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昨夜的事情,如今又怎好與陸北喬說呢?
她只冷冷道了聲,「二爺有心了。」方又看向大姑娘,「正要往府上回了。我車上暖,茹若便同我一車罷。」
她說完,只管拉著大姑娘的手,重新回了車上。又與一旁候著的霍廣道,「有勞小霍將軍多等,可以走了。」
車馬緩緩行開,陸北喬還立在車下。便見陸聰也趕來,「二爺,這會兒還冷著,我們也回車上吧。可以回府了。」
玉昀吩咐阿翡合了窗。
「二爺還不走么?」陸聰望著那馬車走遠,又問了聲。
陸北喬這才回了回神。「走了。」
方車裡敞了會兒冷風,銅爐子里的炭火被阿翡挑旺了些,不過一晃便又暖了起來。
陸茹若是憂心人的,卻沒開口問起玉昀昨夜的去處。「嫂嫂昨夜病得急,如今可都好了?」
「已是無恙了。」大姑娘不問,玉昀也暫且未提。左右回到府上,該還有人要問起,便就到時候一道兒解釋便罷了。
「嫂嫂不知,二哥哥夜裡等著嫂嫂。沒見人,一夜沒睡安穩。今兒一早便去請母親擬了帖子,想要進宮尋你。母親起初還不願,說是不好擾著宮裡人清凈。宋妃娘娘如今也是百忙的人了。二哥哥在梧桐苑裡立了整個時辰,母親實在不忍心了,方才將誥命的章印拿了出來。好在帖子將將送進去,便見你出來了。」
陸茹若絮絮說著,玉昀聽得有一句沒一句。
陸北喬如今再是上心,也不知還有什麼用。回想來昨夜情形,若她淪為內侍玩物,陸府也該要未免玷污了清明,和她劃清干係。也不知陸北喬那時,會怎麼看她?
「啊。嫂嫂的手是怎麼了?」
陸茹若注意到玉昀腕上的痕迹。紅紅的一道,在她如冷玉的肌理上,很是鮮明。
阿翡昨夜雖將信將疑,此下卻忙著替主兒解釋。「昨兒主兒昏昏沉沉,被宋妃娘娘身邊那小婢子扶著。那人下手也沒個輕重。這會兒已在養心殿里被宸王殿下問責了。」
陸茹若到將阿翡的話全全當真了去:「我上回崴了腳,房裡還留著些扭傷的葯。一會兒到了府上,我便與嫂嫂拿來。」
玉昀這方道,「多謝茹若。」
馬車行來陸府門前,便緩緩停落下來。車門被人從外拉開,霍廣已候著門外一拜。
「公主已到了府上,霍廣便先回去與少主復命了。」
玉昀由阿翡扶著,落了馬車。才與人家道了聲多謝。
陸北喬正趕來,也跟著玉昀與那小將軍道了聲謝。見那掛著宸王府上家徽的馬車,被霍廣一行領走。陸北喬方問起玉昀。
「公主看來,是得了宸王照拂?」
玉昀並沒有心虛的意思,昨夜若非闖入別院,她許也回不來陸府了。可陸北喬又哪裡知道他那位姨母和掌印江隨的齷齪打算。
「得皇叔憐惜,賜了車馬回府。」
「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去若水院了。」
「憐惜…」陸北喬卻不自覺地咬著字眼。又見玉昀要走了,忙要來扶著,「我送你回去。」
玉昀便忙尋著阿翡搭了手過去。「二爺諸事煩身,不必了。」
「……」陸北喬怔了一怔,卻還是跟在了身後,將她送回了玉檀閣。
輕音正候在玉檀閣的大堂里,見人回來,又是驚喜,又是鬆了一口氣。「奴婢就說,主兒萬福,該是沒事兒的。」
宋氏昨夜晚歸,輕音本也在門前候著人。宋氏本只說公主要在玉檀宮中留宿一宿。還是大姑娘偷偷過來若水院,說起玉昀在慶豐殿晚宴上,被人扶走之後不見蹤跡的事。
輕音這才去東苑尋了陸北喬。是以陸北喬整夜未眠,一早,便去了梧桐苑裡與主母對峙。擬了帖子要去宮中接人。
玉昀安慰輕音道。「都是安好的。」罷了,便扶著阿翡往樓上去。又說,「我是真的乏了。叫二爺回吧。」
陸北喬抬眸仰看著正上樓的人,「公主,可要尋許太醫來請個脈象。」
「……」玉昀腳下頓了頓。許太醫素來知道她的身子,而她昨日方用過那味不堪的葯,若叫許太醫診出個蛛絲馬跡,便是什麼都說不清了。
「二爺近日在翰林院,很是悠閑么?」
這話輕飄,似是有些關心。可溫聲之中,仔細琢磨,便能聽得幾分不大耐煩的意思。
陸北喬一時語結。她素來都覺著翰林院修書太過繁忙,念著他為何不能早歸。如今卻是一刻都不願他多留的意思。
他唯有垂眸答道:「不是。只是聽聞,公主昨夜複發舊疾,還是請許太醫來探探的好。」
他別無它意。不過是一夜未眠,眼前全是她病中慘白的唇色,直至天明,方迷迷糊糊睡著了一會兒,耳旁卻總響起她那陣子的小咳之聲。
醒來,他便隱隱知道。
他待公主,許是早就放不下心了。
可此時卻只聽得樓上話語聲冷冷淡淡傳來。
「二爺多慮了。我說了不必了。二爺請回吧。」
玉昀沒再理會身後人的面色,她是真的有些乏了,又哪裡還有精神應付於他。只將將上了樓,叫阿翡寬去外衫,換上寢衣。便側身將自己窩去了床里。
阿翡知道她一宿未曾安睡,疼惜著人,將床幃放下。
只是將將合眼,眼前又是昨夜那些模糊的畫面。
起初,只是蘭秋和星瑜美艷的臉,還有牆上的兩幅美人圖。她又恍惚看到,三皇弟拿著鳩車坐在殿中憨玩,又被江隨扶了起來。
隨之,夢境停留在被廢棄堆在一角的兵書和行志上。那裡許多孤本,都是皇爺爺最喜歡的。留給了父皇,她也曾見他仔細翻閱。
兒時的她,不多能出京城。知曉天下,便是皇爺爺與她看的那些行志。她知道大周疆土之大,橫跨土地南北,四海臨疆臣服,朝拜入京,又都帶著書上所記的物產。
皇爺爺許是不會知道。
皇城心脈所在的養心殿,如今淪為內侍寢居,豢養美色夜夜笙歌;而大周的皇冠,正落在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兒頭上,被宦臣鉗制。
又或許,他會知道呢?
只是一個念頭,足以可怕到將她從夢中驚了起來。
額上已是一層薄薄的細汗,拽著被角的手心,也是滾燙。眼前卻是皇爺爺那雙及其英朗的眉眼,不怒而自威。
自兒時有記憶起,那位萬人面前高高在上的長者,在她面前是難得的親和。她讀書辯經,書法畫藝。得他親自指點,雖是寵著,卻也嚴格。
一位出色的帝王,眼光和要求頗高。而她自也理所當然,要去迎合。她慶幸有這麼一位長者青睞,督促她事事精進。可也偶有達不成他的寄望,感到委屈無力的時候。
而她許是自己都未曾察覺,自從皇權易主,那般同樣的感覺縈繞其身,又在昨夜裡從養心殿中出來之後,漸漸浮出表面。
可她又能怎樣呢?
皇叔的生母被皇祖母嫉恨,是以自幼被皇祖母苛待。如今他從皇祖母手中奪了大權,便定是要報復的。皇祖母被他囚禁,就連早前預備接替父皇位置的二皇兄也不見蹤影。只是皇叔的報復許不止於此。
一路想到這裡,眼睫便又覺沉了起來。
既是無力能改變的事情,多思便也無益了。幃帳內緩緩飄來清香,是阿翡在外替她點了安神香。她只合眼繼續嘗試入睡,這一回,便也沒有惡夢了。
玉昀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才醒來。神思清明了些許,便也沒再去想那些煩心的。阿翡端來茯苓粳米粥,道是補氣理氣的。侍奉她用下了,又暖了一壺安神茶。
入宮一趟,多是傷人精力的。如今得閑下來,便就好好養著。
她從玉檀宮出來的時候,帶了好些孤本小冊。下響太陽正好,靠在暖榻上,作作閑讀。支開花窗一道兒小縫兒。便有花香緩緩飄來。
「今年的梅花開得真好。」窗縫中望去,便是那顆玉檀閣前的老梅。花色是淺淺的黃色,顆顆點綴在二層的小檐上,很是惹人喜歡。
玉昀的話是與阿翡說的。阿翡便提議起來。「奴婢與主兒采些來,研墨入畫可好?」
玉昀想了想,「入畫是好的。只是未免辜負了這滿枝的春意。還是算了。」
話落之間,輕音上了樓來。道是主母來探望了。
本是一派好心境,便如此被打斷了。可念起她回來府上,還未與人報聲平安,玉昀也只好從暖榻上起了身,往樓下去。
她身上寢衣還未換,玉檀閣里地龍又旺,便也沒打算再披什麼衣衫。只將將行來樓下,便見婆母是帶著三姑娘來的。見她從樓上下來,婆母帶著三姑娘客氣來迎了。
「公主可算是平安回到府上來了。」宋氏將將說完,三姑娘也與她一福。
「二爺和姑母都擔心了公主好些時候了,如今平安便是好的。」
玉昀自也很是客氣。「多叫母親擔心了。三姑娘也有心。」說罷,又叫輕音看了上好的烏龍茶。「烏龍暖胃,母親嘗嘗我這裡的。」
宋氏道了多謝,又將三姑娘拉來身旁坐著。玉昀自去了主座上,便見阿翡又端了些糕點來,小聲只在她耳旁道。
「奴婢早晨去如意樓買了主兒喜歡的栗子糕來,主兒昨日受累,便多用些吧。」
玉昀見那竹制的錦盒,上頭雕刻四君子,阿翡一雙縴手,將竹蓋兒掀開。其中又是十全十美的數目。栗子糕上同樣是四君子的圖案,鮮明又生動。加諸栗子濃香,在冬日裡尤為誘人。
她便又與阿翡道,「你便與母親和三姑娘,也各自分兩個吧。其餘的,往柳姨娘院子里送去。嫂嫂和大姑娘該也喜歡。」
阿翡待那位三姑娘還多有怨憤,便也不大情願。還是輕音來接了竹盒過去,「奴婢知道了,這便去辦了。」
這邊動靜小,宋氏和三姑娘也並非沒注意到。阿翡那一雙吊梢眼,再往三姑娘那兒一瞥。三姑娘便也就心知肚明了。
可人是公主房裡的人,宋氏也並未說什麼。只輕撫了撫自家侄女兒的手背,眼神輕道了聲「罷了」。
待輕音侍奉了二人糕點,宋氏這才道明了來意。「公主昨日病得急,到底叫人揪心。也不知道,公主從慶豐殿出去之後,是去了哪裡?」
玉昀早有說辭,比之昨夜與阿翡解釋的時候,已然輕鬆了許多。
「本是打算回玉檀宮的,卻被請進養心殿和皇叔下了局棋。不過兩盞驅寒茶的功夫,後來往玉檀宮回的時候,身子便也好了。」
「是宸王?」宋氏面色幾分吃驚,又隱隱有些不快,隨之很快復了和悅,只笑了笑道,「還得多謝那位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