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聖旨送達薛竟的第二日,沒有回復。
第三日,依舊如此。
孟沛諸人的離程均被延期,而肉眼可見的,各城門和外城巡視的城防軍開始變多,現在便是溫宣魚出去,她身後的護衛都會被單獨盯梢。
隨著又有兩個朝臣牽連進了顓頊勝的調查中,局勢越發微妙緊張起來。
朝中像是綳著一根弦,誰也不知道會什麼時候斷裂。
第七日,薛竟仍舊沒有回復。
此刻長安城中嗅到了血腥味的貴人們都開始悄悄和這幫武將劃開了界限。
溫倉後悔不迭,恨自己當日沒有剛一點,若是拒絕了溫宣魚這樁婚事,現在也不必擔心搭上全家的前途命運,他思來想去,將一心在家修仙的大哥叫了出來,前前後後嘰咕了一晚上,決定借口父親祭日,和大哥攜母親南下避難。
走自然不能全部走,若是全部離開,倒是顯得自己心虛。
結果就在他遲疑這要不要帶上將要新納的那個美妾,便傳來了消息,薛竟在蔚州起兵反了,一日之內,連克三城,聲勢如虹。
金淮軍霎時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長安城中一時之間兵戈戰馬鐵騎和混亂同起。到處都在說這邊又抓了人,那邊有牽連的也被看守了起來。
街上跑來跑去,一會是人一會是馬,更有趁機渾水摸魚的強搶財物和放火。
溫偉踟躕了一下,還是換了一件不起眼的衣衫去悄悄瞧一瞧溫宣魚。
隨著外面新的消息出來,說是有人正向著溫府這邊來了,溫倉嚇得腳軟,從軟塌爬下來,來不及叫自家大哥。
什麼也來不及想,立刻收拾了細軟,胡亂給滯留在宮中的溫偉留了一封手札,叫上自己家的管家備車,和那還有些用處的溫康氏直接上了輛馬車,馬車套上待要從後門出門的時候,他正好看見粉妝玉琢的小女兒小五和兩個丫鬟在後院剪花,想了一想,直接讓溫康氏將小五抱了過來,同上了馬車。
馬車粼粼,溫倉神色緊張,兩個心腹長隨坐在馬車上,一邊一個緊張看著四周。
開始前街的時候還算平穩,到了長街之外,便看一片坊間都是胡亂的亂象,溫倉心裡越發發慌,連連催促那車夫,快些快些。
卻沒想到更前面竟然堵起了車,大多都是商賈和行商,正排著隊心慌不已想要出城。
而守城的兵士正在一個個排查。
溫倉心裡更慌,讓車夫換城門再去。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前面又起了喧嚷聲,竟然是說叛軍帶著一部分臨陣倒戈的軍隊竟已經快要打進來了,所有城門都開始緊急關閉,但城有外牆和內牆,溫倉等就被困在了外牆。
馬車外的百姓人人面色惶惶,誰也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打了進來,倒是溫倉這時候反而心裡安定了下來。
若是這薛竟真的打了進來,那到時候成王敗寇,他那女婿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溫二忽然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外面的進攻一直沒有停過,而在經過短暫的混亂后,外城的兵士在簡單重整,而外牆的人從開始搶著出門變成了各自尋找地方藏起來。
等了一天,到了夜晚,外面的進攻鳴金收兵。
而退下來的兵士有人開始四處張望,想趁著夜幕降臨「賺」一些財物。
溫家馬車也被搜颳了兩回,都用了銀子才打發出去。
溫康氏看著這醒目的馬車,不由暗暗發惱,又看那小五,跟更覺是個拖油瓶。
溫二懶得理會她,他瞧著這些傷病,聽著外面的攻勢很有希望,倒是安了下心,一安心又開始擔心,甘蔗沒有兩頭甜,自己到底是要選一條船上的,與其讓金淮軍造反失敗跟著一起被處理,倒不如……不如來一票大的。
若是他迎王成功,那以後的富貴榮華——還不是唾手可得。
他常年在城中晃蕩,那個地方什麼情況早就門清,這一次來人攻的是北門,北門好啊,北門前年修繕的時候是他的酒友負責去做的,他可知道了,那本應用糯米汁混合的牆磚被換成了大米汁,現在別看漂亮,就是糞球表面光,只要找到那修補的地方用力一撞……
溫二的心開始亂跳。
~*
此刻的宮中,睿帝面色大變,他一把抓住一身戎裝彙報了情況的萬淼,斥問:「你不是說若是薛竟起兵萬仞便能將他困在骨關外嗎?怎麼現在已經打到了城外?!他們是要攻進來了嗎?」
萬淼將手上的軍情小札展開,道:「陛下,並非是薛竟的兵,而是……趙武夷反戈。」
「趙武夷?他不是被勸降了嗎?」
萬淼看上去一臉自責:「此人包藏禍心,當日雖是真心降服,想來是此刻看到薛竟反了,又生奸心……是臣失責。」
睿帝:「可恨。」
萬淼匆匆便要離去:「此行太后令微臣先整合□□營,前去支援外城……」
他幾乎沒有多想:「支援?此刻竟然讓你只做支援?事急從權,朕命你即刻就任侍衛親軍步兵都指揮使,聯合諸將領,持朕御劍,出城擊殺此賊。」
此言一出,一直等在外殿的慕容貴妃一跺腳匆匆上前:「……陛下,太后請陛下前去商議要事。」
睿帝聞言霎時冷笑一聲,勃然而怒:「到了現在還要等著你們慕容家的人來領兵嗎?連捉幾個手無寸鐵的武將都不能成事,竟被他們退進了制獄中,現在可有一個能用的?此刻社稷危難亡,到了地下,那時是母後去述責,還是朕去?」
慕容貴妃從未見過睿帝如此不假顏色,心裡一怵,一時竟呆了一下,卻看睿帝已毫不遲疑手持了御劍交給萬淼。
慕容貴妃心口一顫,這交出去的可是皇家的保障,她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側身而去想要阻止睿帝,卻被睿帝直接一把揮開了去。
萬淼此刻卻阻止了皇帝這樣的重託:「陛下,如今外面各自為營,微臣父兄皆已在和逆賊苦戰,只可惜人微言輕,實在不能彈壓各方勢力,貴妃娘娘所慮不假,微臣斗膽,請陛下親率與羽林左右二軍前往內城助威。」
睿帝又聽得萬淼一番巧語,篤定此行只是坐鎮中軍,並無問題,竟真的起了心去。
慕容貴妃從地上爬起來,知道攔不住,叫道:「陛下帶著左右引駕衛士一同去吧。」
萬淼一身戎裝領著擁護著睿帝前往外城,左右二軍半數拱衛著睿帝,又得引駕衛士六十餘人金甲武裝一路前行,果真外城的將士看見皇帝親自出巡,頓時激發了血性,守城的將士聽得睿帝的命令嗖嗖放箭,瞬間逼退了最前面的又一波強攻。
一切根本就不像是萬淼說的那麼危險。
甚至有一種在獵場狩獵的痛快,這裡不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或者傷了腳的麋鹿,而就是活生生的敵人,這些敵人正因為自己的到來,驚慌逃竄。
就好像自己真的大權在握的感覺,生殺奪予,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他終於不是那個藏在母后裙擺後面的稚子了。
「放箭!放箭!」
睿帝揚聲下令,頓時信心大增,看那不斷後退撤退的逆賊,聽著將士們的三呼萬歲,只覺豪情萬丈,他舉手示意,自己要親自再前,往外城一線督戰。
此刻正是黃昏,睿帝整隊一行,縱馬行到外城,他的貼身內侍們也穿著騎馬的窄袖長袍追隨旁邊,左右護衛一字排開,看起來威風無比。而不遠處的地方只看趙武夷的紅衣軍跑得左一邊右一邊,如同喪家之犬,睿帝哈哈大笑,側頭向本來行在他身旁的萬淼,卻赫然發現身旁根本就沒有萬淼在……
他微微一愣,左右看去,看來看去,身旁除了引駕衛士六十餘人,竟沒有一個有分量的將官,那殿前的護衛軍也並未隨行。
奇怪,人呢?
就在這時,轟然一聲巨響,彷彿什麼地方被炸裂,或者什麼東西坍塌了,短暫的沉默后,下一刻,所有的戰局好像突然被驚醒了,鋪天蓋地而起的煙塵中,有一個尖利的嗓子大喊。
「北門塌了!」
「是敵人從北門殺進來了!!」
不,不止是北門,此刻的南門的前面,這一片戰場,彷彿是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似的,小股的伏兵從遮蓋好的溝壑中掀蓋而起,從那些假死的屍體中拔刀而來。
睿帝剎那面色大變。
殿前侍衛勒馬擋在睿帝前面,大叫:「護駕!護駕!」
一支不知道哪裡來的冷箭射穿了他沒有帶甲的脖子。
而在他們更前面更遠的地方,那本來已經潰敗的紅衣軍又開始齊齊出現了!
快馬齊齊奔近。
睿帝渾身發僵!
他勒住韁繩,早沒了之前的輕鬆,他舌尖發硬,僵著嗓子大叫身旁的人叫開城門。
更大的聲音壓住了他的旨意。
「關城門!!備戰!!」
沉重的城門緩緩關上,睿帝還在發怵,被身旁的護衛拉住韁繩:「陛下,去西門!」西門因靠近皇家獵場,睿帝又喜歡外出,故而是由殿前軍直管,這裡算是他的心腹之地。
但是伏兵的敵人已經圍了上來,忠誠的護衛立刻拔了刀撲了上去,近身廝殺在一起。
一個引駕衛士叫道:「你不是趙家軍……你是——」
咔嚓一聲,一顆頭掉在地上,腔子里的熱血灑了一地。
在睿帝這十多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驚慌無措的一刻,他想要動,但腳像僵硬了一般,竟然夾不住馬腹,一個護衛一個刀背拍在馬身上,馬一聲嘶鳴,拔腿狂奔,睿帝感覺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馬背落下。
他終於顫著嗓子叫了起來。
「母后啊……」
他好後悔,他為什麼要給太后的葯里加料,若是太后現在在……
圍在他身旁引駕衛士和護衛越來越少,眼看已經到了西門,此刻身旁不過只有十來人。但值得慶幸的是,此地的敵人稍少。
睿帝拍馬在前,顧不得體面,親自叫門。
「開門!開門!!」
門口的那個守將站上了城牆,此人看起來樣貌端正,頗有威嚴,沉默看著下面一眾狼狽的人。
「來者何人?」
睿帝身旁的內侍尖著嗓子緊張又囂張大叫助威:「放肆,此乃皇帝陛下,還不速速打開城門!!遲了小心你的狗頭!!」
那守城的校尉並沒有懼怕,反而竟然緩緩笑了下,似乎覺得此話實在荒唐。
睿帝見狀,又聽得旁邊的敵人追殺而來,知道那數十個精心選出的護衛怕是已經不成了。
他急了:「你速速打開城門,朕重重有賞,封你為先鋒將軍,不,中軍將軍。」
那校尉只是看著下面的人。
他舉起了手,睿帝心裡一喜,心裡顧不得計較此人的無禮,只等著他打開了城門,剩下的賬再慢慢算。
卻沒想到這校尉卻手上多了一把弓箭。
「你,你幹什麼?」睿帝身旁的內侍嚇了一跳,「你可是要造反?!!」
那校尉的聲音不遠不近:「末將曾有幸見過皇帝陛下,那時候在城門,內子接末將下值時,曾被陛下親賞了這城門校尉一職……爾等竟敢冒充聖上!當!殺!無赦!!」
睿帝的心一下涼了下來。
他自然還記得,當日在長街,他在馬車中臨幸了一個會臉紅的小女人,那個女子滾下馬車的時候,正好她下值的丈夫經過,因為那場溫存實在痛快,他便大發慈悲補償了那個丈夫,讓他做了一個城門校尉。
那時候那個臉色發白的男人跪在地上顫抖著扶著自己的妻子,敢怒不敢言。
他只覺得好玩。
一種將一切掌控玩弄在手心的痛快。
而現在……睿帝驚懼到了極致。
那校尉正在緩緩拉長弓弦,睿帝終於回過神來,他一轉馬頭,慌不擇路向著更遠處跑了去。身後的殘餘的護衛相識一眼,都跟了上去。
~*
此刻昭德殿中一片死寂。外面的混亂也沒有影響到這裡。
自從太后的一場小病,雖一直吃著葯,卻竟然漸漸從小病拖成了大病以後,從昭德殿裡面出去的聲音也跟著變少了,連慕容貴妃來得也少多了。
外面已經鬧得不像話,此刻的昭德殿仍然稱得上安靜。
現在半個長安已經在萬家的掌控中,萬淼手中拖著滴血的長刀,正在拍馬往回走。他的身後,萬家的護衛和死士正在不停收斂戰局。觀望的朝臣和被收買或者有心投機的武將們都選擇了沉默,誰也不想去出這個找死的頭。
但要控制長安甚至大雍,現在還需要的是一個正式而名正言順的旨意。
國有難,睿帝輕敵落入敵軍中已然凶多吉少,天位能者得之,現在需要一個名分,此時的名分或者是攝政的詔令,或者是慕容太后簽下傳國詔書,表明皇家甘願禪讓的誠意。
而已蟄伏了數年一直以身體情況不好在家調養的甘泉侯萬綜,現在器宇軒昂帶著兵將正為此而來。
萬綜帶著數人,走進了前殿。
低垂的帷幕中,是太后的說話聲。
「是誰來了。」
萬綜看了一眼左右,示意多餘的侍從先侯在門外。
「是微臣。」
慕容太后聽見這個聲音,輕輕笑了一聲。
她一笑,便咳嗽起來。
越過了帷幕,萬綜看清了,一個妍麗的宮娥正手捧著葯羹,一點點餵給病得幾乎喘不過氣的太后。
慕容太后看起來很瘦很瘦,輪廓仍然美好,越發顯得那宮娥青春正好。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宮娥。
慕容太后看到了他的目光,輕輕一笑:「很美麗對嗎?」她轉頭示意那宮娥不要餵了,「好了,阿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