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天方光亮,時辰卻不早了。冬日裡便一直是這樣。
玉昀夜裡睡不沉,起來得早。這個時辰,便已梳洗完了。
玉檀宮裡還收著她許多舊衫。昨日那身命服太過穩重,她便叫阿翡拿了件雪青的外襟,襯著裡頭刺繡曇花紋路的月白裙子。便是輕便多了。
正已打算要往宮外去,李嬤嬤卻來報,道是宋妃娘娘過來了。
原本昨夜的事情,是不好輕易放過的。可她自己也牽連其中,便不好聲張問責。是以當著養心殿一干人等,她也不好在皇叔面前,問責江隨。
這一早,宋妃便趕過來。若不是要落井下石。那便是聽聞了昨夜養心殿的消息,過來善後。她到寧願是後者。
李嬤嬤往外引路,繞過游廊,出了垂花門。便是前殿。
宋妃來得聲勢不小,殿外已候著一行內侍婢子。見玉昀來,齊齊作了大禮。
玉昀卻念起昨夜與她引路的婢子,如今便也無心叫人免禮了。只淡淡與地上的人道,「也好,都跪著吧。」
大殿里,宋妃將將用了一口茶,見玉昀進來,撂下茶碗忙起身迎了過來。
「大公主來了?」只說話之間,便見宋妃已經面露難色,「昨兒是那叫花嵐的丫頭辦事不力。臣妾已替大公主將人懲治了。怎好將您引去了養心殿,還驚擾了宸王殿下?」
宋妃說著,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公主昨夜還病著,快坐下說吧。」
玉昀卻未打算坐下,只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婦人。
宋尚書家擅出美人,婆母隱約也還有幾分美艷的影子,宋妃則更未年輕一些。在宮中又保養得宜。即便面容稍顯倦態,眉眼卻依舊精緻精明。
只是那雙杏眼微微垂著,說話的時候也未曾打量她的面色。玉昀便也知道,人家是做足了準備來的。
「娘娘客氣。娘娘的消息到是頗為靈通的。」
「是掌印叫人來問的話。說是,怎將公主引去了養心殿?」宋妃已忙指了指角落裡跪著小婢子。「這不,我便將人也帶來了。大公主若還覺著晦氣,我便將人交給玉檀宮了。」
那小婢子佝僂著身子被兩個內侍押著,這般蒼冷的天氣,身上只一件單薄的中衣,還布滿了血色的痕迹。顯然是已被鞭刑過一回的。
玉昀到底沒有要再將人責問的心思。一個婢子,不過是聽主子的話辦事;而這位好主子,便正在這兒演戲呢。玉昀只道:
「既然擾的是皇叔的清凈,那人便送去養心殿,聽憑皇叔處置的好。」
宋妃是皇叔的人,她又怎好當面為難。若那小婢子還能問出什麼話來,叫皇叔聽到,總比讓她再轉達的方便。
宋妃面上一怔,側眸看向那邊的花嵐。又只好吩咐內侍們道,「那便聽大公主的意思。一會兒,你們將人送去養心殿。聽憑宸王殿下處置。」
只是說話間,花嵐面上幾分驚恐,身子也不住發抖起來。想說什麼,卻吐不出字來。玉昀便也知曉,唯恐被罰之時口無遮掩,花嵐的喉嚨許是已被人動過手腳了。
「我已是打算出宮了,還勞煩娘娘親自走一趟。既都已說清了,娘娘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如今玉檀宮中,也就幾個老嬤嬤了。日後還望娘娘多多照拂。」
她話說得體面,不過一個小婢子,便將兩宮之間的誤會解清。不到萬不得已,那般和氣體面是不能失了的。
「大公主大度,玉檀宮中,臣妾自是會好好關照的。」
玉昀已打算送人。卻見張嬤嬤領著一人從外進來。
那一身蟒袍,朝氣精神。行來便與玉昀和宋妃一拜。
「宸王有令,叫霍廣來送大公主出宮。」
宋妃頓時低眉順目,「那臣妾便不耽誤大公主出宮了。」
玉昀乾脆順水推舟,指了指角落裡跪著的小婢子。「還請小將軍,將此人送去皇叔別院。娘娘說,昨兒便是她引錯了路。要我問責。我又有什麼好問責的?便請皇叔一併發落便好。」
霍廣回身,對跟來的一行侍衛吩咐:「那你們便先將人押去養心殿。」
隨後,又替玉昀送了客:「宋妃娘娘先請。」
宋妃瞥著霍廣的面色。戰場上下來的人,眉目英武。便是她那些喇砸手段不敢招惹的。於是垂著眸色,只領著一行內侍婢子往外去。
從玉檀宮出來,便見門前已備好小輿。身旁的嬤嬤眼力兒尖,「娘娘,那好似是宸王府的車馬。」
怎不是呢?車馬上都掛著宸王府的家徽。宋妃冷笑道,「想給掌印添個人罷了,倒是添去宸王那兒了。也不知昨夜的滋味兒,好不好受呢?」
「可宸王,和公主…」嬤嬤欲言又止,望向宋妃面上時,眼裡有多加了些許晦澀。
「你入宮得晚,是不知道的。」
「那位殿下,可不是孝武皇帝的骨血。若不然,皇位又怎輪的到我的顯兒?」
嬤嬤面上震驚,卻見宋妃抬手扶了扶頭上的金簪,又嘆聲道。
「走吧,我等還得去養心殿里候著。若是花嵐真被問出什麼來,我等還得給個說法。」
嬤嬤還未緩神回來。宋妃已是不大耐煩了。「你還等著做什麼?」
嬤嬤這才應道:「奴婢、奴婢與娘娘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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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下了早朝的時辰,三皇子凌成顯被江隨領著,從金鑾殿上下來。回到來養心殿,手裡的木雕鳩車還在把玩,又有些膩味兒了。
「掌印,你那可還有什麼別的?」
「這東西我都拆了又裝,好多回了。」
見三皇子一臉渴求,江隨只笑了笑。「殿下莫急,自然是有的。只是殿下今日該要習字了。習完字,雜家再與殿下去寶庫里尋尋。」
「寶庫?掌印的寶庫在哪裡。可否帶我去看看?」
江隨道,「寶庫雜亂,殿下是不宜去的。殿下想玩兒什麼,雜家每日與殿下選些來,便是。」說罷,又命人端來紙墨,請三皇子道,「三殿下,請吧。」
凌成顯倒也不排斥習字。只是捨不得鳩車,擺在宣紙前時不時還望兩眼。隨後便如江隨教的,練起字來。
江隨這才退去門邊,本是要往別院去,看看宸王有什麼吩咐。卻見那邊霍苓正引著宸王過來。
一身玄金的錦袍,將膚色襯得雪白。負手行來江隨面前,便問起,「這是下朝回來了?」
「是。三殿下正在習字呢。」江隨說罷,又問候起,「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霍苓一旁答了話去,「少主昨日飲了葯,已是好了。掌印有心。」
只二人說話之間,宸王已入了大殿。
凌成顯聽得聲響,見是皇叔來,笑容綻開,忙捧著將將寫好的一整張小字,跑來皇叔面前。
「皇叔,看顯兒的字寫得好不好?」
宣紙上的字跡排了三行,依次為,「如擬」,「知道了」,還有任命官員時,要硃筆在名字上畫的圓圈。朝中奏摺送來養心殿,內閣多已票擬,皇帝不過用硃筆披紅,又何須識得太多字?
宸王一眼掃過,勾了勾嘴角。「顯兒寫得很是不錯。」
三皇子眼中飄過一絲不快:「那為何陸左輔說,顯兒的字寫得不行?」
未等宸王問起,江隨便已解釋道。「今兒早朝,陸左輔奏上一本。道是三殿下早是要讀書辯經的年歲,不能只寫這些字了。」
宸王聽得不大經意,只尋著一旁太師椅,斜斜坐下。方語重心長對凌成顯道,「陸左輔?他又知道什麼。顯兒是天命之子,襲承皇位,乃是天意。只要順天而為,學識便能過人。何須再費那些周章?」
凌成顯眉心舒展開來,又笑起,「那今日我便練到這兒了。一會兒便去耍著玩兒。」
宸王將將默許,小內侍江槐從外進來,「掌印,宋妃娘娘來了。」
江隨一早便使人去了雨辰宮裡傳話,宋妃是該要往玉檀宮裡請罪的。若此時還要來養心殿,便該是大公主未曾領情,事情仍要鬧來宸王這裡。
江隨一時也不敢多言,便聽宸王與三皇子道。
「你母妃來了,還不去迎?」
不多時候,宋妃被三皇子牽著進來。一旁幾個宸王府上侍衛,又將那叫花嵐的小婢子押了上來。三皇子滿不知情,便被宋妃支開來。「顯兒,先和小江公公去玩兒吧。母妃有話與皇叔說。」
三皇子還鬧了一陣,諸如為何他不能聽云云。宸王卻已在旁,飲了一會兒茶。宋妃觀其面色不明,只趕緊將兒子搪塞了,又叫江槐將人帶了下去。方來躬身與人行禮。
「昨夜裡,是花嵐與大公主引路。也不知那丫頭是怎麼想的。竟驚了殿下用藥。臣妾知道得遲,一早便命人帶著她,往大公主那裡請罪了。可大公主說,讓花嵐來聽憑殿下處置。」
江隨一旁小心聽著,宋妃話中雖不提自己。可養心殿後殿里養著蘭秋和星瑜,夜夜歡歌,飲酒作畫。宸王又怎會不知道。
卻見上首太師椅上的人飲著茶,笑了笑,「誰又沒個嗜好?娘娘用心良苦了。下回動作乾淨些便是。」
「……」宋妃不想,宸王這是不打算計較,方大鬆了一口氣,「臣妾,臣妾謹記。」
江隨忙也跟著一揖,「殿下寬宏。」
宸王卻掃了一眼那被鞭得周身血印的小婢子。「這人,既是大公主叫你送來的。孤便收下了。」
宋妃頓時又提心弔膽起來。深怕還要深究。
凌霆川才沒心思為了這事兒審人。「留著給霍苓,作個藥引罷了。」
宋妃的心肝膽兒便又落了回來。她自知道宸王寒病纏身,每每月圓,要用人血為藥引,才能緩解身上寒症。唯有口中支吾道,「那便是花嵐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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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從玉檀宮裡出來,由得霍廣護送,一路往宮外去。
小輿里擺著炭火,悶在銅壺裡,滋啦作響。臨出了安定門,玉昀便有些耐不住熱氣了。喚阿翡支開車窗,好透透風。只將將行出不遠,便聽得身後有人喚她。
「是公主嫂嫂。」
聽是大姑娘的聲音,玉昀往後看了看,果見得陸茹若一路小跑著,跟在馬車後頭。她方忙叫人停了車。落了車,將人招呼過來。
「天這麼冷,茹若怎來了?」
陸茹若憂心著,「昨兒本想在宮中再等等公主,可母親不讓。道是宋妃娘娘落了旨,要再宵禁前出宮。今兒一早,我便和二哥哥一同來了。」
聽她提及陸北喬,玉昀這才再往那邊望了望。
安定門前候著一輛陸府的馬車。馬車前,陸北喬負著一手,正往這邊趕來。一身青色儒服,衣角在風中飛舞。
臨到她跟前,方見得他一雙眸中了無笑意。眼下烏青,眼角散步著紅絲。該是未曾休息好的緣故。
「公主終於出來了。昨夜可都還安好?」
作者有話說:
這周會更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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