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誰才是演技派?
崔員外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他兒子的圈套中,還以為崔呈衍真是為了娶男妻一病不起。
思前想後,輾轉踱步,手心手背都是肉,作為夾在夫人和兒子中間的老爹,崔員外表示自己真的很難做。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叫小玉:「去把夫人請來。」
小玉應聲而去,崔大爺和崔二爺坐在一邊,緊張地觀察崔員外的表情。
其實,崔呈衍病了這幾年,崔員外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原先覺得自己這兒子是天之驕子,棟樑之材,就等著他一飛衝天,大展宏圖。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平靜的生活,兒子病了,娘和媳婦也跟著病了,兩個哥哥又是不中用的,他要是再不堅強起來,崔家就要散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崔員外才覺得,一家人整整齊齊,和和美美,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功名利祿,金銀珠寶,都是身外之物,有則錦上添花,無則無傷大雅。
若是阿衍執意要娶男妻,他其實也沒什麼意見——想當初崔員外也是窮小子一個,但他肯拼肯干,在崔夫人娘家做工的時候受到崔夫人的另眼相待。崔夫人陪著他白手起家,逐步走到今天。
崔員外最不屑門第之見,在他看來,人品好最重要。
阿衍身邊這位年輕人,除了是個男子之外,其他的,在崔員外看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阿衍病了,真情實意的關心寫在臉上,留在心底。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他這個兒子他最清楚,心裡認定的東西,十頭牛也拉不回。
「你叫什麼名字?家裡還有什麼人?」
崔員外的聲音驀然響起,溫良這才意識到,他在跟自己說話。
溫良便如實相告,告訴崔員外,他父母早亡,只剩下一個妹妹,而這唯一的妹妹,則是崔府原本定下的沖喜新娘,溫欣。
聽到溫欣的名字,崔員外蹙眉。
阿衍的婚事,是他兩位哥哥一手協辦的。當初崔員外也擔心,這溫秀才家的閨女怎麼會心甘情願嫁給阿衍,沒想到……果真被他料中了。
不是真啞巴,卻是假新娘。崔員外看向崔大爺,崔大爺雖然心虛,但仍然擺擺手,裝作自己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模樣。
這時,崔夫人也到了。
儘管走進堂屋之前,她還打定主意不理崔呈衍。
可就在進門那一剎,崔夫人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崔呈衍,咳嗽聲不斷,堅硬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哪有娘不疼兒子的?慪氣歸慪氣,她也不希望崔呈衍有事啊。
「阿衍!這是怎麼了?!」
故意做出的面無表情再也綳不住,關切之意不可控制地爬上臉龐。崔夫人心急如焚,快步走向崔呈衍:「可是夜裡著了涼?還是病好的後遺症?巫大夫看過沒有?怎麼一夜之間就憔悴了這麼多……」
崔呈衍由溫良扶著,虛弱地握住了崔夫人的手,安慰她:「娘……我、我沒事……你、沒事、就、就好了……」
昨日還聲如洪鐘,今日就氣若遊絲了。愛子心切的崔夫人完全沒想過這一切可能是崔呈衍設下的局,頓時心疼起來:「好孩子!病了就好好休息!快,小玉,去請巫大夫!怎麼能跪在這呢?老爺,兒子是犯了什麼錯不能好好說?一定得跪著才能說話?」
面對夫人的質問,崔員外一時語塞。
為何說得好像他錯了一樣!這阿衍是自己要跪的,怎麼能賴他呢?
「阿衍是夫人你的心頭肉,我怎敢讓他跪著?」崔員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從小到大都坑爹。」
「他跪你便讓他跪?不知道攔著嗎?」崔夫人想扶起崔呈衍,可被後者堅定拒絕。
「娘……我、我真沒事!」崔呈衍寬慰似的笑了笑。「別、別怪爹!」
家庭矛盾一觸即發。
只不過,本來的罪人是一意孤行要娶男妻的崔呈衍,現在的討伐對象卻成了不攔著崔呈衍的崔員外。
崔員外心裡苦,這夫人與兒子之間的夾心肉,真不好當。
崔大爺見狀,趕緊勸道:「三弟妹,三弟也不是有意的。阿衍是個孝順孩子,他對你們可謂是一片真心,連我都忍不住想起了我那在外為官的阿律。這麼多年只有家書寄回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崔大爺和趙氏的兒子,崔呈律,是大房的唯一能拿出來抗爭的驕傲。他長崔呈衍七歲,小時候也曾受過岑夫子的誇獎。後來中了進士,便一直在外為官,很少回來。
崔呈律這個名字很少在崔家被提及,大約是不想讓大房一家傷心吧。
崔夫人想起,崔呈律離家的時候似乎還比崔呈衍小點。
兒行千里母擔憂,幸好,她的阿衍還在她身邊。
「哎……」崔夫人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都是孽緣。」
要是她不病急亂投醫,信那勞什子的沖喜,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了。崔呈衍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他在想什麼,她這個做娘的難道還不清楚嗎?
崔夫人自問不是話本故事裡的惡毒婆婆,沒有棒打鴛鴦的奇怪癖好。
溫良這個孩子,品性是極好的,她看得出來,兩個孩子對彼此都有情,不然也不可能到現在還緊牽著手,絲毫不肯放開。
「夫人……」崔員外在叫她。「你別這樣。」
崔員外怕她關心過頭,再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
崔二爺也適時插了句話:「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么?都僵在那幹啥呢?來人啊,快把少爺扶起來,三弟妹你也別站著了,快坐下吧。」
崔呈衍卻是怎麼都不肯起來,他目光堅定地看著崔夫人:「望、望娘……成、成全!」
說完,竟劇烈地咳嗽起來,嘴唇竟沒有一絲血色。
溫良雖然知道他在演戲,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被他帶入到情境中去。
「子行!你吐血了!」他失聲叫道。
手帕上赫然出現的,是一團鮮紅的血。
眾人都大驚失色,崔夫人尤其為甚。
溫良一把抓住崔夫人的手,聲音都快帶上了哭腔:「巫大夫說,子行顱內淤血剛散,不能受刺激。崔夫人,您別再逼他了!我、我走沒關係!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青州城!你們對外可以說『溫欣』在土匪窩死了,這樣崔家的聲譽絕對不會受損……」
多好的孩子啊,為了阿衍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要了,還考慮到了崔家的顏面……
崔呈衍死死地拉住溫良,咳嗽更甚:「咳咳!不、不準……」
「哎呀三弟妹!阿衍都這樣了你還在猶豫什麼!」崔二爺對正經事沒什麼嗅覺,對家長里短的八卦倒異常積極。「之前不還擔心阿衍娶不上媳婦么,現在媳婦也有了,就只是男妻嘛。開錢莊那老錢的夫人不就是男的么?還有隔壁綢緞莊那個……叫啥來著……」
崔二爺一口氣說了好幾個青州城的娶男妻的大戶,數量之多,讓他們都嚇了一跳。
看來青州城這男妻風俗,由來已久啊。
不過,溫良心裡想的是,這崔二爺不愧是混跡風月場的老手,對城中大戶人家的八卦門門清。
「三弟妹,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崔大爺說。「若是子嗣問題的話,其實也不算大事。娶男妻的人家大多會納妾,不納妾的話,抬通房丫頭也行。實在不行,從旁支挑選適齡小孩過繼也可以,咱們崔家家大業大,不怕後繼無人。」
崔大爺這話,才真正說到崔夫人心坎里去了。
「我不是怕後繼無人,我只是怕等我和老爺百年歸老之後,阿衍沒人照顧……」
到底是親娘,想得都比別人深遠。
崔員外走過來,扶起他的夫人,語重心長地開口道:「夫人啊,兒孫自有兒孫福。阿衍還年輕,你怎麼就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情了?」
崔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崔呈衍和溫良一眼。
演技一流的崔小公子莫名覺得心虛,他從他娘的眼裡讀出了太多的感情,沉重到無法呼吸。
溫良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想到自己只是在演戲騙崔夫人,他心中的內疚感就多了一分。
「還跪著幹什麼?」崔員外指著崔呈衍,吹鬍子瞪眼道。「你這臭小子,真當你爹是眼瞎?小時候裝吐血,現在大了還玩這招,真不怕把你娘嚇昏過去?」
崔員外雖然一直沒說話,可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崔呈衍這呢!
「什麼?!裝吐血?」崔夫人還沒從大悲的情緒中緩過來,眼睛不由得瞪大。「阿衍,你又拿雞血騙娘?!」
沒想到會被崔員外當眾戳穿,崔呈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咳咳!這、這不是……怕、怕娘……」
崔夫人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崔員外攬得緊緊的,絲毫動不了。
「你幹什麼!大哥二哥還有孩子們都看著呢……」
崔大爺和崔二爺立馬裝作看風景,表示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三弟妹,三弟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三弟才剛回來,你們夫妻倆肯定還有很多話要說……」
「是啊三弟妹,要是悶的話我叫我媳婦來陪你玩葉子戲,可別再為難阿衍了……」
……
一物降一物,崔夫人能降服崔員外,崔員外也能治住崔夫人。
從堂屋裡出來后,溫良迫不及待地問:「哎!你爹剛剛走的時候,為什麼瞪了你一眼?」
崔呈衍無奈笑笑,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啥……那是他在警告我,叫我以後不能再欺負他媳婦了。」
姜還是老的辣,這崔府中隱藏最深的演技派,居然是崔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