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帝國 第五章 黑雲（一）

狼是一種兇猛狡詐的動物，大陸南北，人們無不見識它的靈性，南方草原上的狼群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獅虎都為之躲避；而北方冰原上的雪狼則更甚一籌，極寒的環境造就更強的個體，雪狼體型龐大，碧綠的眼睛閃著狡黠的神光，一身潔白的毛如雪，潛伏在一片雪窩中，躍起，追逐，玩弄著獵物，寒冷寂寞的冬夜，雪狼對月長吼，聲傳數十裡外，月光下灑下銀輝，彷彿給這極地的王加冕。開蘭地處北方，土地貧瘠，物產單薄，人民生活困苦。四國之中，開蘭經濟最弱，但百年來，開蘭與其他三國遺址保持均勢，多賴於如雪狼樣的百姓，民風彪悍，作戰勇猛，與納斯達不相上下。納斯達多草原，沃野千里，人民尚武，崇拜空中之王——蒼鷹，故而以鷹為圖騰，旗幟上也以鷹為標識。開蘭多冰原，膜拜雪狼，兇狠狡詐，以狼為聖物，故而開蘭王旗上即繪著一頭頂戴皇冠的雪狼，各分團的旗幟各自加上不同的標誌。

斯克拉是開蘭重將，隸屬王室，故而營盤上方飄蕩著雪狼王旗。布魯斯夜襲奇岩，守將奧曼落荒而逃，皇帝弗羅斯特勃然大怒，親自回師紅雪城，督戰北方戰事，征討黑雲的重任就交給斯克拉。斯克拉為人謹慎，帶軍嚴整，深明兵法，知曉黑雲城溝深壁厚，不易強攻，遂步步蠶食，攻佔周遭的土地，擠壓黑雲的空間。

希拉爾也不在意，自席娜離開黑雲后，整日以飲酒為樂。黑雲守將布馮多次勸諫，希拉爾都不放在心上，依舊日日尋歡作樂，一切大事都委於布馮。將士們多日不見主帥，不明所以，人人猜測揣度，加之近來沒有什麼舉動，也不見希拉爾有重新一統納斯達的雄心壯志，外圍又有開蘭人虎視眈眈，整個黑雲城籠罩著不安的氣氛。人人不知前程何在，路在何方，城內有些富人及早打算，舉家搬遷，紛紛逃到臨近的六華城。奧古斯都家族趁機了一筆意外之財，因為六華城的房產多是他們家族的生意，大批黑雲富商大戶進城，房價大漲，一時地產業緊俏，奧古斯都家族加緊盤售，倒也狠賺一筆。

希拉爾擎著酒杯，仔細端詳，像個孩子看著心愛的玩具，時而狂笑幾聲，時而痛苦流涕，儼然神智不清，精神錯亂，，身後已經堆放了一排酒瓶，都是他今天的戰果。又半杯酒下肚，希拉爾感到眼前有些搖晃，一個趔趄站立不穩，手一抖，酒杯委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微微楞，看著地上的一堆碎片，雙膝一軟，身體癱倒，右手按在玻璃上，滿是鮮血。刺痛消減了酒意，神志清醒了許多，希拉爾獃獃地看著流血的手，一動不動。

房外傳來腳步聲，布馮一身戎裝，表情嚴肅，推門而進。布馮心事沉重，本想以黑云為基地，與另兩個王子一爭高下，重定納斯達，建立不朽大業，不想世事無常，黑雲根基尚薄，還未出師南下，就被開蘭大軍猛攻，黑雲本就不厚的家底消耗大半，外部土地一一失守，黑雲城也幾番告急。幸虧奧古斯都家族上下活動，說服布魯斯出兵奇岩，開蘭北部吃緊，弗羅斯特率主力回師紅雪城，僅留斯拉克駐守，黑雲城的壓力大大減緩，雖然開蘭不再大規模攻城，但小股騷擾不斷，弄得城內人心惶惶，大白天也不敢隨意出城。斯拉克也不著急，把黑雲外圍的據點一一佔領，對黑雲漸成包圍之勢。黑雲城就像一座巨大的龜殼，城內守軍龜縮進來，偶爾探出頭，四處張望一番，現外部形勢依舊危險，遂又躲進殼內，安穩地自欺欺人。布馮對此憂心忡忡，但卻無能為力，倘若此時希拉爾王子善加撫慰，穩定將士情緒，等待時機，說不定還能有一番作為，但這個表外甥卻自己先喪失了鬥志，整日與酒為伴，不聽屬下勸解，只有聽到「席娜」時，才會眼珠一轉，神采異常，也變得健談。布馮不由得心痛不已，自見過席娜一面，布馮就對她沒有好感，覺得這個狐狸樣的女人太富有心計，完全把希拉爾當做玩物，黑雲早晚要毀在她手上。

可這次要見希拉爾，又和席娜有關，布馮嘆口氣，推門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希拉爾破損的手掌猶在滴血，地上點點紅斑，一排空酒瓶雜亂地偎依著。布馮衝上前，扶起希拉爾坐在椅子上，隨手撕下一塊桌布，將希拉爾的手包紮好，心疼地說：「陛下，你怎麼這樣不自惜呢？黑雲的百姓可都看著你啊。」

希拉爾神情獃滯，痴痴地說：「陛下？我還是皇帝嗎，黑雲就剩下這麼點地方了，我這個皇帝有什麼意思？」

布馮一陣難受，強行壓住沮喪，正色地說：「陛下不要悲觀，當年我們納斯達先祖起家時，也不過方圓百里，梵心也只是一座小城，最終不也創就帝國，雄霸大陸一方。我們只要不放棄，等待時機，一定能再現輝煌。」

希拉爾苦笑，下意識地順手一抄，拿起一瓶新酒，直接對著瓶口猛喝幾口，一抹嘴，看著布馮，眼神又開始迷離，酒精再次佔據了他的身體，「且飲杯中酒，莫思明日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仰脖「咕咚咚」又是一陣猛灌。

「呃，呃——」布馮扯著嗓子，泄內心的不滿，「陛下，席娜小姐答應運送的物資今晚入城，有奧古斯都家族的支持，我們還是大有希望的。」

「席娜，她終於來了嗎，在哪裡？」聽到「席娜」的名字，希拉爾頓時站起來，四處張望，急切地猶如一個孩子尋找母親。

「陛下，席娜小姐沒有來，是六華城送來的秘密物資。」布馮不忍看希拉爾渴盼的樣子，狠心提醒這個痴情卻又無能的外甥，就似一個扶不起的阿斗，經不住微微的風吹雨打。

「哦，席娜，席娜——」希拉爾神色委頓，直直地跌在座椅上，頭向後一靠，眼睛一閉，呼呼睡了，嘴角還帶著笑容，猶然是一個好夢。

布馮搖搖頭，嘆口氣，見慣不怪，轉身離去，準備接受今晚的物資。奧古斯都家族奉行中立，與四國不偏不倚，各不得罪，至少表面文章要做好。況且白日開蘭軍隊在外巡視，物資只能於深夜偷偷入城。上次席娜前來黑雲，夏爾蒙和胡斯托夫交換法術，布魯斯準備完畢，馬上要對開蘭動手，雅格最快將消息報知六華城，席娜順水推舟，賣給希拉爾一個人情，說是奧古斯都家族活動得力，說服布魯斯出兵奇岩，讓希拉爾好生感激。席娜停留一日，見黑雲大勢已去，再無價值，但表面不露聲色，依然裝作十分熱情，答應資助黑雲，許諾一批軍火及后需物品，然後匆匆趕回六華城，和長老們商議，促成這批援助。恰此時，夏爾蒙寫密信請席娜前去克頓，席娜不解何事，同時聽說夏爾蒙死而復生，克頓城情勢又現明朗，故夜訪夏爾蒙，兩人深夜密謀，達成協議。

夜色很濃，風聲呼嘯，開蘭軍營上方大旗招展，嗚嗚作響，彷彿旗上的雪狼在不停地嚎鳴，聲震四方，黑夜中的生物縮成一團，哀哀抖。

這不是一個祥和的夜晚，好似要有什麼事情生。

黑雲城罩著濃黑的雲，倒真是名副其實。西門是一個偏門，規模不大，偏離開蘭軍營，少有開蘭騎兵巡視。

一支車隊緩緩行進，接近城門，前排十名健卒舉起火把，放倒，再舉起，如是三次，正是約定好的暗號。

城樓上一陣嘩亂，約莫幾分鐘，大門「吱呀呀」打開，城內亮起火把，兩百步卒列隊跑出，分成左右，站立兩邊，火把照亮大道。一小隊騎兵催馬近前，為一人甩蹬離鞍，抱拳行禮：「是六華城的朋友吧，我是黑雲城西門的總隊長——瑪拉格，奉命等候各位，請出示信物，非常時期，請勿見怪。」

車隊中閃出一中年人，身材頎長，雖在夜晚，也不減精神，雙眼放亮，臉色沉著，微微一笑：「老朋友，還認識我嗎？尼姆，我是尼姆啊。」

「尼姆？哎呀，真是你啊，好久不見你，聽說你去了六華城，沒有想到這次竟是你來送貨。」瑪拉格很興奮，嚴整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兩人同在黑雲城長大，情同兄弟，尼姆稍小，對瑪拉格以兄事之。尼姆後來去梵心城參加了近衛軍，瑪拉格則在黑雲做了西門守將，成為四副將之一，雖然西門地位最低，但也算顯赫。梵心之亂，三個王子各自為政，互相抵牾，尼姆就回到了黑雲，黑雲和六華城很近，奧古斯都家族中多有黑雲人，尼姆遂託了關係去六華謀生，還是瑪拉格做東為他踐行，看來尼姆現在混得還不錯，能被授以重任，押運貨物。

尼姆從懷中摸出一塊鐵牌，向前一遞，說：「席娜小姐知道我是黑雲人，特派我來押送物資。總算不負重託，安全到達了。」

瑪拉格接過來看了兩眼，確認無誤，點點頭，返身上馬，撥轉馬頭，前面引路。尼姆神秘一笑，揮手示意跟上。車隊慢慢啟動，大車行過，壓出一道道深深的轍印，裡面一定裝有重物。

車隊大約有一百多人，六七十輛貨車，大大出乎黑雲的意料。布馮估計席娜隨口一說，不過意思一下，隨便送點東西而來，遂安排瑪拉格去接收，不想卻是如此豐盛。瑪拉格很高興，別人免費送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何況還這麼多。

車隊緩緩駛進城門，走到一半，中間的一輛車忽然停滯不前，彷彿出了什麼毛病。尼姆正在車旁，遙遙向瑪拉格揮手，應該是有什麼事情。瑪拉精神一直緊繃著，就怕出什麼事，雖是自己的好友送貨，但最好趕快接收完畢，別處差錯。無奈，瑪拉格吐口唾沫，拍馬趕到，皺緊眉頭，問道：「尼姆，怎麼了？」

尼姆笑笑，說：「好像車輪卡住了，貨太多，車子不堪重負，車軸斷了，你看看。」

瑪拉格跳下馬，彎腰去看，最終兀自嚷著罵人的口頭禪，車條確實斷了，車軸還完好，有兩匹大馬拉著，應該還能前行。「沒有事，還能撐一會，進城再修理吧。」瑪拉格要起身，只覺得後背被什麼抵住了，尖尖的，很鋒利，透過鎧甲，抵在腰部，腰間的肌肉還能感到一陣寒意，是一把匕。

「這是幹什麼？」瑪拉格意識到不妙，但不相信尼姆會下毒手，高聲問道。

其實沒有他的屬下能聽到，步卒還在城外，騎兵在前頭，只有他在城門內。

「不要喊！對不住了，瑪拉格！」尼姆低低地說。

瑪拉格放低聲音，質問道：「我們是兄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尼姆淺笑，依舊沒有放手，並把瑪拉格的佩劍抽出，遞給旁邊的隨從，「就因為我們是兄弟，所以我才給你一個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現下黑雲岌岌可危，兄長何不早做打算，棄暗投明，為前途謀划？」

「你為誰效命？」瑪拉格似有所動，低聲問道。

「六華城，奧古斯都家族。」

「奧古斯都家族一向安分守己，會對黑雲有所圖謀？」瑪拉格似乎不信。

尼姆笑笑，說道：「我們雖無此念，但有人志在黑雲。」

「誰？」

「蒼雲，夏爾蒙。」

「哦，」瑪拉格一怔，這個名字太熟悉了。雖未見過此人，但其名聲之大，蓋過現下所有的豪傑。最近的瑪法戰役，蒼雲以少勝多，擊敗瑪喀斯和梵心的聯軍。在最受世人關注的第一對決中，暗黑團稍勝一籌，風頭蓋過黃金騎士團，暗黑法師之名也水漲船高，力壓黃金戰神蘭特，可他怎麼與奧古斯都家族勾連在一起？

尼姆沒有理會瑪拉格的想法，接著說：「我可以讓你再見一個人，你我都認識的。」沖著車內一仰頭：「大人，請出來吧！」

車簾一動，閃現一人，年歲不大，卻很有威儀，內披甲胄，外罩大氅，笑吟吟地，一抱拳：「瑪拉格大人，久違了。」

「是你，卡爾平！」瑪拉格露出驚異之色，隨即釋然。拉曼挾蒼雲投誠納斯達，轟動全國，多次被巴茲皇帝賞賜，其子卡爾平曾代父入京，與尼姆有交，脾氣相投，恰好瑪拉格亦赴京辦事，三人一起暢飲，情投意合，頗為想得。後來拉曼促成公主希麗婭入主克頓，卡爾平自然是蒼雲的人。

「瑪拉格大人，識時務為俊傑，當今天下大勢，您比誰都明了，何不早做打算，為妻子兒女留條大路。」卡爾平勸解道。

瑪拉格眼珠一轉，反問一句：「你們要我怎麼做？」

卡爾平很自然，微微一笑：「我蒼雲大軍現在城外，只等一聲令下，即可隨時入城。你看到這些大車了吧，裡面都是精銳士卒，現下城門無法緊閉，已然在我們掌握之中，我只要出信號，大軍即可攻入。我們三人是好朋友，所以我不願兵刃相加，想替兄長您做個功勞，您只要聽我的勸告，命令手下投誠，我們佔領黑雲后，您就是第一功臣，夏爾蒙大人已任命我駐守黑雲，我保舉你做第一副將，將來蒼雲擴展，黑雲城的主將就是你了，瑪法城的馬特瓦格將軍就是最好的例子。」

瑪拉格腦子在飛速運轉，來回盤衡，斟酌利弊，尤其未來黑雲主將的誘惑讓他無法抗拒，偷眼一望，車內埋伏的士兵早就出來，加上偽裝的車夫夥計，整個城門已不在他控制之中，最後一狠心，咬咬牙，點頭答應。

卡爾平使個眼色，尼姆押起瑪拉格，匕還抵在其腰間，一百多名士卒跟著，登上城樓，很快解除了樓上哨兵的武裝，瑪拉格簡單宣布了形勢，戍卒早就心懷不滿，樂意看到變化，反正都是納斯達人，只要不是投靠開蘭人，跟著哪一個主子都一樣，何況他們對暗黑法師渴慕已久，樂得效命。

卡爾平很滿意，回身示意放暗號，三名弓箭手燃起火箭，成「品」字型射向夜空。

遠處，漆黑的夜色化不開，彷彿有一隻巨大的黑豹蹲伏著，火光一閃，黑豹一躍而起，向城門快速移動，近了，火炬的光芒映現出無數的馬匹步卒，當中一人，魁梧的身軀端坐在馬上，黝黑的鎧甲泛著金屬的光澤，正是蒼雲軍團主將納夫，他勒馬拔劍，向前一指，旗令官舉起各色旗幟，指揮各分團前進。精選敢死步兵最前，一擁而上，把住城關，另一部匯合卡爾平；騎兵早就摘取鈴鐺，用布匹包住馬蹄，靜等入城，納夫見形勢已定，率先催馬而入。

西門戍營地士兵早就感到不對，但無上級命令，不敢輕動，納斯達歷來軍法嚴峻，士卒多習戰事，對軍法敬畏頗深。納夫和卡爾平碰面，簡單交流一番，現下最重要的是控制西門一萬餘士兵，另外三門還有近四萬人，蒼雲軍團約有六萬多人，人數稍稍佔優，但只進城一半，另一半駐紮城外，以防意外。且夏爾蒙送來特急密信，信中另有安排，交代的很詳細，要盡量保留黑雲的有生力量，為我所用。納夫與卡爾平商量多日，決定賭上一次，冒險行事。

夜色更深了，百姓們都在沉睡，黑雲城一片寧謐，寧靜下隱藏的是更大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