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他的師尊……好像有點不對勁。◎
念頭一起,趙聿便是一哂。
巧合罷了。
他只是受傷,又非什麼疑難雜症,不必麻煩醫修,任何一個實力強悍的修士都能為他療傷。
他是雲徠的徒弟,雲徠為他醫治再正常不過。
正想著,脖頸處卻突然傳來微涼觸感。很清晰,卻稍縱即逝。趙聿剛感受到,還未來得及思考是什麼帶來的,便消失了。
他思緒發散,思索著,緊閉的雙眼看不見白袍墨發的修士慌亂地將手指從他脖頸處收回的模樣。
雲徠抿著唇,視線落在趙聿側頸那一小片白皙皮膚之上,方才指尖碰觸那處感受到的奇妙的、痒痒的感覺還停留在他心間。
那「呲」的一下,像火苗燒著指尖,燒得他指腹反常地微熱……實在怪異。
雲徠不敢再看,匆匆移開視線,卻瞧見趙聿成熟俊朗的臉,忽然發覺,原來那個乖巧可愛的徒弟現已長成大人模樣了。
許是身體疼痛,他的一對劍眉緊蹙著。眉下是蓋著長睫的眼。
雲徠記得趙聿的眼瞳是淺色的,迎著光仿若璀璨透明的寶石。
那雙眼總是盈滿笑意,信賴地、認真地看著自己。
現在這雙眼卻……
雲徠閉了閉眼,垂著手再次去碰趙聿的側頸,略帶粉意的指甲輕輕劃過脖頸處皮膚,最後停在了喉結下半公分的位置。
指尖滑動尋找道骨之始時,那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像是眼瞼上撲了一簇繁盛的花,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眨眼以減輕這種感覺,卻毫無作用,反倒沾了一團花粉,弄得癢意從眼眸鑽到後腦。
雲徠突然感覺喉口有些酥麻,下意識咬咬舌尖,以痛感壓住這種感覺。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那處皮膚,留下兩枚花苞似的印記
呼……
他暗暗吐了口氣,腦海中回蕩著冬凌仙子的話。
她說,現在能救趙聿的只有他。
趙聿筋脈道骨俱斷、靈力枯竭,只有他這個和趙聿同修一道法門的師父能為他續脈接骨,同時填補靈力。
這法子極為耗費靈力。
雲徠現在被心魔糾纏的身體是不適合做這件事的,因為靈力一旦使用過度,心魔便會發作,若是再不幸,從此斷送仙途一命嗚呼也是可能的。
但。
趙聿是他唯一的徒弟,此次下山歷練也是他先提的。他就是自己死了,也得保住趙聿的命。趙聿還未來可期,他卻不知未來在何處。
時間緊迫,雲徠斂眉按下種種思緒,也不去想那點異常。畢竟比起心魔發作時骨頭戰慄、皮膚髮紅的狀態,那點異常不值一提。
舌尖頂住上牙膛,又抵著牙齒,續脈用的法訣第一音節無聲地自唇齒間蹦出。
連接雲徠與趙聿的兩指指尖彷彿兩口漩渦,瘋狂卷吸著積聚在雲徠體內的靈力,隨後順著道骨灌入趙聿身體里。
雲徠緊蹙著眉,身形有些顫抖。靈力流失得太快了。
照這樣下去,不出一炷香時間,他靈力便會枯竭。甚至更早的,靈力還剩一點時,心魔便會發作。
雲徠指尖用的力氣不受控地大了些,點點冷汗爬上他的額間,他仿若未覺,無聲念訣速度更快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心魔發作便發作,他能忍耐的。
趙聿等不得,他不能停。
……
那會是什麼東西呢。
趙聿忍著身體疼痛,分神想著,忽然,側頸處再次出現微涼觸感。這一次它停留了幾個呼吸后,開始在他脖頸處移動。
這樣的感覺……
是師尊的手指么?
莫名的,趙聿再次想起了那冊突兀出現的話本。裡面寫著:「雲徠」手指在「趙聿」脖頸處徘徊,尋到道骨之始便……
忽地,那疑似手指帶來的微涼停在他喉結下方,按了一下。
不疼,反而輕得過分。但就是這麼輕的力度,卻壓過了身體各處帶來的痛苦,讓他再清晰不過的感覺到。
他思緒一滯,話本字句變得模糊。所有心神被這突兀的一按吸引過去。
只是幾息,一股強勁的衝力從那處以破竹之勢卷著連綿的冰涼透過皮膚從道骨灌入。
那冰涼涼得刺骨,涼得趙聿只覺骨頭都要碎了。
它力道還極為蠻橫,從道骨一直往下沖,好像要把他五臟六腑都要衝破了。
突如其來的痛楚讓趙聿心神一震。這痛不是四肢斷裂的疼,是骨頭像是被誰用小刀一點一點磋磨著的疼。
好在他很能忍痛,勉強忍了下來,沒造出任何動靜。
但這般疼痛……
趙聿心沉了下來,有關那冊名為《天命》的話本的記憶再次出現,如同走馬燈,旋轉著停在「雲徠」抽去「趙聿」道骨的那一段。
他不願去想那段內容,但那些字卻如惱人的蠅蟲在他心裡飛來飛去。
話本里的「雲徠」和他身側的師尊……
是同一人?
不,不可能!
可疼痛卻越來越強烈。強到趙聿幾乎難以忍耐,不過很突然的,它變緩了幾息,容他鬆了一口氣。
但他還未來得及好好思索,更為刺_腳caramel燙_骨的冰,更加難以忍耐的痛湧來了。
先前的,似乎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趙聿暗暗咬著牙,忽然發現自己對眼瞼乃至其他器官的控制略有恢復。
不過,承受著這樣的痛苦,他也未曾發出一聲痛呼,就連身體也是未曾有過顫抖或移動。他反覆想著,師尊是在給他醫治,不能動。
然而他心中天平卻悄悄往話本所說偏移。
因為太像了。
現在的一切發展似乎都能和話本描述印證上。
但懷疑只是一瞬,趙聿便狠狠否定。
這不過是師尊用的治療之法罷了。
他年幼時曾聽聞有人刮骨療傷。想來救治一事疼痛是再正常不過的。
或許越是重的傷,治癒起來越會帶來活來死去的疼痛感。
只是隨後的,從脖頸處那節道骨開始,其餘道骨被冰涼裹挾著移位,全身筋脈也像斷了似的,生疼生疼的感覺讓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想法。
難道師尊……?
正不可置信間,一道熟悉、清冷的調子忽然在他識海中炸開:
【怎、怎麼……?】
【唔……好想……】
【再近一點,再、再多碰一碰罷……】
這是——
幻象么?!
魘魔應徹底魂飛魄散了,他現在不會再陷入幻象的。
可是那聲音卻清晰無比地再次響起。
【雲徠你怎能……不可、不可……】
和師尊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沒了清冷,倒摻雜了幾分軟糯可欺,像極暴雨天沒得遮擋的小花,只能撐著細瘦的莖稈,迎著狂風,搖搖晃晃,被雨打得幾乎要折進泥里,髒了蜷縮成一團的柔嫩花瓣。
趙聿莫名地想,他絕不願那花朵被污泥髒了。他要將它安置雪山之巔,好好護著。
……
不。
他該對這聲音里的軟弱警惕。
師尊怎會那般說話?這聲音定是疼痛帶來的錯覺。
正想著,他忽然從疼痛中察覺一片火熱……就在脖頸與肩胛相連之處。似乎是師尊的手掌貼著那兒。
那灼熱的溫度幾乎要破了皮膚傳達到趙聿心口。
他思緒凝滯了,師尊的手停留了一瞬,旋即輕輕蹭弄他的皮膚,撥玩他的喉結。
趙聿滯澀的思緒變成一團亂麻。從亂糟糟中只凝出一個確切的想法。
他……他得避一避。
但他還未來得及調動脖頸時,胸膛前突然一重,帶來一片冷香,和柔得好似綢緞的發,撲在他下頜與唇邊。
趙聿所有想法停滯,心田卻不知怎的,突兀的活躍,猛地生了一團火,烤得他陷入更深的混沌卻又急切地想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那重力很快消失,香卻還繞在他鼻尖,繞啊繞,似乎繞進了心田,給火添了一把柴。
師尊的手掌也在重力離開的一瞬間用力,指尖剮了他喉結一下,燙得他想要動一動,卻莫名的,忍住了。
趙聿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師尊方才好像摔倒在他身上了。換言之,師尊曾……落入他懷中。只是離得太快。
他莫名有些失望,又鬆了口氣。
現在只有師尊的手仍落在他喉結處,時不時剮蹭一下。
冰涼還在持續著,只是不太穩定,搞得疼痛也時強時弱。不過趙聿現在完全不在乎疼痛,也忘卻了話本內容。
他腦海里只剩下了一個字。
癢。
……
不過,若是要算上那像極師尊聲音說的話語,倒不知有多少個字了。
那個聲音不停發出短促的、急切的催促,間或幾句「不能」、「不可」、「不該」。
趙聿覺得自己腦子比先前還要混沌,乾涸的識海變作另一副模樣,粉色的花瀰漫整個識海。
他的意識遊盪在花叢之中,飄飄乎不知處於何地。
【……唔,想再近一點】
【……】
【不、不能!】
但突然變得尖銳冰冷的聲音瞬間蕩平了花海。
趙聿猛地睜眼,見到了雙頰緋紅,額間濕潤卻表情冷凝的雲徠。
倏然對上徒弟迷茫又赤紅的雙眼,雲徠狼狽地避開視線,嘴唇幾張幾合,最終卻只道:「……醒了?」
【不、不知羞恥!怎可……?】
兩道聲音天差地別卻同時響起。
一道冰冷短促,一道倉皇又莫名委屈,綿綿地縈繞在趙聿心間。
他盯著雲徠沁著粉色的側頰,陷入沉思。
他的師尊……
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好像,也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