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是……師尊唇上的血。◎
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師尊唇瓣柔軟的觸感,趙聿垂眸去看,卻瞧見指尖一點紅色。
那是……師尊唇上的血。
他的視線好像觸到什麼灼熱的東西,燙得迅疾避開,不敢再瞧。
師尊因自責內疚而踉蹌著離開的模樣佔據著他整個心神。
他應該追上去告訴他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兩人只是擁抱和簡單觸碰罷了,他不在意的,師尊也沒有必要責怪自己。
可是他的腿卻只能僵直地擺在那裡。
他合上雙眸,耳孔隱約捕捉到師尊同誰說話的聲音,忽然一道女聲躍入,有些熟悉,不知是誰的。
師尊同那人說著……
托她看顧他?
這話的意思是……
趙聿倏爾睜開雙眼,隱隱泛著金色的瞳孔定定地看向屏風之處,能瞧見師尊的剪影。
他只看了幾眼,便沉著心神專心指揮腿腳。
細細密密的疼痛自骨頭相接之處傳來。他垂著頭,唇抿成一條直線,下頜綳出堅毅的弧度。
終於,他的腿能彎曲了!
艱難地下得床來,遲緩地拖著腿一步一步往外間走,才走了兩三步,忽聽那突然變得高昂的女聲說了一句話,隨後幾息,女聲主人出現在他面前,是醫修冬凌仙子。
見著他,十分驚異:「你竟已能下地了嗎?」
趙聿眉頭飛速皺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慌張,好像是要失去什麼的感覺。
他按下這點異常,扯起嘴角露出個溫和的笑:「雖然有些勉強,但還是能走上幾步。」
回復了冬凌的話,他迅速提起最想問的人:「師尊可是在外間?」
冬凌一面靠近,一面說著:「自然在的。你師尊為了救你,可費了好大的力氣。」
說到這,她嘴唇動了幾下,想將雲徠冒著可能被心魔拖入深淵斷送仙途來救治趙聿的事告訴他,卻只是想想罷了。
她曾因心魔一事為雲徠懸絲診脈。那時雲徠便說這事不能泄露給第三人。
是啊,見山門的天之驕子竟生了心魔,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的。為了保險,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聽得此言,趙聿笑容真心了幾分:「師尊自然是待我好的。」
冬凌已然靠近,預備扶他回床上躺著卻被趙聿避開。
趙聿:「師尊很辛苦,長老您去看看他罷。」
冬凌上下打量他,看他的確像是沒什麼事的樣子,心裡挂念著雲徠的心魔,便應了下來,往外走。身後還跟著個趙聿。
但一到外間,她與趙聿卻只瞧見一個下巴頦還帶著睡痕的戚白雨。
冬凌想發問卻被趙聿搶先,他嗓音依舊沙啞,但調門恢復了正常:「我師尊呢?」
戚白雨往外一指:「走了。」
趙聿眉頭緊皺,果然與他想得不差。
師尊那話的意思就是把他放在這兒托冬凌照顧,自己不會留下。
若是平常,也就罷了。但是師尊今日那般羸弱,離開時的背影瘦削得可怕,而且還……他怎麼能安心躺在床上還讓人照顧?
他臉色微沉,眸中忽地閃過几絲陰霾。
耳聽冬凌不贊同道:「雲徠這人真是……叫他等會兒我給診脈,卻轉眼就跑了。」
言罷,她又戳著戚白雨的額頭說他的不是。
趙聿沒有耐心聽這些,匆匆撂下一句「我去找他」便拖著越來越靈活的腿往外跑去。
與魘魔、噬天戰鬥耗空了他的靈力,但他此刻卻感覺自己筋脈中流動著豐沛的靈力。聯想冬凌的話與師尊的動作,他瞬間想到當時帶給他痛苦的冰涼是什麼。
師尊把靈力給了他。
這個結論,他一點驚訝都沒有。
在他十六歲時,他主動請求外出歷練,那次也是受了重傷,師尊那會兒也是正在閉關。
但師尊似乎感受到了他幾欲死亡,強行破關,忍著因破關而靈力倒逆的不適來找他,帶他回家。
趙聿雙指併攏豎至額心,口中念訣,鋪開神識尋找師尊的蹤影。
看師尊孱弱的樣子,或許御劍都很困難。而且他將將離開。所以應該還未走遠。
事實也正如他所想,神識一開,很輕易地便找到雲徠位置。他神色一凜,召出長劍向其飛去。
只是幾息,他便瞧見了師尊單薄的背影,搖晃的,似乎下一瞬間便要倒下。
趙聿內心的慌張越來越盛,還沒近身便忍不住喚道:「師尊!」
但那白袍墨發的背影卻一點反應都無。他念了加速訣,正欲再喚一聲,卻見師尊身體搖晃,忽然向後倒去。
他瞬間止了聲音,棄劍在半空念了縮地訣。這是一個極為危險的做法,但他想也沒想地就做了。
縮地訣生效,下一瞬他便出現在師尊身下,被一片冷香與瘦削的身體砸了懷抱。
許是重傷後遺症,明明師尊砸過來的力道不大,他胸腔卻破碎地疼,一時沒忍住發出痛哼,一道腥甜的血立時湧上喉口趁著他張嘴之時溢了出去,沾濕了師尊的耳畔與側頰。
最疼的那一瞬過去,屬於師尊清冷卻莫名脆弱的調子在他識海中響起。
師尊要他抱緊一點。
趙聿沒有猶豫,就著倒地的姿勢將師尊牢牢地箍入懷中。鼻尖盈滿冷香,師尊臉側靠貼在他臉頰上,那一粒紅痣就落在他唇邊。
紅艷艷,嬌怯怯。
趙聿一時怔住,忽感有些眼熱,他側頭避開,視線落在師尊衣袍與自己的交疊之處,莫名想著,方才在房間不覺得,此刻卻發現,原來師尊竟是這般瘦的么……
還是今日為了救他消耗太多,突然瘦成這樣?
「趙聿……雲徠,你們沒事吧?」
一道綠光落下,冬凌仙子現身,焦急地看向兩人,「哎!怎麼轉眼你們兩個就都摔倒了?戚白雨,快來扶人!」
落後幾息出現的戚白雨應聲,快速向前走幾步,彎腰欲先將雲徠扶起卻被趙聿制止:「戚師弟,我來扶師尊罷。」
戚白雨憨厚一笑:「你是病人,怎麼能讓你勞累。」
言罷,又伸手去扶卻忽感脊背發涼,眼睛往一側落,承了趙聿淡淡地一瞥,莫名的,便歇了扶人的心思,就著彎腰的姿勢一連往後退了兩步。
弄得冬凌再次出言批評他:「戚白雨,你怎的這樣憊懶?」
戚白雨苦著臉仰頭看她,卻什麼話也沒說。
他這是有苦說不出啊!難道要他說自己被趙師兄一個眼神嚇住了嗎?那未免太沒掌門親傳弟子的格調了。
那邊冬凌教訓著戚白雨,這邊趙聿調用靈力讓師尊暫時維持懸浮橫躺地面上的姿勢,自己先行起身最後彎腰將其抱起,沖冬凌道:「長老,請您為師尊診脈。」
一行人再次回到老地方,只是在玉床上等待冬凌醫治的成了靠坐在趙聿懷裡的雲徠。
冬凌掏出懸絲、脈枕之時,視線在趙聿、雲徠身上轉了好幾圈,欲言又止。
趙聿臉上掛著和煦微笑:「長老可是有話要說?」
冬凌看看他,又看看雲徠,幾經猶豫掙扎,還是問出了口:「方才許是意外,但現在你怎麼……怎麼還抱著你師尊?雲徠不是不喜和人接觸么?你這樣抱他,他醒來還不問罪於你?」
她可是清楚地記得,她唯一為雲徠診脈的那次,便是因著對方表達出不願與人接觸的態度才懸絲診的。
不想接觸這事,她並不介意,修士么,有一個兩個怪癖正常得很,而且……雲徠那高嶺之花的模樣,不讓人碰觸,再正常合適不過了。
不過她都知道這事,趙聿不可能不知道吧。
聞言,趙聿垂眸瞧著師尊似乎因不舒服而緊蹙的眉頭與雙頰、耳畔、脖頸的紅暈,語氣再平淡不過地說道:「師尊怕冷,這玉床屬寒,久坐不益。」
嗯?
冬凌懷疑地看著他,又側首瞧戚白雨,表情問著事實是不是這樣。
戚白雨垮著臉。
雲徠可是住雪峰的人!怎麼可能怕冷!
但他小心覷了一眼趙聿的臉色,明明是很陽光看著就溫柔的一張臉,給他的感覺卻比雲徠這移動雪蓮花還冷,冷得他骨髓都是涼的。
於是只得道:「啊對對對,師兄說的對。」
冬凌心中仍有懷疑,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給雲徠診脈。
懸絲經趙聿綁好,脈枕也放置完畢,冬凌捻著絲線,雙眸緊閉,一臉嚴肅。
許久,久到趙聿快要忍耐不住發問,她才驚疑不定地睜眼,奇怪道:「你師尊他……沒有任何異常!」
趙聿眉頭卻皺得死緊,語氣急切,失了往日的客氣:「他方才暈倒,這叫無異常么?」
冬凌也奇怪得很。
原本,看雲徠現在的樣子,多半是心魔發作承受不住昏迷過去,那體內肯定是有異常的。
而且雲徠給趙聿醫治過,一時耗費許多靈力,身體也該有對應的不適,比如臟器虛弱、脈搏緩慢等。
但云徠現在的身體除了脈搏略快、靈力匱乏外,便無甚異常。
不僅如此,她還感覺到空氣中的靈力正以一個快而溫和的狀態湧入他體內,替他溫養五臟六腑加填補筋脈。
她想不明白,只能保守道:「再留下觀察幾日罷。」
說罷,她準備起身去翻翻記載過心魔的書籍,仔細研究研究。
然而她將將走到屏風處,就被趙聿叫住了。
轉身,疑惑地看向他,卻得到一個搖頭。
她感覺莫名其妙,想問卻又見趙聿垂頭看他師尊去了,只得氣悶轉身,正好瞧見站樁似的戚白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戚白雨!過來幫忙!」
戚白雨:「啊?」
沒一會兒,不大的空間里只剩下趙聿與緊閉雙眼的雲徠。昏黃的燈光將趙聿的影子打在雲徠身上,勾勒出趙聿的坐姿。
垂眸瞧了會兒雲徠緊蹙的眉頭,趙聿緩緩抬手去觸眉心,想要幫師尊去除那點褶皺。
「師尊……你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自顧自地發問:「待你醒來,告訴我你為何……那麼……」
他吞了那些辭彙。
即使他覺得這些東西在師尊身上是沒什麼的,師尊不過是想要一個擁抱罷了。
但介於師尊心中自責,不願正視那點需求,他想,暫且避開那些詞句罷。
也不便將這異狀告訴別人,哪怕是於醫術一道十分有建樹的冬凌。
「唔……」
低低的,似喘.息的聲音自師尊唇齒溢出,他好像很難受似的微張著唇,舌尖掃過兩瓣殷紅,留下幾點晶瑩。
聲音躍入趙聿耳孔時,他微不可見地愣了一下,瞧見師尊的舌尖突覺有些口乾,喉結幾滾,想喝些什麼。
眼見師尊將舌尖收了回去,唇瓣似乎動著,好像在說些什麼,他想也沒想地垂頭,離了些距離地靠在師尊唇畔旁,作聆聽狀。
但等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聽見。只得了一片灼.熱,潮濕的氣息,弄得他耳廓莫名酥麻。
他僵住了。
師尊唇瓣的紅像是會傳染似的,染紅了他的耳廓。
「唔嗯……」師尊不知為何又發出一道聲響。
趙聿耳朵微動。明明是極低的一聲卻大得像在他心間重重敲了一下,驚得他匆匆抬頭遠離,卻在側首那一瞬間將臉頰印在了師尊唇上。
濡濕的,軟軟的。
趙聿猛地坐直,唇瓣抿成一條直線,雙眸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只有耳廓的紅活躍得很,一點一點爬上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