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名聲?
早在昨夜帝后命人將她從道觀帶來此處,送到那發病的皇太子身邊時,明恬就已猜到了帝后的打算。
若是不成,不過是區區一個罪臣之女,便是丟了性命也沒人會在乎。那所謂的「名門貴女」,在明恬聽起來更像是諷刺。
若是成了,帝后便可以大發慈悲,隨便給她個名分,把她困在東宮,安撫那隨時都有可能暴虐而起,六親不認的太子。
明恬沒得選。
她沉默一瞬,徑直跪了下去。
「稟娘娘,罪女不要名分。」
皇后眸光一頓,面上頓時浮現几絲怒氣。
明恬趕在皇后發作之前,俯身額頭觸地:「但罪女願意留在東宮為奴為婢,侍奉太子,直至殿下痊癒。」
皇后低眉看她,打量片刻,突然笑了:「你想要什麼?」
皇后是聰明人,知道明恬拒絕良娣的位份,那一定是想用別的來換。
在她看不到角度,明恬彎了彎嘴角,輕聲道:「罪女只求陛下與皇後娘娘能夠開恩,重新徹查三年前家父威遠大將軍通敵一案,還家父一個清白。」
「你的意思是,當年那個案子,你家是冤枉的?」皇后目光微冷,「且不說三司早已結案,後宮不得干政,本宮幫不了你。」
「娘娘,」明恬聲音堅定,「罪女只求這一件事。」
室內靜默片刻。
皇后道:「你且在東宮待上兩日,等本宮稟明陛下,再給你答覆。」
「謝娘娘。」
明恬見好就收。等皇后離開,她站起身,回到方才用膳的桌邊,發現上面的食物已經冷透了。
「明姑娘,要不奴婢讓人給您把飯菜熱一熱?」一個圓臉的小宮女試探道。
明恬搖了搖頭,直接端起碗,把其中的冷粥喝完了。
能讓皇后鬆口去請示皇帝,她已經成功了一小步。接下來,就看帝后權衡之下,到底願不願意重審舊案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沒有任何籌碼,唯一能拿出來與帝后做交易的……
明恬盯著桌案上綠油油的一道青菜,意識到,她對於那個發病的太子來說,似乎還真的很特殊,特殊到願意讓皇后屈尊前來見她,還願意聽她說出自己的請求……
接下來,明恬要把這一點特殊,利用到極致。
她簡單用過膳,走到房門處,側目問圓臉的宮女:「我能出去走走嗎?」
宮女愣了一下,道:「應、應該是可以的。」
那就是沒有禁止即可為了?
明恬也不扭捏,直接走出了罩房,在刺目的日光下眯了眯眼。
昨夜被倉促送到太子寢殿,又見到那般瘋癲可怖的太子,她腦中無暇思考,身體本能的恐懼在作怪,導致她根本沒想那麼多。可今晨皇後來的那一趟,幾番交談之下,倒是讓她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在這些大人物面前,她不過是一隻可以隨意被踩死的螻蟻,唯一的價值就是在夜裡被送到太子身邊,安撫他,防止他暴虐殺人。可他雖瘋,卻獨獨不會傷害她。而帝后與白天的太子看似正常,卻最不把她當回事。
還是要等夜裡。
明恬隨意想著,冷不丁迎面撞上幾人,身側的圓臉宮女立時就避讓到一邊,屈膝行禮。
明恬微怔,抬眸正與太子掃過來的目光相對。
依然是如晨時榻上相見時的冷漠審視,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壓,讓明恬趕緊垂下了頭。
「參……參見殿下。」
燕雲朝淡淡問:「誰許你跑出來的?」
輕飄飄的口氣,卻帶給明恬最沉重的難堪。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澀然道:「罪女只是出來走走。」
馮歡跟在燕雲朝身側,嘴角抽動了一下,含笑道:「明小姐還是回住處去吧,沒什麼事就別出門了。」
明恬:「……是。」
燕雲朝沒再看她一眼,徑直越過她,跟身側的屬臣們一起離開了。
明恬直起身體,一言不發地回到了罩房。
太子看起來好像還挺厭惡她的,可夜裡的他又是那般依戀她,為什麼?他們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怎麼能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喜惡呢?
明恬從沒見過這種病症的人,也沒聽說過。她感到費解,索性不再多想,躺在榻上就進入了夢鄉。
昨夜擔驚受怕,沒有睡好,還是先歇一歇,等到入夜再探一次情況再說。
-
甘露殿。
燕雲朝進來的時候,看到他的父皇和母后正坐在一起說話。皇後轉頭瞥見他,笑道:「你來的正好,本宮正與你父皇商議,該如何安頓那明家小姐的事。」
燕雲朝走上前,在椅子上撩袍落座,纏著繃帶的手隨意地搭在案上,眉目冷淡。
「先前父皇母后不是早有定論么?一介罪臣之女,良娣之位,已是高攀。」
皇後面上尷尬地笑了一下,道:「正是呢。可本宮聽她的意思,倒是不願要這個位份,只求著你父皇能下旨開恩,重審當年她父親通敵一案。」
「重審?」燕雲朝眉頭輕皺,「一樁幾年前的舊案,豈是她說要重審,就能重審的?便是質疑,也該拿出證據。」
皇后道:「可不是么,那我這就回了她,讓她安安分分待在東宮做良娣。」
太子能用到她是她的福分,哪裡容得她挑挑揀揀,還敢拒絕。
皇帝不置可否。皇后看看父子二人,識趣地不打擾他們議事,起身走了。
明恬很快就得了皇後身邊嬤嬤的傳話,說是正式的冊封旨過兩日就會下來,讓她不必再回道觀,安生留在這裡。
或許是實在沒把她放在眼裡,嬤嬤只傳了話就走了,而晨時還來親自見她的皇後娘娘更是連影子都沒看見。
明恬坐在那兒想著嬤嬤的話,突兀地笑了一下。
安生?怎麼可能?他們這般不把她的要求當回事,那她也自然不會配合。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下來。圓臉宮女立在屏風處,請示道:「明小姐,您是不是該去麗正殿了。」
明恬沒吭聲。
她手裡拿著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梳,一下一下地為自己梳理頭髮。
昏黃的燭光下,美人長發如瀑,烏黑潤澤。宮女看得痴迷,上前問道:「要奴婢幫您梳頭嗎?」
明恬搖了搖頭。
宮女便以為她自有主張,站在旁邊等著吩咐,卻過了好久,都沒看見明恬有別的動作,她不禁著急起來。
「明小姐,您可要快些了,這時辰……」
「與我何干?」明恬淡淡反問。
宮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沒想到,白日里看著和善、平易近人的明小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明恬道:「太子又沒有召見我,我不過去。」
宮女一急:「可是今天陳嬤嬤來傳話的時候不是說了嗎?讓您每晚酉時一刻就……」
明恬視線往她身上掃了一眼,不作理會,反而轉身上了床榻,撈過薄被蓋在了身上。
「我是東宮的人,凡事自然要聽太子殿下的吩咐。」
「明小姐……」
明恬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宮女就聽到榻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著急地跺了跺腳,轉身出去了。
-
燕雲朝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寢殿的矮榻上,四周又是空無一人,靜悄悄的。
他嗤笑一聲,站起了身。
那群人還真是膽小鬼,每天算著時辰,知道他要出現的時候,就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他心情不好擰了脖子。
不過這樣也好,他本來就懶得見他們,他只想看見阿姊。
燕雲朝低眉想了片刻,突然一愣,阿姊呢?
燕雲朝在寢宮中來迴轉了一圈,把里裡外外翻了個遍,卻沒有看到一絲一毫屬於阿姊的痕迹。
燭光下,那宛如刀刻般俊美的臉,倏地陰沉下去。
殿外,馮歡垂首侍立,突然聽見哐當一聲,殿門被粗暴打開,一身黑袍的太子殿下神情肅殺,面色凜然地從中走了出來。
馮歡心裡一突,連忙喚道:「殿下……」
燕雲朝冷聲問:「阿姊呢?」
馮歡猜到他問的是明家小姐,當即道:「已經、已經派人去請了。」
也不知道那明小姐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竟然不來了,他派人過去都請了兩刻鐘了,人卻還不過來!
「她在哪?」
「在……」
馮歡一個遲疑,燕雲朝一腳已經踹了過來,一下子把他掀翻在地,胸口鈍鈍地疼。
「孤問你她在哪兒。」
馮歡一骨碌爬起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奴婢帶殿下去。」
一行人膽戰心驚地跟在太子身後,浩浩蕩蕩地往東宮後頭的罩房處去。
「殿、殿下,就在這兒了,前面第三間屋子,就是明小姐的住處。」
燕雲朝幽幽道:「你們就給孤的阿姊住這種地方?」
馮歡膝蓋一軟:「殿下……」
「自己去領二十鞭,或者——」
燕雲朝話沒說完,馮歡已經跪倒在地磕頭謝恩:「奴婢這就領罰!」
比起二十鞭,顯然是眼前太子殿下的手段更為可怖,馮歡生怕燕雲朝說出後面的話。
燕雲朝嗯一聲:「滾。」
在馮歡帶著剩下的侍從麻溜退下之後,燕雲朝才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走到那第三間屋子前,伸手推開了房門。
室內黑黢黢的一片,燕雲朝什麼都看不見,但他感受到了阿姊身上好聞的氣息。
他把聲音放輕。
「阿姊,我來找你了。」
作者有話說:
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朝:每天都在反覆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