到應煦……應少爺,就覺得他和您十分相配!他看您那眼神也是,那都能拉絲了!我真是腦子有泡,還擱這兒瞎想。是我想岔了,不該亂說話,還請遲總您原諒我一時失言,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吃瓜歸吃瓜,他真犯不著去檢驗人家的西瓜餿不餿。
這下好了,應煦餿不餿他不知道,他快餿了。
今天遲晏要是不給句準話,他怕他明早起來,就不再是韓家少爺了!
對此,遲晏卻回了兩個字。
「閉嘴。」
遲晏的目光望向遠處,應棠正跟某導演說著話,應煦就在旁邊左顧右盼,似乎在找些什麼。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撞上,遲晏看著應煦漂亮的杏眼一寸一寸亮了起來,他朝他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笑容說不出的甜蜜。
這,就是韓傳鑫說的,能拉絲的眼神么?
遲晏不禁失笑。
他本來就沒打算跟莫名其妙跳出來的韓傳鑫計較,這會兒心情好了,更不願意再多費唇舌,只想趕緊去應煦身邊。但是想想韓傳鑫剛剛說的那番話,怕是其他人也多多少少聽了些風言風語。便道:「後面那幾句說得還算中聽,我不希望那些「風言風語」傳到我男朋友那裡。」
他語氣微沉,示意:「你明白么?」
韓傳鑫秒懂,沒想到自己竟能逃過一劫,只要他接下替遲晏和應煦宣傳恩愛的任務!這倒不難。他忙點頭答應,決定回家就從家裡的公司拉十來個編劇,編十來個不同版本的絕美愛情,幫遲晏和應煦散播出去!必教魏連霄和應煦的那點往事,從此被人拋在腦後!
楓山別墅,應家的宴會辦得正熱鬧,魏連霄卻坐在車裡,黑漆漆,冷清清,只有憤怒在他的心上盤旋,喧嘩,讓他靜不下心。
余逸說:「靜不下心,就別開車。」
他的語氣依舊那樣冷靜。
魏連霄一手握在方向盤上,朝他望去,看到他彷彿冰雪砌成的側臉。他在應家的宴會廳前,也是這副表情么?魏連霄當時被戚鶴眠刁難,無暇去細看他的神色。
但他此時回想起來,余逸當時沒替他說過一句話,僅有的幾句話也都是在勸阻他,制止他發聲。
他到底是誰的男朋友?
他到底站在哪邊?!
魏連霄心裡的憤怒越積越多,堵在他心裡,悶得他心口痛,腦袋也發暈,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急於找到一個發泄口,心裡卻還存著一分理智,沒有跟余逸起衝突。只道:「應家人簡直莫名其妙,他們以為海城商界就只有他們一家了?實在是傲慢無禮!」
余逸聽他怒罵,偏頭看向他:「邀請函不是假的?」
魏連霄一滯。
他沒把做假邀請函這件事告訴余逸,不想余逸小看了他,覺得他連一張應家宴會的邀請函都弄不到。現在余逸跟他一起被攆出來,他們都丟了臉,他更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余逸,便說:「當然是真的,是戚鶴眠在胡說!」
他用憤怒掩飾自己的謊言,恨恨道:「多半是應煦在他們面前說了什麼,讓他們來對付我。當初說什麼分手以後,一別兩寬,現在出爾反爾,真是可鄙!」
車裡沒開燈,只有一盞路燈透進微光,照得魏連霄的臉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余逸卻把他細細打量,赫然發現這個男人變得越來越陌生,不再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魏連霄。
「你在罵你自己么?」他問。
「什麼?」
魏連霄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看向余逸,與余逸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撞上:「不是你不肯一別兩寬,找他家裡的親戚,逼他向你低頭?現在被報復,很正常吧。」
余逸的語氣像極了小學生敷衍地讀課文,聽不出語氣的變化。他的眼神也沒什麼變化,依舊是清凌凌的,沒有惱怒,也沒有譴責。魏連霄卻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摁在大街上,接受他人的議論和打量。
余逸一個人的打量,就帶給他無窮的壓力。
他無法忍受余逸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余逸一個人的評價,就讓他失去了言語的力氣。
他無法接受余逸用這樣的語氣說他。
他張了張嘴,給自己找理由:「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教給他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話說到這份上了,魏連霄只能咬牙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做人不能太傲,該低頭的時候要低頭。」
余逸點了點頭:「現在,你學會了么?」
魏連霄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裡也像熬了一鍋熱油,燙得他渾身難受。
他咬牙:「余逸,你是我男朋友。」
他試圖提醒余逸,好讓余逸明白他應該向著誰。
但余逸終究讓他失望了,他仍然揪著這件事不放,要把他的面子裡子全部踩在腳下:「你要他繼續做你的情人,也是為了教他道理么。魏連霄,你根本圓不住這個謊,為什麼不說實話。我希望你能面對自己的內心,敢作敢當。」
他的聲音依舊冷靜,聽在魏連霄的耳朵里,卻是咄咄逼人。
魏連霄只覺得耳朵里一陣嗡鳴,好像有千萬個聲音在一起譴責他,那千萬個聲音重重疊疊,攪得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想要捂著耳朵不去聽,卻發現躲不掉,他躲不掉余逸的眼睛,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他發出處於絕境的猛獸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余逸,你是我的男朋友!」
余逸冷著臉,看著他,點頭承認:「對,現在還是。」
在憤怒的驅使下,魏連霄完全沒聽出余逸的言外之意,大聲質問他:「所以你不肯相信你男朋友的話,卻相信欺辱我的那些人的謊言!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你不要轉移矛盾。」余逸提醒他,「冷靜點,魏連霄。」
冷靜?
冷靜!
要他像他一樣冷靜么?
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你住嘴!」
「魏連霄……」
「我讓你住嘴!」
魏連霄一聲暴喝,突然抬高了手,一個巴掌向余逸扇去。
掌風拂動余逸的頭髮,余逸沒躲,只是定定看著他。
魏連霄的手在距離余逸的臉頰不過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收攏十指,用幾乎泣血的聲音控訴余逸,胸腔里熬煮著無盡的痛與恨:「余逸,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從不愛我。」
余逸的臉色也開始變得難看:「你又這麼說。」
「我說的有錯么?!」魏連霄大聲吼著。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暴躁,和余逸的冷靜一對比,顯得他好狼狽。但他實在難受得厲害,像被最親近的人刺傷的獨狼,滿目都是怨怒:「你要是愛我,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質問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難受,我很難受!」
余逸望著他,眼眸里的冷漠終於破碎,露出幾分難過來。
「我知道,你很難受。」
他說:「那麼魏連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我不夠愛你,我也很難受。」
他有在努力的。
他很努力地想回應他。
回應他更多更多。
他努力在平衡愛情和事業,好讓魏連霄高興,魏連霄卻一邊跟他爭執,一邊給應煦施壓。
他總是用愛不愛這種話,讓他自責。
所有的矛盾,他都可以轉移。
但其實,他比誰都清楚——他愛他。
他比誰都清楚,卻還是傷害著他。
恍惚間,余逸彷彿聽見了同學們的議論。
「噥,那個才轉學過來的周平豪說的就是他吧?」
「聽說是自閉症啊。」
「還以為是高嶺之花呢,原來有病……」
他也不想有病的。
誰願意生病呢?
他一直在好好治病,醫生都誇他越來越好了。
他想要告訴同學們,他的病沒什麼的,他不想做那個特殊的人,被指指點點。但他好心急,他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這時候,屬於少年的微啞的聲音響起:「省省你們那些沒必要的同情,我看余逸好得很,還輪不到你們指指點點!」
不是多動聽的一句話,卻讓余逸記得好些年。
他就像是一縷陽光,照在他心底的冰面上。
他用了很長時間,將他容納其中。
現在,他終要割捨了。
余逸被回憶溫暖的目光,又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他不太擅長表達,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告訴魏連霄:「正是因為愛過,所以才希望你走出來。」
沒有立刻分手,也是不想成為雪上的那一把霜。
但是:「我現在無法陪你走下去了。」
他好難過。
想要做個繭,把自己包起來。
好久沒有過這種情緒了。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來,他不想再變回原來那樣。
他決定要自私一點。
如果愛不能讓他變得更好。
那麼,他就不愛了。
「謝謝你當年拉我那一把,是我不夠好,這次沒能幫到你。」
余逸收回了目光,用彷彿遊魂的聲音,輕輕說道。
他的聲音好輕,輕得好像細細的絲線,即將斷開。魏連霄原本暴怒的情緒竟被他寥寥數語澆滅,他的心裡爬上了濃烈的不安,好像預感到了即將天崩地裂。他想要制止余逸,讓他別在往下說,但他喉嚨里好像壓了個秤砣,他說不出話。他想要傾身去拉余逸,又被安全帶困住,忙顫抖著手去解安全帶。
然而,余逸已經下定決心,就算他堵住他的嘴,拉住他的手,也改不了他的主意,改不了他的心。
余逸閉了閉眼睛,緩緩睜開,眼眸深處藏著決然。
他輕聲,卻又極堅定地說:「魏連霄,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