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戰死……沙場……了?
崔呈衍他……
彷彿一盆涼水從頭灌下,溫良只覺得手腳冰冷。
他一把抓過老伯,焦急地問:「老人家!您是不是記錯了?!是那位……」
還沒等他說完,那老伯就不耐煩地甩開他,板著臉說:「你這後生仔也挺奇怪!那通敵賣國的姦細死了就死了!問長問短有何用?」
「就是就是!」一邊聽故事的人也在附和。「既為姦細,又何來戰死一說?照我說,出賣我大齊的姦細就該人人得而誅之!死在戰場上算便宜他了!」
「對啊!通敵叛國可是重罪!是要株連九族的吧?!」
……
逃難的眾人將對北狄人的憤怒發泄在了這位不知名的姦細身上,溫良頹然地鬆開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
崔……呈衍……怎麼可能是北狄人的姦細呢?
他……怎麼可能……死在戰場上呢?
溫良心緒煩亂,端茶杯的手都在不停顫抖。
那撥從容州逃難而來的人休息夠了,便預備啟程。溫良又問了一圈,除了個別與那老伯說辭一致之外,其餘人都表示他們不知道這回事。
線索就在這斷了。
先前只是崔員外失蹤,現在……連崔呈衍都生死未卜了嗎?
溫良從未體會過如此心慌的感覺,烈日當頭下,他險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你沒事吧?」那位好心的大娘連忙扶住他,「我看你臉色很差,要不再休息一會?你這孩子,幹嘛非去那林州呢?」
「受人所託,非去不可。」溫良強裝鎮定,穩住自己的心神。他謝過大娘的好意,牽過自己的馬就要出發。
大娘望著他落寞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
☆
經過長途跋涉,溫良總算在第三日的傍晚時分,抵達了林州城。
正如好心大娘所說,林州城的城門緊閉,城牆上站著守城的士兵,儼然一副圍城之勢。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溫良望城興嘆,難道真的要無功而返了嗎?
在茶水鋪的時候,他向那些林州城出逃的人們詢問過齊家綉庄的情況。只不過他們的說法也很混亂,讓溫良也拿不定主意。有的說,逃出來的時候看見齊家綉庄還開著門,有的卻說,他們走時林州城裡幾乎所有的鋪子都歇業了。
看來不進城,是得不到結果了,溫良在城門外的村落里打聽了一圈,終於尋到了一條進城的密道。
這密道由村長把守,進出城共需三錢銀子,簡直在發戰爭財。
可他沒有辦法,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渠道進城。
☆
入夜,林州城。
溫良好不容易進了城,卻發現,城中簡直靜得可怕。
街上散落著一些物品家什,街道旁幾乎不見一點光影。除了在密道口有等著出城的人之外,整個林州城中,就難以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難道……這真是一座廢城了?
按照崔夫人說的地址,溫良很快就找到了齊家綉庄。
齊家綉庄的大門緊閉,門窗似乎都落了灰塵。溫良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像是白天開過門的樣子。
「你……是誰?」
綉庄邊上的一道小門拉開了一道縫,聲音便從其中傳來。
溫良連忙過去,行了個禮:「請問,這是齊家綉庄嗎?」
那人的聲音有些蒼老,他警惕道:「誰讓你來的?」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彷彿一早就知道,會有人來似的。
「青州城的崔夫人。」溫良說。「她交給我一封信,要我務必送到齊員外的手上。」
雖然此人蹊蹺可疑,但溫良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能從綉莊裡面開門,自然與其家人關係密切,從此人的行事作風來看,很像是綉庄的管事。
「青州城……難道是……」
門縫驟然拉大,走出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他目光銳利地打量著溫良,沉聲道:「你是……崔家什麼人?」
從年紀來看,是管事無疑了。雖然被問的很不舒服,但溫良還是恭敬地回答道:「我是崔少爺的朋友,請您放心,我絕不是壞人。」
老者又看了他許久,才嘆了口氣,將人放進來。
側門直通綉庄的後院,屋子裡都沒點燈,也沒有人氣。溫良正覺得奇怪,卻聽見那老者說:「我是綉庄的掌柜,你可以叫我七叔。」
溫良禮貌地拱了拱手:「七叔。」
七叔進屋點上燈,溫良這才看清楚屋裡的情況——
除了一些必備的家什,就只剩下一些堆著的糧食。
「小姐嫁去青州城……也好多年啦。」七叔一邊斟茶,一邊感慨道。「小少爺也長成大人了,聽說還考中了探花?不枉當初老爺那麼疼小少爺……哎,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溫良心裡滿肚子的疑問,但礙於七叔是老人家,便只能由他感嘆過去。
「來,喝口茶。」七叔將茶杯遞給他,又說。「其實……崔家在青州城的變故,我們都知道……姑爺失蹤了,小姐閉門不出……傻子都知道崔家發生了什麼……」
聽到七叔這樣說,溫良差點被茶水嗆到。
什麼意思?莫不是……齊家早就知道崔夫人現在的處境?
「慢點喝,不夠還有。」七叔看他灰頭土臉,猜他一定是為了趕路沒少遭罪。「從青州城來應該挺麻煩的吧?」
「不麻煩不麻煩。」溫良謝過七叔的好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七叔……這齊員外……」
雖然七叔愛嘮叨,可溫良卻始終記得自己的使命。
找到齊員外,搬救兵,才是他此次林州之行的目的。
「齊員外……」七叔喃喃道,望著溫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來晚了。」
來晚了?何出此言?
溫良驚訝地看著七叔:「難道……」
七叔沒等他說完,便點頭道:「是的……少爺他……早就不在林州城了。」
「現在……林州城的齊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七叔的話,無疑是一陣驚雷,在溫良的耳邊炸響。
對於崔夫人來說,齊員外無疑是最後一根稻草,可現在七叔卻告訴他,這根稻草早就自己折斷了?
「在容州傳出消息之前,少爺就不知道從哪裡收了風聲,早早地就囤好了糧米油麵還換好了銀票。」
「那時候崔家的消息剛傳來,我勸少爺該去青州城看看了,他卻嫌我多管閑事。」
說到這,七叔凄慘一笑:「少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小姐出嫁了就是崔家人,與我們齊家再無瓜葛。這麼……這麼狠心的話……他怎麼說得出來……」
「後來,少爺還以出遊為名,帶這府中的家眷們去了別的地方。」
「具體去了哪兒……我也不知道,現在齊家除了我不肯走,就只剩下幾個看門的丫頭婆子了。」
……
七叔說得動容,老淚縱橫。
可溫良卻也明白了——
怕不是崔夫人一廂情願以為自己跟娘家哥哥的關係好,才派他來送信的?結果人家非但不把她這外嫁女當自家人,而且還早早地就謀划好了退路,逃之夭夭了?
怪不得,林州城出逃的那些百姓中有人說,這齊家綉庄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齊家綉庄。齊員外繼承家業后壓低成本抬高定價,哪還有當初老齊員外那樸實的作風?
溫良心知自己手中的這封信送不出去了,眼神不覺又黯淡了幾分。
七叔仍在哽咽:「小姐……小姐她還好么?」
溫良最見不得老人家傷感,他胡亂說了些安慰話,好讓七叔放心。
「崔夫人她……很好,衣食無憂,就是很想念你們這些娘家人,所以才派我來林州看看。」溫良說。「七叔您放心,齊家的變故我一定不會告訴崔夫人,您……您也別太難過了。」
齊家人也指望不上了。
崔夫人還被變相軟禁在崔府內院,林州城的消息很快也會傳到青州城去,若讓崔大爺知道了齊家的情況,那崔夫人……還能呆的舒坦嗎?
兒子、夫君,相繼失蹤,自家親哥又逃之夭夭,崔夫人也曾是老齊員外的掌上明珠,一生順風順水,哪裡受得了這等打擊?
若被崔夫人問起了……他該……如何回答?
溫良不敢去想。
回到青州城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像個木偶,獃獃的,傻傻的,心緒雜亂,人也混沌。
若說去之前,關於容州城的傳聞還只有幾個人在說,那麼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許多說法了。
有的說衛小將軍打勝仗了,將北狄人侵佔的地盤又奪了回來。又有的說,慶王世子帶兵偷襲中了埋伏,傷得很重,還有的說……
不管是在哪個版本里,那位不知名的督軍大人永遠是背負著姦細的罪名。有的說他死了,有的說他被關起來,還有的說他已經逃去了北狄人那邊……
起先,溫良還會與他們爭辯,到後來聽多了,也麻木了。
謠言,都不是真的,他才不信。
可是,等他走進自家大門,看著紅腫著眼睛的小玉和崔安……卻不由得他不信了。
「公子!」小玉的嗓子嘶啞,已不知哭過多少回。「府衙傳來消息……說、說……」
竟是泣不成聲。
溫欣也紅著眼睛,她抹了把臉,強裝鎮定:「哥,嫂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