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燈燭溫暖。

屋內靜得能聽見外頭雪花飄落的聲音。

桑枝後知後覺自己在少爺面前做了什麼——把人當靠背,在丫鬟面前耀武揚威,甚至現在丫鬟都出去了,她還堂而皇之坐在少爺的腿上!

桑枝這麼想,頓覺自己的後背甚是炙熱滾燙。

單手閱著書卷的人察覺了桑枝的小動作。側眸望過去。正好能看見桑枝微垂著腦袋,桃紅圍領和髮鬢間,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脖頸。纖細而脆弱,像是不堪折的楊柳枝。

房間就剩下兩人。

桑枝怎麼坐怎麼彆扭,但仍她不敢輕易移動。

樓延鈞發現了她的不自在,問:「想下去了嗎?」

桑枝點頭。

但還沒等她自己下去,就覺腰間一緊。坐著的人雙手輕一握她的腰,便將桑枝抱起,放到了地上。

桑枝甚至連驚呼都未能出聲,腳已經落在了地上。——但有點腳軟。

樓延鈞沒馬上鬆手,而是等晃晃悠悠的桑枝站穩了,才緩緩鬆開放在桑枝兩側的手。

桑枝一下子腿發軟,完全是因為猝不及防被嚇著的。

更何況少爺炙熱的掌心溫度還滯留在腰間。

最開始被抱桑枝還沒有確切的感覺,而剛才短短片刻,桑枝覺得腰間彷彿有兩隻火燒的鐵鉗子。

就算移開了,腰側還隱隱發麻。

桑枝回到暖榻上,假裝鎮定地翻看自己的書冊。

少爺表情少,話也少。是端正又有幾分冷煞的長相,一身紫竹墨領錦袍,只是單單坐一處,便也叫讓人移不開眼。

沒有人能和少爺處於一室,不率先投去第一道目光。

隼般的眼眸,濯黑的瞳孔,彷彿能看透所有人,又彷彿誰也不能叫他放在眼裡。

即便是紅絡綠纓,自認有百種能耐,也從不敢冒失直面接近,只敢暗暗靠小動作來吸引注意。

桑枝想起,除了雲石,似乎其他人也很是忌憚少爺。就連蘭茴,見到少爺也是極度地恭敬。明明在老夫人面前,蘭茴甚至敢出聲為自己辯解一二。到少爺這裡,似乎怕多講一句就是錯的。

桑枝又偷望了眼——直到似乎被樓延鈞察覺了。

樓延鈞實在長得好,五官凌厲,氣質卻沉穩。

被察覺的桑枝像驚慌的兔兒一樣,全然沒有剛才丫鬟面前的瀟怠勁,垂頭看書冊,一雙耳卻已經紅透。

*

綠纓這幾日得意至極。

每日回屋都要拿出簪子佩戴,喜色之情溢於言表。

而遭受冷落的紅絡可就沒有那麼好受了。

已經連續三日了,去大少爺房裡端茶送水的活都由綠纓一人包攬。

綠纓本身就長得比紅絡嬌俏些,只是平常都是兩人一起伺候進出,且在二房時,二少爺對她們也是雨露均沾。

一時天平傾斜。

紅絡心裡自然生了小疙瘩。

但是她們都是二房的人,紅絡為了顧全大局也沒有表現出來,並且私心想等綠纓真的獲寵了,也會拉自己一把。

然後便等來了一日遇見大少爺的小廝。雲石半訝異地問紅絡,「紅絡姐姐你還在呀?這幾日可忙死了,綠纓姐姐說你病了,她白天忙,晚上又要一人伺候少爺屋子,可辛苦了。對了,你身體好些了嗎?」

紅絡呆愣。「我,我沒有生病啊……不是大少爺安排只讓綠纓伺候的嗎?」

雲石:「哪裡的話,大少爺哪裡管這些。是我讓綠纓姐姐轉告你,這幾日府里忙,你們一日一天輪流伺候。怎麼,綠纓姐姐沒有給你說嗎?」

紅絡臉都白了。

沒想到自己待她同姐妹,她卻在背後只給自己攬福!

紅絡正要去找綠纓對峙。

雲石又來了致命一擊。「紅絡姐姐不喜歡少爺賞賜的簪子嗎?綠纓姐姐一直帶著,但都沒見你戴。」

「什、什麼簪子?」

雲石:「少爺賞賜了你們兩隻玉簪,我托綠纓姐姐一併帶過去了。」

紅絡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好你個綠纓,竟然將二夫人的囑咐拋之腦後,想著一個人獨寵,實在可惡。

紅絡回房,綠纓正拿著片銅鏡觀摩自己的臉。

紅絡瞧見她頭上那隻華貴的玉色簪,心頭火直起。上手就扒。「把簪子給我!賤.人,把我的簪子給我!」

綠纓被打得莫名其妙:「你在發什麼瘋啊?」綠纓護著自己的簪子躲開,「虧我還想著等我受寵了給大少爺引薦你。你竟然想害我!」

「誰害誰你心裡清楚!我待你如姐妹,你在背後捅我刀子!」

綠纓權當紅絡是嫉妒自己。「什麼刀子?呵……就因為少爺更喜歡我,你就這樣想我?你不服氣,你就求少爺也安排你伺候啊。」

一句話點燃紅絡的怒火。「我都知道了你背後的腌臢事,你還敢糊弄我!」

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屋外。

兩人的爭打很快就引來了其他人。

丫鬟僕從們進去紛紛進去拉架。

桑枝也在人群中,只不過是外頭看熱鬧的人群中。

有丫鬟去叫來了蘭茴。

雲石趁亂進去,撿起了掉地上的玉色簪,揣袖子里,而後出來遞給了桑枝。

紅絡和綠纓兩人頭髮凌亂,臉上更是抓痕累累。被拉開了還想著踹對方几腳。

「這是在做什麼?!」蘭茴嗓門一開,其他丫鬟都避開了。「成何體統?誰在這裡吵?!」

紅絡和綠纓憤憤地被拉開,皆扭頭不看對方。

蘭茴:「在老太太眼皮底子都能吵起來,你倆真是沒規沒矩!說,為何吵?」

綠纓和紅絡一下不敢吱聲。如果說是嫉妒爭寵,那她們都得完了。老太太最見不得丫鬟有其他心思。而且這心思還是沖著大少爺去的。

紅絡:「我一隻簪子被她拿了……」

「胡說,那明明是我……」綠纓這麼一說,摸遍了頭髮全身,發現自己的簪子不見了。「我的簪子呢?」

抬頭一看。門外看熱鬧的人中,一身霜色豎領短襖,笑得漂亮艷麗的桑枝,頭上戴著的不正是她丟失的那一支簪子嗎!

「我的簪子……」綠纓嗓門一開,「好啊,你竟敢趁亂偷我的簪子,這可是少爺賞……」

蘭茴蹙眉,扭住綠纓要撲過去的手腕,往後一摔:「你在說什麼?這是老夫人賞賜給她的簪子。什麼你的簪子。」

桑枝笑意歡快。

綠纓突然呆愣住,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特別是目光掃到桑枝身邊跟著的雲石時。

紅絡臉也白了。

她和綠纓壞心思本就比別人的多,腦筋一轉,這下也明白是著了桑枝的道。

蘭茴:「在里院也敢打架生事,一點規矩都沒有,兩人通通關禁閉!過後等老太太發落。」

綠纓和紅絡一口氣提不上來也放不下,被僕人帶走時,目光死死地還放在桑枝身上。

桑枝倚門抱臂,站著看熱鬧的丫鬟中間,笑得純真無邪。

*

給了兩人教訓,桑枝多日的心情那叫一個暢快。

樓老太太得知后勃然大怒,她對丫鬟看管嚴格,怎麼會容許兩個丫頭片子在眼皮底下爭吵?——還是二房送來的。

樓老太太不由分說要趕人出府。二房方氏得知,一番求情才勉強將紅絡和綠纓保下來,要回了二房伺候。

不過兩個丫鬟一頓皮肉苦頭卻是免不了。

養了四五天才能下床不說,方氏也因此被老太太斥責了一頓。

樓知婉在察覺桑枝幾日前心情的低落時,知道了原委。溫笑著又送了她一隻雪兔子。

桑枝本來是不敢要的,要是再被弄壞,她心裡又得難受。但紅絡和綠纓已經被趕出大房了。桑枝興高采烈收了,又給它和自己捏的雪兔子放自己窗檐下。

只不過——

桑枝窗檐下不知什麼時候有一隻雪……兔子?——應該能稱為兔子吧?

桑枝盯著那團小小的雪球。

然後將它挪了個位置,將知婉和自己捏的雪兔子並排放在木板上。這樣,她打開窗就能一眼看見。

這隻捏得是在算不上好看的雪兔子已經放在桑枝窗下多日了,因為不知道是誰做的。

初發現時,桑枝只是靜放著。她還擔心紅絡她們會再來破壞它,每日晨起透過窗戶都要望上一眼。

可能是因為捏得太過醜陋,也可能是紅絡她們忙著爭寵,都沒有注意它。

所幸它也是平安的。

桑枝給這隻不知名的雪兔子挪了位置的當天,就被蘭茴喊了過去。

蘭茴雖說被老太太安排伺候她,但並沒有事事都跟著她。而且蘭茴是老太太的心腹,里院許多事都要經過她之手稟報給老太太知道。

桑枝被喊去時,其實已經有點小小不安了。

因為每日晚時送宵夜的丫鬟,雖說雲石可以指定,但最後丫鬟的彙報都得向蘭茴稟報。

這幾天日日都是綠纓來,蘭茴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蹊蹺。

果然,蘭茴一開口,就正中了桑枝的心事。「這事是你乾的吧?」

紅絡和綠纓是不敢把爭寵的事說出來,但蘭茴她可不是小丫鬟。她能夠幫老太太分幫里院的工作,一雙眼隨便一瞧,這院里丫鬟小廝們什麼心思她一眼就能知道。

那日紅絡和綠纓的反應,蘭茴細想也能猜出個大概。

「你好大的膽子。都敢打上大少爺的主意了?」蘭茴眼一斜。「我不知道你跟她們什麼恩怨,但老太太賞賜給你的玉簪子你就這樣隨便拿出去,萬一那兩個丫頭有一個不識相,戴著招搖撞騙,你有幾個腦袋能掉?」

桑枝臉白了下,垂著腦袋,交叉的手指來回捏著。

蘭茴:「事情過去我就不追究。」反正蘭茴本來也不喜那兩個二房的丫鬟在大房的里院晃蕩。「老太太那我可以給你瞞著。那兩個丫鬟也知孰輕孰重,說是為口角吵架沒把簪子的事說出來。算你命大了……」

桑枝還是有點慫怯的:「謝謝……」

「你可別謝我。老太太這關過去了,大少爺那裡……」蘭茴說,「連雲石你都指揮得動了?」

桑枝下意識出口:「不關雲石的事。」

蘭茴哼笑:「你現在還能替別人出風頭了?雲石是大少爺的人,你能輕易指揮得動?你的那點小把戲,大少爺還能看不出?」

桑枝怔怔,有幾分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你說,少爺全、全知道了?」

桑枝回想起為了膈應紅絡和綠纓的所作所為……她還是都當著少爺的面做的……

蘭茴掃了她一眼。「蠢貨。少爺沒說什麼應是沒怪你,只不過你這般勾心鬥角的耍小聰明,惹沒惹少爺厭惡我就不知了。再有下次,我也不會這樣放了你。」

*

被蘭茴抓住批評了一午的桑枝心情低落。

倒不是因為挨批,而是蘭茴的話——不知為何,桑枝私心還是不想讓少爺討厭自己。

一想起這點,桑枝胸口就悶悶的。

當夜。

桑枝照例被傳喚,站在少爺的房門前緩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敲門。

房內一切如舊。

但聽了蘭茴的訓,桑枝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桑枝使勁讓自己平息下來,坐回自己的位置想和平常一樣。

果然,少爺往她這邊看來了——

平常少爺根本對自己熟視無睹,除卻應付老太太的檢查,他們都是各干各的。甚至後半夜,桑枝還可以回自己的小屋睡覺。

少爺今天看了自己三次。

他要訓斥自己了嗎?也是——她竟然用少爺的名頭去教訓兩個丫鬟,還差使了少爺的小廝,甚至還坐在了少爺的大腿上狐假虎威……

桑枝心裡羅列著自己這些天的罪狀,禁不止緊張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桑枝。」

桑枝嚇了跳,喉嚨一哽咽,眸子瞬間濕潤,「……在。少爺。」

「你窗檐下有兩隻雪兔子。」樓延鈞臉色冷淡。

來了,要從開頭興師問罪了嗎。桑枝垂眸。「是,少爺……奴婢今天剛放上去的……」

「另外一隻,扔掉了嗎?」

樓延鈞的眸光淡淡,問。「是我捏的不好嗎?」

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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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庭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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