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趙聿,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
房間內氣氛凝滯到叫人喘不過氣來。
倏爾不知從哪兒冒出濃濃的但看不真切的水汽,漫著、散著,潤了一團一團的空氣,叫它們圓滾滾地一個個無規則遊盪。
有些撲通一下,躍進空空的花瓶,觸底后四射地濺開,向上,烘濕了垂著頭的花苞,叫它一瞬間——
仿若得了春雨滋潤,「啪」地綻放開來。
夕陽餘暉尋了縫隙,悄悄鑽進房內,將地、空氣里四散的粒子、質地溫潤的花瓶染成橘色。
給房內它能觸及的一切,送去日光最後的暖意。
那餘暉還斜著延伸,迅疾地,尾巴攀上了被黑白衣袍交纏著掩蓋的床榻。
這一道光彩怯生生地又小心翼翼地挪步,翻越過層層迭起的衣袍褶皺,終於費力地攀上一截細白的腕子。
它卸了力,無言地抖抖光點,將自己最後一抹熱,半點保留都沒有地揮灑給了那截白膩溫熱的膚。
餘暉變暗了。
忽然,一截顯然與那細瘦手腕不同,線條明晰隱含濃濃爆發力的腕部重重地壓了下來,碾碎了最後一點餘暉。
然後摩挲著,將那截雪白的膚蹭弄成可憐的粉色,才慢悠悠地用虎口替了手腕,壓著、按著。
好一會兒,虎口才轉著,給修長有力的手指騰了位。
帶著薄繭的指節一根、一根地落下,完全地緊箍著手腕線條。
餘暉已然消失不見,房間內變得昏暗。
這點昏藏不住埋在被褥里的修士,臉頰的緋紅。也藏不住他肩頸紅梅點點,和一顆又一顆圓潤的汗滴。
……
沒了餘暉的黃昏給了房間最本質的顏色,叫人將眼尾紅得顫顫、怯怯的一粒小痣看得更分明。圓潤的水珠淹沒了它,讓它可憐得更惹人碾壓和——
親吻。
……
指腹突兀地用力按壓,叫粉白的腕部多了幾枚花苞似的印記。
隨後,修剪得並不刺人的指甲劃過那軟的肌膚,留墨似的蜿蜒出幾條粉線。
線條匯聚成一點,很快地被創造它的手給蓋住了。
虎口蹭著虎口緩慢前移,帶著繭的指骨一根、一根地插進連指尖也泛著粉色的手指之間。
收緊,十指交纏。
……
黃昏悄然過去,夜色降臨。
今夜星子分明,月兒差一點便圓了,懸在空中,好像是誰在天幕里燙的一個洞。
「唔……」
雲徠無力地推搡著,指尖不小心劃了肌膚灼得燙人的胸膛,卻因大腦混沌,全沒注意到。
痕迹很淺,不疼倒是癢。
只是這點癢,太輕了,被划的本人——趙聿也並未察覺。
他只顧捉了雲徠的手腕,摟著對方的腰轉了身形,把人放在了自己身上抱著。
垂頭,趁著淺色瞳眸難得的清明時刻,仔細瞧了瞧雲徠的臉,啞聲問道:「還好么?」
雲徠緩慢仰頭望他,雙眼迷濛地眨了眨。
語調黏糊又脆弱,像雷雨夜裡被摧殘得難以枝立的花,「嗯……什麼?」
趙聿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心魔發作的程度許是疊加的,一次比一次重。第一次只是抱抱,便好了。後面也只不過是親吻幾次,便也熬過去了。現下兩人已親密如斯,雲徠的癥狀卻似乎沒有半點改善。
難道需要更深的接觸才行?
趙聿不願雲徠受心魔發作的折磨,卻也因對他的心魔不甚了解,不知該怎麼做。
但無論如何,總該試試的。不能讓雲徠再像這樣繼續難受下去了。
而且他這個欺師的傢伙,已把想要進一步的念頭在心裡反覆品味好幾遍。
實在有些,忍耐不下去。
趙聿咬咬后槽牙,閉了閉眼掩去眼底的暗色,啟唇尋求雲徠的同意:「師尊,我們……」
他莫名頓了一下,改道,「或許,我會對你……」
可話才開了個頭,就被雲徠抓著衣領,仰首附唇給堵了回去。
字句破碎在兩人齒間。
雲徠顛三倒四模糊不清地想著:
【為什麼突然停、停下?】
……
舌尖探出唇瓣,毫無章法地勾上對方的。他明顯地感受到對方一反方才極具攻擊力的樣子,變得有些迴避,不由心中煩惱。
【為何不、不……】
雲徠現下像個跌跌撞撞的孩童,全無接吻的技巧,希冀著對方能大發慈悲地帶帶他。
可是對方卻像個木頭,一動不動。
他懊惱又委屈:
【……是……不再歡喜我了么?】
雲徠手抬起,攀著對方的肩,眼睫微微顫抖,將自己往前送,身體往趙聿那方貼得更緊。
【再親親我罷。】
【唔……】
軟得可憐的委屈一聲接一聲,勾得趙聿不得不拋下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順從最本真的心意,張了唇齒與雲徠你來我往。
手不受控地用力鉗握著一截細腰,識海里黏糊的聲音忽然變了,委屈意思卻一點不少。
【呃、好疼……】
趙聿縱然已經昏了頭,但仍聽得進雲徠的疼字。
他鬆了鬆手,頭也忍耐地離雲徠遠了……一粒米厚度的距離。
雲徠蹙眉,抱怨似的喃喃:「為何不繼續?」
【趙聿是不是……】
【累了?】
他煩惱地想著,迷迷糊糊覺得似乎不該用累了來形容,而是……是什麼呢……
於情愛一道完全不通的雲徠再次遇到瓶頸。
他煩悶地抿抿唇,恰好壓到有些腫的唇瓣,低不可聞地「嘶」了一下。
刺疼讓他潛意識去尋求內心最可靠之人的幫助,但那人……
非但沒有安慰他,反而趁著他煩惱的這短短几個呼吸時間,趁著他微微張唇的這一瞬,像久餓狼犬見了心愛獵物似的,帶著不顧一切的狠勁重重地壓了過來。
「唔,疼。」
但還能接受。
甚至可以——
【再重一點。】
趙聿一瞬忘了呼吸,眸光沉沉地鎖著近在咫尺全無清冷意味的臉,聲音啞得像被沙礫狠狠磨過:
「遵命。」
……
不知何時,屋內燃起了燭。
火焰吞噬一圈空氣,燭淚一滴、又一滴地滑落。
啪的,觸底,緩慢凝結。
許久、許久,燭火搖曳著累了,閃爍一下,徹底熄滅。
窗外天光大亮。
不同餘暉的璀璨光芒大咧咧地穿過窗戶灑了一地。
「嘩」的一道冷光閃過,所有光都被擋在結界之外。
趙聿滿意收手。
垂眸時恰見,頰邊還粉紅著的雲徠合著雙眸,眉卻微微蹙緊,手指迷茫又急切地摸索找尋著什麼。
趙聿知道他要什麼。
他心鼓脹得厲害,難控地發出一聲短促輕笑,隨即用力壓著唇角,手輕輕落下,將其送到雲徠手心之上。
雲徠的眉終於滿意地鬆了,拉著那手往自己頰邊送,然後黏乎乎地蹭了蹭后,便安靜地貼著。
很乖。
嗯。或許說,過於乖巧。
乖得叫人很想欺負……
但是。
趙聿揚起已經完全壓不住唇角,心道,他這幾個時辰可已經將雲徠給翻來覆去地欺負過頭了。
除了最後一步,什麼都做過了。
現下不能再……再欺負他的師尊。
再欺負下去,他未免就太狠心。
趙聿輕聲喟嘆。
視線掃過對方紅彤彤的眼尾和紅斑點點的肩頸。嗯,可憐兮兮。
他實在不該……
不該……
唔。
儘管他很自責,但心裡就像是被打翻的蜜罐淹沒似的甜,什麼自我譴責的言語都組織不出來,滿心滿意只有與雲徠親密的快樂。
他無奈地想,放縱地喜悅片刻罷。
趁著晨光正好。
……
仙島四季如春,一步一景。
剛進駐島上的見山門弟子什麼都好奇,趁著還未輪到他們登擂台,三兩人結對遊玩,快樂得忘乎所以,差點連修鍊都懈怠了。
戚白雨也是其中一員。
他快活地玩了一天,忽然想起向來足不出戶的小師叔,琢磨著是不是該邀請小師叔一起出來,哪怕只是看看風景也好。
這般想著,他也行動了。
趁著黃昏興沖沖地往見山門駐地最偏遠的一座院子奔,準備先向小師叔發起邀約,好明天一起外出。
但臨到院門,戚白雨熱情被一路吹過的冷風搞冷了,終於想起雲徠冷冰冰的臉,原地站定,不敢往前邁一步。
哎!
小師叔肯定會拒絕他的吧?
戚白雨撓撓頭,心道,還是別去自討沒趣了。
但是……他人都來了,就這樣打道回府有點不得勁。思來想去,決定將目的改為探望一下趙師兄。
趙師兄除了偶爾很嚇人外,是個很溫和,很好說話也很好相處的人。
戚白雨握拳給自己鼓了鼓氣,隨即大步往前邁,抬手敲響院門,不料「咔吱」一聲門自己開了個巴掌大的縫。
他摸不準這是不是趙師兄知道他來所以用靈力給他開了,便試探著將其推開幾公分,探頭去看——
正巧看到溫和有禮的趙師兄手十分逾矩地握著向來冷若冰霜的小師叔的手!
那可不是普通的握,是十指交纏!
這、這!
戚白雨瞪大了雙眼,整個人如遭雷劈。
要是普通師徒牽了手,他心裡有一百個解釋替那對師徒圓過去。但這一師一徒可是雲徠和趙聿啊!
不說溫和但從不與旁人靠得太近的趙聿,只說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小師叔……
入門這麼久他從來沒見過、聽說過小師叔和誰手碰手!對,不是牽手,而是手碰手。
連無意間碰到都沒有!
他聽到過好多人炫耀自己和小師叔近距離接觸,但近距離再近,也不是零距離啊。
所以說……
這不正常!
不、正、常!
戚白雨狠狠揉了揉眼,忽然對上趙聿似乎淬了冰的淺色雙眸,心中一驚,視線下滑卻見兩人手掌並未相牽。
所以……
是錯覺吧。
他好笑地搖搖頭,許是這兩日玩瘋了,太累,才會……
等、等等!
視線觸及某處,戚白雨整個人定在原地,雙眼唰地再次瞪圓。
小師叔竟然抬手抓住了趙聿的袖袍!!
真是著魔了!
「師叔……」
戚白雨下意識喚了一聲,又見到趙聿側首對著雲徠極為溫柔地……勾唇笑了一下。
那個笑……
戚白雨腦子嗡的一下。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實!
倉惶間又見趙聿看向他,唇張合幾下,似乎說的是他的名字。他沒心思搞清楚對方究竟在說什麼。
他只顧緊緊按著瘋狂跳動的心臟,然後……慌不擇路地跑了。
目睹他倉皇的背影,雲徠奇怪地蹙眉:「怎會這般慌張?」
趙聿沉默一瞬,道:「許是想起什麼急事……不說他了。師尊……」
他把雲徠抓著他衣袖的手輕輕握在手心,舉起,低聲詢問,「這樣好嗎?」
雲徠反問:「如何不好?」
趙聿:「戚白雨是個外向的人,見著我們這般,或許會告訴他人,比如莫問。而莫問,可能會告訴掌門師尊。」
他沒忘祁寒有多麼排斥他和雲徠接近。
他不在乎祁寒的想法,但他在意雲徠。而祁寒是雲徠師兄,雲徠自己是否在意祁寒意見,他不能自己想當然。
「所以師尊,這樣好么?」
聞言,雲徠眉心很快地蹙了一下,凝神看著他,轉問:「你……不開心?」
趙聿神色一怔,失笑搖頭:「未曾。我很高興方才師尊主動牽了我衣袖。」
若是下一次牽的是他的手,他會更高興。
他想著。
就在這時,輕輕的一聲「好」鑽進了趙聿耳孔。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_腳caramel燙_高興便好。」
雲徠聲音淡淡的,表情也十足平靜。只是耳廓莫名地紅得厲害。
他拋下這一句后便飛快地側首看向院門,強裝淡定地轉移話題:「還不出去么?」
趙聿看著他。
視線從側頰緩慢移動到將雲徠內心深處想法暴露得一乾二淨的緋紅耳朵,心裡軟得厲害。
雲徠……
這就是他的師尊,雲徠啊。
趙聿忽然閉上眼,俯身前傾,將雲徠整個摟在懷裡。
他埋在對方肩頸處,呼吸間不再是雲徠身上獨有的冰魄散清香,而是……
一種夾雜了他與雲徠身上氣味的獨特的像極雪後日出冰凌融化般沁人心脾的味道。
「師尊。」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啞,「雲徠……我的小祖宗,你怎麼這樣叫人……喜歡。」
本就低沉的聲音說到最後徹底沒了響。
不知是趙聿自己喉口滯澀說不出話還是聲音都被衣袍吸了去。
雲徠難得清醒時被趙聿這樣用力地擁抱,身體有些僵硬,肩頸處感受著趙聿溫熱的膚,叫他有些……
難為情。
天色還亮著,且兩人還站在院子里。
要做這般親密的動作,還是、還是在屋子裡為好。
雲徠想轉回頭勸勸趙聿,卻忽然察覺對方似乎動了動頭。隨即,他脖頸處被什麼挨了一下。
很輕、很軟,卻又灼熱得讓他瞬間紅了臉。
明明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現下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說不清是故意還是巧合的觸碰……
他卻羞恥到無法用言語形容。
呼吸不受控地變得急促,眼尾慢慢泛紅。
他想推開趙聿,但手卻像是沒了骨頭,軟綿綿的,抬也抬不起來。
情急之下,他只好隨口說點什麼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冷靜冷靜。
「……方才為何鬆開我的手?」
「唔?」趙聿含糊地回,「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被戚白雨看見,所以……」
聽到這話,雲徠瞬間忘了開口的目的,皺著眉很認真地回答:「戚白雨一靠近院門,我便知曉。」
那時他與趙聿聊著外出觀海上落日,忽感有修士靠近,神識鋪開確定了對方身份后,他便順手給人開了門。
做這件事時,他從未想過自己與趙聿手牽手的事被戚白雨看見後會怎麼樣。
甚至當趙聿主動鬆開之後,他很意外,又有點……不開心。便想也沒想地伸手去抓了趙聿的衣袖。
嗯……
他暫時只敢、不,只是那時恰好抓到的是衣袖而不是手。
「牽……」他含混省去一個字,「不必隱藏。」
「我們的關係,也無需藏著。」
趙聿和雲徠相處時日最久,他最是明了雲徠從不會花言巧語,甚至對方都很少說話,也很少直白地表露情感。
可正是因為這樣,雲徠簡單幾句話才那麼動聽。
叫他本就軟成一團的心瞬間化成了水。
趙聿收緊懷抱,沉默了許久,久到雲徠努力想出新話題吸引他注意力之時,他才放棄般地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隱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話:
「師尊……我怕。很怕。」
這麼好的師尊,這麼好的雲徠……
被傳言從未算錯的鏡湖算出會因與他的情而魂飛魄散。
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有關未來的迷茫全在此時此刻爆發。他甚至極端地想著,若他現在就死了,雲徠是不是就不會走向那個可怕的結局?
許是心思太過雜亂,他忽然想起那冊說他最終會弒師的話本。
為何,岳虹竹說他會害死雲徠,而一本不知從哪冒出的話本也說雲徠會因他而死?
縱在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心意時,他也不願、不會傷師尊分毫。
更何況是現在。
他一句接一句地喚著:「師尊……」
好像在尋求什麼。
雲徠從未像今日一樣恨自己笨嘴拙舌。他想說別怕,又覺簡單幾個字太過輕飄飄。
但再讓他說些什麼,他又說不出來。
急得面上全無往日清冷,鼻尖都冒出了汗。直到再次聽見趙聿喚他,那聲音里夾雜的濃濃悲傷之意叫他不敢再七想八想,什麼也不思考了,直直應了:「我在。」
他緊緊回抱著趙聿,掌心與對方微顫的肩頭貼合。
「我在。」
他聲音也變得有些啞,「趙聿,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想……」
他艱難地扭動脖頸,終於和趙聿對上視線,卻猛然發現對方眼眶已紅透了,心頓時像被千刀給剮了萬下。
趙聿慌忙側頭不願讓他見到自己這幅樣子。
雲徠沒有勉強他,只定定地看了他側臉一會兒,才緩聲道:
「趙聿,沒有你,我才會尋死路。」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原是想著,將事情安排妥當便閉死關。閉破道的死關。」
「你……!」
趙聿正過頭,面上全是驚詫和懊悔。
原來雲徠心裡有過這樣的想法……做出那樣的決定,師尊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他卻完全不知道。
別說他配不配為師尊道侶,就只論徒弟這一身份,他都是失職的。
他現下沒心思掩藏面上情緒變化,與他最近的雲徠自是全看進了眼裡。
趙聿比剛才更難過。
雲徠斂眉,忽然想到什麼。仰頭前傾,因為動作太急切,唇瓣莽撞地磕到了趙聿嘴角。
他眉心皺得更緊,就著這個位置親吻對方唇角,又吻上唇瓣,還在兩邊臉頰各挨了一下。
【心情好一點罷。】
【小徒弟。】
小雞啄米似的親吻結束,他瞧著趙聿臉色似乎沒有剛才那麼差了,才稍微安心地繼續說著:「但是現在,我想破而後立。新擇一道。」
「趙聿,你是我想繼續存在於世間的理由。」
雲徠認認真真地說完,再仔仔細細地盯著趙聿看,還沒看出趙聿有沒有理解到他拙劣表達中包含的……嗯,情感……就忽然被趙聿托著腰狠狠地印上一吻。
力度很重,位置卻很純情地落在了額心。
然後,順著臉部線條一路來到殷紅的唇瓣,卻沒吻下去,只是貼著那兒,喚他:
「師尊。」
「雲徠。」
「我的小祖宗。」
「我……」他頓了頓,真摯萬分,「心悅於你。」
島上常常有海風拂過。
但不知是巧合還是註定,此時此刻,萬籟俱寂,周遭每一片葉子、花瓣靜靜地定格成一幅畫。
唯有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雲徠垂眼,連帶著緋紅了的臉頰也往下埋,抵在趙聿鎖骨之上。嘴唇幾張幾合,最終只是喃喃了句:「心魔好像要發作了。」
不過心卻直白且熱烈地大聲宣告——
【太好了,我也是。】
「嗯,我知道。」
雲徠迷迷糊糊的:「唔?」
趙聿也發現他現在狀態奇怪得好像是心魔要發作了么?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淺的笑,和再次緊貼他額心的唇。
一寸一寸,像是要給他打上標記似的,從前額吻到下頜,再順著脖頸線條,一直到……
雲徠被迫仰著頭,露著脆弱的脖頸。
含糊不清地:「不……」
言語叫本就顫得可憐的喉結滾動,引得人不得不垂首採擷。直到它紅得在細白脖頸間突兀得過頭,采蜜的人才堪堪停止。
鬆了脖頸,閑適又滿足地喟嘆:
「師尊,還要看落日么?」
雲徠匆匆捂住頸上一抹紅,猶豫半晌,推拒:「……累了。」
下午日頭還盛時,趙聿同他說岳虹竹想知道他破道的具體時日,還想知別的一些事。
兩人便一同去拜訪岳虹竹,只是吃了個閉門羹。據說岳虹竹昨日便閉關了,還不知何時才能出來。
回到住處,雲徠總覺趙聿心情低落,便想著哄他開心,邀約他一同觀落日。
看太陽一點一點地墜入海面,暈出大片橘黃,在波浪間粼粼閃爍。
應是一件很叫人開懷的事。
只是不巧還沒出門便遇著戚白雨登門。
再磨蹭一會兒,就到了現在,太陽已經落了半截。而且,趙聿現在的心情應是不錯的。
思及此,雲徠語氣堅定了些:「想休息。」
可以說雲徠現在就是讓趙聿入海帶只湮雲回來,他都是毫不猶豫應下的。只是不去看日落這樣的小事罷了,他想也沒想地應:「好,休息。」
餘暉灑落,將兩人背影拉得長長的。
一黑一白兩個極端色彩的衣袍落在地上全變成朦朧的影,但借了日光,影子熠熠生輝。
……
*
戚白雨一路往院子奔,途中遇著好幾個同門,但他現在沒心思和人交際,胡亂點點頭便跑成一道風,唰地從同門面前消失。
徒留同門面面相覷。
莫問遠遠瞧見這一切,皺皺眉,御劍跟上了戚白雨的腳步。他本想叫住戚白雨問問情況,但不成想,對方跑得跟個兔子似的,飛快,他竟然沒追上。
一路跟到小院,推門而入,一眼便見捶胸頓足、手舞足蹈的戚白雨。
嘶!莫不是師弟被誰暗算了?下了叫人瘋魔的葯?
莫問趕緊上前把人按住,急急發問:「你這是怎麼的?」
「啊師兄!」
戚白雨著急忙慌地,「我看見……!」
等等,他不過是看到小師叔和趙師兄有些,不,非常親密罷了……但兩人關係是不是他猜測的那樣不單純,他不敢輕易下結論。
所以還是不說為好。
但莫問卻越來越覺得他奇怪:「看見什麼?!快說!」
手還鉗著戚白雨肩膀來回搖晃。
「沒,什麼也沒有!」
莫問不信,冷下臉,搬出師尊說話:「若再不坦白,我便傳信稟告師尊,請師尊來問你。」
「哎別。」戚白雨急得脖子都紅了,瞪眼支支吾吾半晌,才說了句清晰的話,「我看見一群鳥排隊下海把自己餵給湮雲!」
莫問:「嗯?」
「是!就是這樣!」
戚白雨定了定神,發揮創作才能,繪聲繪色地編了個湮雲撿餡餅——鳥——的故事。
字句描繪非常真實,聽得莫問一愣一愣的。
戚白雨說完,不敢給莫問留思考時間,連忙補了一句:「師兄啊,明日我等便要上場,為了不給咱見山門丟臉,我可要好好練練劍。」
「所以,時候不早了,師兄您請回。」
莫問:「我還是覺得……」
他臉上的遲疑看得戚白雨心頭一駭,趕緊手腳並用地把人送出了門。院門上鎖,卧房也鎖上,他才鬆了口氣,得了空閑仔細思考。
許是師承,祁寒能從對方几句話便自己猜想出個愛情故事來,戚白雨比之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從小師叔主動牽趙聿袖袍往回想,越想越心驚。
一個師徒虐戀的故事在他腦海成型。
嘶!
他愛他,他也愛他!是什麼阻止了他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是世俗!
啊呀,許多門派為了保證師承的純潔性,明令禁止師徒相戀。見山門雖沒有這個規矩,但倒也很少有這樣的事發生,即使有也不會搬到明面上來。
戚白雨越想越覺得合理。
趙聿與雲徠彼此相愛,卻因世俗而不得不隱藏愛意。
他眸光閃爍,忽然掏出玉牘,手指滑動,一個一個方塊字躍出后又墜入玉牘之中。
歷時一夜,以他相對更了解的趙聿為第一主角,雲徠為其伴侶的虐身虐心愛情故事在玉牘中有了雛形。
戚白雨仔細閱讀了一遍,滿意地吐出一口濁氣,揣上新鮮出爐的故事上擂台去了。
他正式上台前還見著了趙聿、雲徠兩人。
視線掃過兩人相距一掌距離的肩、手,戚白雨心道,一對有情人克制著無法像普通道侶在大庭廣眾之下執手,一定很痛苦吧?
嘶,實在太好哭了。這個情節要加玉牘里!
他搖頭似滿意又似感傷地嘆息。
待趙聿、雲徠兩人走近時,他攔下兩人,目光灼灼,十分堅定地低聲說道:「小師叔、趙師兄,就算全天下反對,我也會好好守護你們的……」
愛情!
趙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只見戚白雨紅著張黝黑的俊臉,沖他憨厚一笑,眼神認真得有些詭異。
趙聿:……
戚白雨這是癔症了?
戚白雨笑出大白牙,向雲徠遞了一個堅定的眼神,然後沖揮揮拳:「師兄,你大膽地往前走!千萬不要退縮!」
他發誓,他永遠是這一對最為堅實的後盾!
這下不僅是趙聿不解了,就連雲徠都奇怪地蹙了下眉。但戚白雨表完心意后,便哼著小曲上台去了。
雲徠看著他的背影。
【並無魔物氣息……】
趙聿:「戚師弟許是因著要上擂台,有些興奮吧。」
他想想戚白雨的措辭,不確定道,「那些話,或許是對我的鼓舞?」
雲徠想了想,恍然大悟,於是有樣學樣,認真地鼓勵趙聿:「大膽往前走。」
趙聿失笑,應了聲嗯。
正聊著,擂台上,戚白雨已經同對手行了禮,準備開始戰鬥了。
兩人一齊看去,只見戚白雨整個人像吃了什麼秘葯似的,狀態好到極致,明明兩人修為相當,他卻只用了幾個劍招便把對手打下台。
雲徠認真看完,側首將兩人的招招式式掰碎了講解給趙聿聽。
言罷,道:「這番分析於你無用,不必在意。」
以趙聿能以一己之力重傷成年噬天的能力,在場年輕一代的弟子恐沒人能勝過他。
趙聿微微笑了一下,只道雲徠是想同他說話,才分析那麼一大段,心裡像吃了蜜似的甜。
卻未曾想冷不丁聽見雲徠心聲道:
【只是我擔心罷了。】
哪怕知道沒幾個人能勝趙聿,他依舊擔心。因為擔心,就忍不住想多分析分析給趙聿聽。
但又不想趙聿妄自菲薄,以為自己說那麼多是因為不信任他的能力。
……
趙聿手指倏地蜷握,磨了磨后牙槽,堪堪壓下想要擁抱雲徠的衝動。
他側首垂眸仔細瞧著雲徠神色淡淡的臉,有好多話想說,但在心裡翻來覆去地選,出口卻只是一句:「我的小祖宗……」
真是要了命了。
「嗯?」
雲徠一時未反應過來,對上對方暗得好似要就地將他吞噬的雙眸,慢慢紅了耳垂,低聲道,「別那般喚我。」
很奇怪的。
而且……
趙聿那樣叫他,他該怎麼喚趙聿呢?怎樣叫,好像都比不過「小祖宗」三字隱含的珍視。
雲徠有些煩惱。
趙聿淡笑著看他,未發一言。
他想,讓他的心原地爆炸吧。他的師尊實在太可愛了。把這世間所有華麗溫暖的詞都用來形容他,還遠遠不足。
兩人明明站位克制地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卻叫人覺得氣場渾然天成,好像他們天生就該緊密地貼著。
那一點的距離都不該留。
至少七長老是這麼覺得的。
七長老有兩三日沒見著雲徠和他的小徒弟了,正想過來打招呼隨便探聽八卦,就瞧見兩人對視,視線黏糊得成了糖塊。
他心頭一跳,恨不得衝上去按頭。
氣氛都烘成那樣了,還不親?!
這兩人要是沒一腿,他倒立環島三百圈!
「快親!快親!」
七長老嚴肅著一張臉,嘀嘀咕咕,彷彿在思考什麼宇宙級難題。
唬得一旁的林妙智不敢輕易打擾,心道,不愧是戰鬥狂魔七長老。圍觀年輕一代切磋時,都未忘記思考。
林妙智感慨萬分,並悄悄支了個耳朵聽七長老究竟在嘀咕什麼。
是道法還是人與宇宙的關係?
是劍術還是天地自然萬物如何產生?
但是他還沒聽明白時,七長老就重重地嘆了口氣,閉上嘴巴,什麼也不念了。
林妙智一驚,七長老遇瓶頸了?
他關心地問:「長老你……怎麼了?」
七長老搖頭:「無甚大事。只是感慨門中弟子進步很快,與外門對招不過幾下便贏了。弟子們與門中長輩關係也不錯。」
特別是戚白雨,贏得太快,那麼早就下台,還往趙聿、雲徠二人身旁湊,平白破了一團粉紅泡泡。
真是令人煩躁。
林妙智深有同感,大笑道:「不錯。」
七長老瞧著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錯個劍鞘!
那邊林妙智和七長老的驢唇不對馬嘴,雲徠、趙聿二人全然不知。
與戚白雨簡單聊了幾句,便該趙聿上場了。
雲徠緊張地目送他上台。
戚白雨安慰:「小師叔你放心啦!趙師兄畢竟是你看中的人,不會差的!」
說完他忽覺自己是不是把兩人關係暴露出來了?
這要是被別人聽到,可如何是好?
雲徠不覺他說的有什麼不對,且因著他誇了趙聿,應聲:「不錯。」
戚白雨面上憨笑兩聲,心中仍舊不安。
好在七長老突然過來把他帶走,又給他安排了一大堆事,叫他無暇思考其他。
擂台之上,趙聿垂眸看向靜立觀看台上墨發白衣的修士,只一眼,心便有了歸處。
雲徠也看他,面上神色淡淡,心裡卻緊張極了。
他一下想到趙聿近日未曾練劍會不會手生,一下又想那對手會不會是哪個大能隱藏身份假扮的。
但當趙聿沖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淡卻又繾綣恰好撞到他心坎的笑時,腦海諸多念頭全都消失不見。
不自覺的,他的唇角也緩慢地揚起一個弧度。
輕淺又溫柔,軟了他清冷的五官線條。
同樣軟了趙聿的心。
趙聿下意識地舔了下唇瓣,恨不得現在就下台回到他師尊身邊。可台上一聲高過一聲的催促叫他不得不移開視線,將心思放在擂台之上。
他依規矩與同對手行了個禮,隨即——
快刀斬亂麻,毫不客氣地一劍將人打落台下。
然後在眾人驚詫的視線中頷首:「在下先行一步。」
話音未落,趙聿便倏地變作一道光嘩地躍入觀看台,圍觀的修士們茫然地齊齊轉頭望去,卻只見兩道略有些刺眼的光閃過,眨眨眼再仔細一看,什麼都沒了。
啊?發生了什麼?
現場陷入安靜的迷茫。幾個瞬息后,才有人指著觀看台,遲疑地問道:「剛剛那兒站的是不是藏月前輩?」
「似乎是的。」
「等等,趙聿、見山門……他不正是藏月之徒么!」
有人恍然大悟:「噢……原來如此。」
「不愧是師徒啊。」
……
感慨一會兒,有人問:「那他們為何匆匆離開?」
眾人想不透,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想法五花八門,一會兒有人說會不會是趙道友方才頓悟,一會兒又有人說恐怕是藏月要原地飛升了!
猜想越來越離譜,且一個都沒猜到點子上。
七長老聽著,只覺眾人皆醉我獨醒。
這兩人獨自離開當然是去賞花看大海啦。
七長老嘿嘿一笑,見有人看過來才忽然換了一臉嚴肅,高聲道:「諸位不必再討論。他們離開只是有要事需處理罷了。」
修士們認得這位有名的戰鬥狂魔,頓時全聽話地閉上嘴巴,只是心裡納悶,要藏月前輩處理的要事……
嘶!難道說,天下第一劍來找他報仇了?!
作者有話說:
真是讓人看昏了頭了。→戚白雨、七長老
見山門yyds!見山門沖鴨!→林妙智
只想抱,只想親,只想貼貼。→小趙、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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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k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