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那宮娥於是收了葯羹,將葯羹放在軟塌旁邊的托盤內,然後一樣一樣慢慢收拾著喝葯墊著的軟帕,慕容太后墊在後背的軟墊。
動人的線香緩緩繚繞,在宮中氤氳出動人的味道。
她的手很纖細,不緊不慢的動作中自有一種行雲流水而又自然的從容,一身海青色襦裙宮裝,更顯得清新出眾。
萬宗的目光於是又輕輕落在宮娥的身上。
這年輕的宮娥顯然讓他想起了什麼人。
「我以前沒見過你。」萬宗說。
溫宣魚道:「奴婢是新來的。」
萬綜搖頭:「你不是。慕容澐不會讓這麼標緻的姑娘進宮。」慕容澐是慕容貴妃的閨名。
慕容太后的聲音從宮娥身後緩緩傳來。
「是哀家讓她來的。年輕……真好啊。」
「哀家第一次見到萬侯爺的時候,也是這般年紀吧,那時候,哀家還記得萬侯爺和孟侯爺交好,同在慕容家的私塾上課。那一日你們正縱馬射箭回來,為一隻獵物的歸屬爭論。」
萬宗自然記得:「太後記性很好。那一隻獵物微臣射中了翅膀,而孟兄射中了眼睛。最後還是太後上前評判,說獵物雖飛得高翅膀在外面更先觸碰到利箭,但是那雙目卻是在翅膀之前,所以應該是孟兄贏了。」
太后再次很輕笑了一下。
萬宗不冷不熱道:「太后自小和孟兄一起長大,便是偏向他,也是自然的。」
慕容太后輕輕咳嗽一聲,用軟帕捂住了唇:「萬侯爺知道,哀家嫡母和孟侯爺的母親本是表姐妹,按理當稱呼他一聲表兄,所以會有不同。」
朝中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慕容太后乃是慕容家庶出女兒,養在嫡母名下,自小便和信陽侯孟碭相熟。
太后示意溫宣魚扮做的宮娥重新沏茶,放在盤中,一杯放在了她旁邊,一杯端著給了萬宗。
萬宗沒有接,太后伸手端起茶緩緩喝了一口。
萬宗神色晦暗不明,他看向半躺在軟塌上形容清瘦卻仍秀麗的女人。
「太后,今日微臣來,不是來敘舊的。」
「真是可惜啊。」慕容太后道,「萬侯爺真的不試試這與雨前龍井嗎?今年上供的新茶,長安城中第一杯。」
萬宗道:「以後,微臣可以慢慢喝。」
「哀家知道你要什麼?方才貴妃來了一趟,說皇帝帶著人出了城,現在外面一團亂,想來他已經回不來了吧。」太后很疲憊地說,「既早晚都是你的,現在連陪老朋友喝一杯茶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萬宗看著太后,緩緩走上前一步,寬敞的軟塌四周都清楚明了,看不見多的人。
他走上前,耐著性子站在太後面前,看著太后慢慢飲了那杯茶,又示意宮娥添水,但是他仍然不肯接。
慕容太后抬頭看他,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現在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
「我記得萬侯爺比我小一歲。」
萬宗糾正:「是十一個月。」
慕容太後點頭:「嗯。十一個月,甚好。婦人懷胎十月方能誕育。」
她接著問:「若是萬侯爺真想要這個位置,可願意叫我一聲母親?」
萬宗面色一變,隱隱顯出盛怒之色:「太后?」他一怒之下,卻很快又明白過來,他此番得位定然是名不正言不順,但若是太后收了他為義子,再傳位給他,自然從名義上便能名正言順。
萬家在豪強和節度使中實力強橫,但還沒有達到能一掃六合獨霸天下的地步,於名義上,即使控制長安,其他節度使也有正大光明的討逆借口,而若是太後傳位,那就不一樣了。至少是從法理上是成立的。
他面上真的顯出了躊躇之色,而太后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太后揮手,旁邊的溫宣魚垂眸捧上一個漆盒。
裡面正是一卷懿旨。
「太后這是?」萬宗有些意外。
「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睿兒性情乖張,哀家早已知道會有這一日,這一封懿旨已寫了很多年,只是上面的義子名字未曾填寫,卻沒想到,今日在上面的會是萬侯爺的名字。」
萬宗接過了懿旨,打開一看,心中頓時湧起狂喜,然後又看上面少了鳳印,便轉頭看太后,慕容太后伸出手來,那手臂枯乾如同枯木,她的另一側枕邊,便是那鳳印,卻因為被褥遮擋,遲遲不能拿出。
「哀家老了。」太后微微喘氣。
萬宗看太后那有些抱歉的無能為力模樣,那模樣實在委屈而又楚楚可憐,和素日垂簾宮闈的果斷無情全然不同,與記憶中那個柔弱的庶女模樣緩緩對應,到底是到了這個時候,彷彿是觸動了某一縷隱匿的東西,他道:「微臣來吧。」
他於是側身過去,太后即使病中,身上仍帶著熏香,他越過去,伸出手,手觸碰到了那鳳印,冰涼、堅硬,就是這個啊,萬宗的心越跳越快,就是這個,唾手可得的權利啊。
他的手握住,然後抓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感覺手上微涼,接著微麻,然後下一刻,強烈的痛楚從他的手上傳出,萬宗眼睛一瞬睜大,他看見了抬起的手,上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根手腕。
尖叫尚未出口,他感覺腹中劇痛,一一把長刀透過了他的腹部,他的嘴被死死捂住,而那方才還虛弱無比的太后,正握著一把刀,刀刃刺中了他的胸口。
他想說話,微微張口,嘴角都是血沫湧出。
「為……為什麼——」
慕容太后又恢復了她虛弱的模樣。
她輕輕嘆息:「我也是不得已。萬般都是命,一點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