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

那一晚,白瑰沒進入紅瑰的夢。

他進了黑瑰的夢。

夢裡的「白瑰」被陳昭眉輕而易舉地誘惑。他毅然拋棄了優渥的生活,選擇和陳昭眉私奔,跑到一個邪惡生物肆虐成災的三不管地帶——只有在那裡,他們才不容易被季夫人找到。

到了那裡,白瑰開始穿耐髒的黑衣服。他學習做家務,後來發現靠陳昭眉一個人打工,陳昭眉太辛苦了,他還開始上班。

一天,黑瑰下班后,遭到惡魔山羊的襲擊,便把山羊劈了,將其顱骨做成花瓶,供陳昭眉插玫瑰用。

那樣的日子,倒是有滋有味。

白瑰能感受到夢裡黑瑰的愉悅和輕鬆——這讓白瑰的心情也不錯。

然而,在夢境盡頭,突然傳來了一聲來自陳昭眉的呼救——白瑰,救我!

這聲呼救彷彿是從極遙遠的縫隙傳來的,虛弱得彷彿能隨時消散在風裡。然而,落在白瑰耳里,卻猶如驚雷炸開。

他循聲飛去,到了所有夢境交匯的盡頭——一片白雲虛空中,紅瑰的身影艷麗得灼眼。薔薇的藤蔓纏上了陳昭眉。

白瑰心下大驚,連忙出手——這是他第一次在夢境里正式和紅瑰交鋒。

當這道雪白的身影出現時,紅瑰的臉上先是一驚,而後是一笑:「原來是你!那天是你!」

白瑰看著被藤蔓纏身的陳昭眉,眼神沉鬱,但臉上仍儘力保持平和:「你不能把他帶走。」

「放你爺爺的屁!我做事,用得著你這個廢物來教?」紅瑰厲聲道。

看著開口就噴垃圾話的紅瑰,白瑰有一種「這果然就不可能是我」的感嘆。

然而,白瑰還來不及優雅地回應,紅瑰的薔薇刺就如閃電般襲來了。

紅瑰的攻擊鋪天蓋地、狠辣異常,實在讓白瑰暗暗心驚。

儘管白瑰天賦與紅瑰旗鼓相當,但是身為閨閣公子的他實戰經驗卻相當缺乏。可不像紅瑰已是殺人無數的魔頭。

紅瑰在百年前已與世界為敵,殺得聖殿片甲不留,連人皇一族都幾乎被他屠盡了。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鬼!

而白瑰再怎麼聰明果決,也確實只是養在深閨十八年的年輕人罷了,到底是輸人一籌。只見白瑰一個不防,就被薔薇刺抽中後背!

白瑰背部頓時裂出鮮紅的傷口,劇痛頓時像閃電一樣流遍他的身體。

曼殊之毒瞬息侵入血肉,白瑰不覺汗流浹背。

看著白瑰受傷,紅瑰冷笑著抬起手來:「早說了,你只是一個廢物。」

說吧,他朝白瑰的心臟又是一刺!

若心脈被損,白瑰必死!

生死關頭,白瑰心念如電一樣轉得飛快,但目光卻如凝固一樣粘著在陳昭眉身上。

此刻的陳昭眉雙目閉著,神態安靜平和,彷彿只是普通地睡著了而已。儘管他被劇毒無比的藤蔓所纏繞著,但這些毒藤纏繞在他的身上的時候,卻柔軟得像羊毛一樣,見血封喉的毒刺也溫柔地收起。紅瑰剛才發出的每一擊鋪天蓋地的攻擊,都巧妙地避開了藤蔓包纏的此處。這讓陳昭眉看起來更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嬰兒,正在柔軟的搖籃里沉睡,外頭的暴風雨不能浸染他的衣角的分毫。

這一刻,白瑰了解到,他雖然是應了陳昭眉的一句「白瑰救我」而來的,但陳昭眉或許不需要他的拯救。

紅瑰並不會傷害陳昭眉。

白瑰趕到這兒來,也不是為了拯救陳昭眉,而是為了搶回陳昭眉。

他的心裡,充滿對陳昭眉的佔有慾。

一直不肯承認的佔有慾。

在學院的朝夕相處里,白瑰總是端著一副莊重的模樣,在與陳昭眉的交流中總有一種自然流露的傲氣,好像他真的就是陳昭眉的主人一樣。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白瑰不會不敢接受陳昭眉的「色誘」。

如果真的是這樣,白瑰也不會撕掉陳昭眉帶著的飛船票。

……

因為靈感夢,他感受到每一個「白瑰」的痛不欲生,他認識到每一個「阿眉」的居心不良,他看到了許多「白瑰」咽下了甜蜜的毒藥,甘甜從舌尖滾過後,落入肚腸,便化作毒刃,刺破他的軟肋,割得他肝腸寸斷。

他害怕。

或者是害怕失去,或者是害怕背叛,又或者是害怕更多殘酷的可能——

這所有的可能性都系在眼前這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陳昭眉身上。

陳昭眉總是漫不經心,總是隨心所欲,他總是那麼天真無知,不知道自己隨隨便便的一個回頭、一個頓首就能顛倒白瑰的天地乾坤。

白瑰膽怯。

他掌著陳昭眉,不讓他離開。

他拘著陳昭眉,不讓他肆意。

他勾著陳昭眉,不讓他厭倦。

他遠著陳昭眉,不讓他得手。

全都是因為恐懼。

由愛故生怖。

白瑰的眼皮垂下。

過去夢境中無數個「白瑰」與「陳昭眉」相處的瞬間在腦海中如戳破了洞的管子一樣噴涌而出,他的心卻像一個被抽空了水的木桶,回歸了一種鎮定的「空」。

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自己最恐懼的、最珍視的皆是什麼。

他放空了自己,得到一片澄明的心境。

純凈的多摩羅旃檀的生機在體內自由地流動,彷彿涓涓細流,又如同洶湧大洋。

而薔薇刺轉眼已到他眼前,他恍若不覺,只淡聲說:「住手。」

——真言。

薔薇刺彷彿突然被凍住一樣,停在白瑰心臟前的一厘之地。

紅瑰的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你不可能……你的真言不可能對我有用!」

白瑰緩緩睜開眼:「世間沒有武器能傷我劫身,可我還是受傷了。」

紅瑰冷道:「這有什麼奇怪?我的曼殊神力就是專門克你的多摩羅旃檀體的。」

白瑰也笑了一下:「曼殊薔薇能克旃檀,難道旃檀就不能剋制曼殊之力?」

紅瑰像是意會過來,吃了一驚:相生相剋,本來是極為淺顯的道理。但在紅瑰的世界里,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旃檀族人能克得住他。倒是他的薔薇刺能把這些自命不凡的傢伙一個個抽得皮開肉綻。

是以,紅瑰也把白瑰當成那些族人一樣抽了,也沒想到白瑰可以反過來克制自己。

百年魔神,就這樣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娃娃給轄制住了。

這讓紅瑰臉上怎麼掛得住?

紅瑰體內氣力暴漲,強行掙脫白瑰真言的束縛,冷笑道:「那這次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鞭子快!」

所幸白瑰還只是一個稚嫩的年輕人,他的真言在紅瑰身上的作用不能太久。

掙破真言之網,紅瑰再度抬手,薔薇刺捲動著疾風,在空氣中劃出電光般閃耀的弧度。

這一次,他的動作快如閃電,決不讓白瑰有說話的空隙。

冷汗潸然的白瑰,仍拼盡最後一口氣,要說出他的真言,但紅瑰全力一擊的威壓排山倒海,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天縱奇才、無往不利的白瑰頭一次嘗試到真言反噬之痛,彷彿一把刀子在他的胸腔鑽洞。

「嘭」——

有一樣東西,卻來得比紅瑰的鞭子更快。

那就是子彈。

一顆閃耀著靈光的子彈穿過了紅瑰的胸腔。

鮮紅的血液在紅瑰胸前炸開,艷麗非常。

紅瑰那不能被傷害的劫身被洞穿,心臟之處炸出一片淋漓血花。

隔著猩紅血霧,白瑰眯起眼睛,看到了開槍的人到底是誰

——是黑瑰。

紅瑰、白瑰算是兩個極端,卻又很相似:一頭長發如瀑布,一身長袍如流雲,從頭到腳都寫著老式貴族的精緻質感。

黑瑰則不然,他剪一頭利落短髮,更顯臉部輪廓分明,穿一套黑色襯衫,解開兩個紐扣,露出引人遐想的鎖骨,西裝褲筆挺地裹著修長的雙腿,勾勒出一種更現代的男士風格。

黑瑰和紅瑰、白瑰走的路子並不一樣。他在三不管地帶涉險太多,枕戈待旦,發現真言確實有不方便之處。所以,他自製了一種特殊武器——將真言之力嵌入特製的子彈之中,放在彈夾里,需要的時候開槍。就算大羅神仙來了,吃了他的花生米都得解除戰鬥狀態一分鐘。

紅瑰冷不防吃了一記暗槍,靈體消散,消失在白雲虛空間。

與此同時,纏繞著陳昭眉的薔薇藤蔓也應聲而解。

陳昭眉的靈體飄然下墜,卻被白瑰眼明手捷地摟住。

落入帶著旃檀妙香的懷抱,陳昭眉似有所感地抬頭,卻聽到白瑰輕輕在他耳邊說:「睡吧。」

——真言。

在真言的力量下,陳昭眉毫無反抗地合上眼。

「醒來后,忘記這裡的一切。」

——也是真言。

無論是紅瑰還是白瑰,都保持著極致的斯文溫文。黑瑰卻不然,他把手槍往腰帶上一別望著白瑰說:「快走吧。我的子彈只有五發,而且對他的效果不會超過一分鐘。」

言下之意,就算黑瑰和白瑰加起來,也沒信心可以打贏紅瑰。

因為無論白瑰還是黑瑰,都看出一個事實——

紅瑰,已然成神。

白瑰咳了咳,吃力移動受傷的靈體,隨黑瑰一起往時空縫隙漂流,又說:「你怎麼會來……」

黑瑰指了指耳朵:「聽見了。」

陳昭眉那聲虛弱的呼救,不僅被白瑰聽見了,也被黑瑰聽見了。

白瑰點頭:「我明白了,謝謝你出手。」

黑瑰輕輕一嘆,目光從陳昭眉的睡顏掠過,臉上的玩世不恭煙消雲散,被更為沉重的陰影所覆蓋。但他很快轉開目光:「你打算怎麼辦?」

白瑰道:「你是指?」

黑瑰道:「那個瘋子發現了這裡有一個活著的阿眉。」

白瑰不語。

黑瑰說:「帶我到你的世界去吧,你會用得著我的。」

白瑰卻淡聲問:「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也是一個瘋子?」

另一個發現了活著的阿眉的瘋子。

黑瑰沒有解釋什麼,他只是笑了笑:「我倒希望我是一個瘋子。」

他的目光深邃卻冰冷:「可是很遺憾,我很清醒。」

和紅瑰的癲狂不一樣,黑瑰確實非常清明。

儘管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陳昭眉臉上轉動,但眼神里只有遺憾、惋惜和懷緬,並沒有絲毫與愛欲有關的痕迹。

如他所言,他和紅瑰不一樣,他很清醒。

黑瑰的靈魂屬於另外一個世界,所以,如果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就需要一個趁手的容器。

思慮再三,白瑰也去宰了一匹惡魔山羊,製造了這個容器,將黑瑰從異世界召喚而來。

穿越世界消耗黑瑰不少靈力,所以,他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對於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只有少數時候,他會突然醒過來,說想要打電子遊戲,或者說想喝咖啡。

白瑰很難想象另一個「自己」會有這樣的愛好。

黑瑰只是嘆了一口氣:「你不懂,你沒當過打工人。」

有時候,黑瑰就是很滄桑地拿著一杯提神咖啡,一手拿著手機,打著放鬆精神的遊戲。

有時候,黑瑰會吃快餐,吃爆米花,吃薯片,喝可樂,並看無營養肥皂劇。

有時候,黑瑰甚至會易容跑出去找人打架,打完了回來沮喪地說「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菜?」

……

白瑰對黑瑰的生活習慣不予置評,但偶爾還是會問一句:「你是怎麼建立起這些愛好的?」

黑瑰說:「我這不閑著嗎?」

白瑰頓了頓,說:「你可以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嗎?」

黑瑰笑了。

「可是,孩子,」百歲老人黑瑰咬了一口黑松露炸薯條,對著十八歲的年輕白瑰說,「我的人生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意義了。」

這句話,他依舊是笑著說的。

黑瑰,是許許多多個「白瑰」里最愛笑的一個。

每一個「白瑰」的夢裡都有痛苦,即便是最甜蜜的回憶里,都摻雜著酸與苦。唯獨黑瑰,他能享受回憶里純粹的快樂。

他能夠真正地為曾經擁有過阿眉而感到由衷的幸福,儘管已經永遠失去。

他能夠在看這裡的陳昭眉時,保持著最清醒的認識:這不是他。

黑瑰對這裡的陳昭眉沒有任何佔有慾,他永遠只愛、只要、只想屬於自己的那一個阿眉。

這是白瑰信任他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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