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一種難以言說的噁心感覺從胃裡湧出,但溫宣珠不敢吐,她死死忍住翻湧的感覺,只覺眼前的人如同惡鬼。
再一想到曾經委身於這樣的人,又聽著他吃竹牛的聲音,她幾乎整個人都快要裂開。
兩人又走了幾步,夜間清涼的空氣貼服在身上,帶著薄薄的涼意和清新。
溫宣珠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便問那殺手:「可我們現在這麼回去,會不會被滅口……」
那殺手生得實在不出眾,說起話來卻頗有道理。
「□□一向是最後一步,簡單粗暴又痛快。一個人一旦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了問題嘗到了甜頭,就很難再放棄。所以,一旦這位萬大人用了我,就會像個開了葷的男人一樣,太難戒掉了。」
溫宣珠只覺那殺手腳步似乎慢了下來。
她抬起頭,卻看殺手正在轉頭看她,月下觀美人,朦朧的光線下,她臉上的那些痕迹都模糊了,又是一張精緻漂亮的臉蛋。
「同樣,一旦睡了一個不錯的女人,無論什麼時候,哪怕是在做夢,只要一想到那樣的滋味,就會像螞蟻在骨子裡爬一樣,非重溫不能緩解。」
他的聲音似乎帶了某種回味,伸手去摸溫宣珠的臉,就像一尾毒蛇,滑膩而又冰冷。
溫宣珠身體僵硬,死死站在那裡。
「萬淼說等你懷了孕就會將你帶回長安,讓你肚子里的孩子在合適的時候出生。可你每日和那麼多人嘗試也沒有。不如——」他低下頭去,咬住了她的脖子,就像交尾的猛虎咬住雌虎的脖子,從後面扯開了她的衣衫。
「我年輕的時候,跟著我師父在鄉下生活。那裡有個地主的女兒,她眼睛很漂亮,和你有些像,很黑,皮膚也和鄉下的女人不一樣,雪白雪白的,她每一次看見我都會對我笑。後來有一年,她去上香,忽然失蹤了,她有個哥哥出門去尋,路上遇到了山匪死了。我找了她很久,最後在長安找到了她,但是她已經被人處理了。」
溫宣珠跪在地上,沉默順從又忍耐,死死咬住嘴唇。
殺手的聲音有時候高有時候低。
「那些人將她從一個漂亮的外宅裡面拉出來,然後撞上了馬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求著駕車的人,那兩個人輪流欺辱了她,但最後將她扔到亂葬崗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有替她穿好。一個配陰魂的販子時用草席裹了她的屍體,然後又將她賣回了那個鄉下,因為她的哥哥早逝並沒有娶親,所以她母親花了三十兩銀子買了一個未婚姑娘回來給自己兒子配婚。」
「結果發現竟然是她。」
溫宣珠幾乎喘不過氣來,感受到頭髮一瞬被拉緊,那個男人抓住了她的頭髮。
「我第一次離得那麼近看她。她的皮膚依舊很白,卻沒有了光,只有淤青,身上也沒有了香味,我喝酒的時候,我師父來找我。師父說殺手不應該有牽挂,更不應該有軟肋,一個好的殺手是最好的優伶,永遠以人們喜歡而不防備的姿態出現,而不是帶著感情的人。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殺了他,這樣我就真的沒有牽挂了。」
溫宣珠終於忍不住因為痛楚哼了一聲,彼此的距離讓她清晰察覺到這個男人的憤怒。
殺手道:「可是等我重新到了長安,憑藉我的手腕卻因為操之過急棋差一招。他抓住了我,好在以為我不過是個貪財的蠢貨將我扔進了刑部大牢,那些獄卒討好他,來折磨我。就在我要挖穿那大牢的時候,萬公子救了我。他給了我一個再好不過的待遇——親手來結果這個畜生。」
溫宣珠渾身發顫,她聽到的東西太多了,多到已經足夠影響她的生命安全,她喘息而顫抖:「阿哥,阿哥,求……求你不要殺我……」
殺手仰起了頭,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即使在月光下也普通至極,一片雲蓋住了月亮,他悶哼了一聲,帶著無盡的恨意,道:「權勢真是一個好東西,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要誰就是誰,下謀上以術,術有窮者以力。我算不過這些人,只好多出點力。等將來我的孩子去了長安,誰會知道這皇子竟是我這樣一個賤民的血肉?哈哈……」
溫宣珠只是想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步不對,為什麼明明都是當時看起來最好的選擇,最後卻到了這樣一個地步。
她的臉埋在泥土和草里,一根新生的春筍正在拔節而生。
她莫名想起了很多,想起了第一次慕容鈞和溫宣魚見面的時候,溫宣魚那樣走進來,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一切都不對的。她想起了慕容鈞臨死前那兩個字的唇形。
是問的「是誰」,或者是不是叫的「阿魚」。
~*
溫宣魚已經很久沒做夢了,但這天晚上卻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一片白茫茫的園子,園子里是灼目的紅梅。
一個人正在坐在一個石亭中,手裡拿著畫筆,仔仔細細勾勒著什麼。
溫宣魚走上前去,心裡隱隱不安,但是在夢中,一種奇異的好奇壓到了本能,她走過去,看見那男子正在勾畫一朵雪白的梅,用沾著硃砂的筆尖一點一點勾勒出紅梅的顏色,仔細極了。
她站在那裡看著男子畫了一朵,那人將那朵花拈起來,她不由伸出手去,卻看見艷麗的紅梅落在掌心變成了一汪血,那血的模樣分明是一個女子的倩影。
溫宣魚猝然一驚,忙甩開了手,卻看那梅花落在地上,摔得翻滾,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很多唧唧喁喁的聲音,慌亂中轉頭看去,卻看那樹上哪裡是什麼紅梅,分明是一張張人面梅花。
溫宣魚只覺毛骨悚然,而就在這時,她方才看清了,這涼亭中的男子赫然竟然是慕容鈞,他轉頭看她,眉目中是痛苦悲傷的神色,他向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或者做什麼,但是他卻動不得分毫,而在這個時候,溫宣魚方才看到了,他……竟然沒有雙腿,那地上全是流出的血,他方才正是用這沾血的筆繪出一朵朵艷麗的梅。
溫宣魚嚇得「啊」了一聲,高聲尖叫起來。
她一身是汗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孟沛已衝到了房間的屏風外,並沒有進來,先在門口問:「阿魚,你可還好?」
溫宣魚按住狂跳的心,深深喘息了好幾口氣,才緩緩道:「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孟沛依舊沒有進來,聽聲音似乎還退了幾步,道:「可需要用一些茶水?」
今日的孟沛如此守禮?
溫宣魚轉頭看過去,孟沛道:「剛剛你大哥隨金淮的的兵馬匯合后一同來了麟州,現下剛剛到府中。」他咳嗽一聲,已向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麼,門口那人便遠遠叫了一句:「四妹妹,這些日子可好?」
溫宣魚方才恍然,方才夢中的遲滯很快為見到溫偉的欣喜衝散,她高興叫了一聲「大哥哥」,然後立刻便整裝更衣。
等見了溫偉,溫宣魚只覺得歡喜,拉著他的袖子看了看,清瘦了些許,但眉眼卻更堅毅了些。
這麼久沒見,兩兄妹自然許多話要說,溫宣魚簡單說了自己被設計然後逃命一路顛沛到了這裡的情況,說來說去,站在旁邊的孟沛終於找到機會插話。
「即日拔營回長安,阿魚你便跟從四臣兄,此行由他為你背書,倒也說得過去。」
這話說出來,格外親昵,而溫偉雖年長孟沛,實際官職卻低於他,這樣的稱呼也十分伏低了。溫偉不由又看了一眼溫宣魚,用眼神問她怎麼回事,溫宣魚扯了扯他的袖子,讓他過來些許,方低聲道:「大哥哥不知,當日我在萊縣,舅舅舅母曾經為我擇了一門親事,那個……人……」
溫宣魚臉有些紅,溫偉雖是兄長,但她的行為也是在有些驚世駭俗,加上這介紹的含義,縱然年齡在這了,也實在有些赧顏。
孟沛非常愉快補充了她剩下的話:「……正是在下。」
等溫宣魚去休息了,孟沛方才鄭重道:「此次回長安,我會親自向溫老爺提親,還請溫兄口助我一番。」
金淮郡一,溫偉早已聽過數次孟沛的名字,更何況,現在大破北戎,此番之後,更是加官進爵,前途無量,而在這時候,他卻選擇履行婚約,親向溫家提親,聘溫宣魚為妻,實不失為坦蕩君子。
溫偉更看出溫宣魚的心思,心裡已有了計量,笑了笑,道:「孟將軍好意,我本不應推辭。但四妹妹的婚事,恐怕不是只靠我就能說服父親的。實不相瞞,之前萬世子和慕容世子都曾私下向我打聽過此事,這……」
孟沛立刻道:「溫兄願意成全我和阿魚,思瑜感激不盡。剩下的,便交給我吧。」
第二日一早,軍隊正準備拔營前行時,忽然收到新的消息,趙武夷竟然為萬淼勸降了,攜城而歸。這樣原本已說好要發放的軍糧也不會再撥付給金淮軍。
一時之間,雙喜臨門,大雍的外患和內憂突然一起消失了。
整個朝中一片歡騰。
只有慕容家一片慘然,慕容鈞因醉酒出事了,雙腿已廢,命不久矣,那一日晚上,他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春筍,卻沒有一個人聽見他的聲音,這樣詭異而又荒唐的死法諱莫如深。
這短暫的慘淡很快因為犒賞大軍,封賞有功之士的消息,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