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綠水回來,發現桑姑娘正在窗邊綉荷包。
窗扇開啟一縫。
透進徐徐涼風和蟲鳴。
屋裡冰盆發著涼氣。
桌上盛滿補湯的碗已經空了。
綠水心下一松。推門進,「桑姑娘在做女紅?」
桑枝只在剛才的中衣外披了件桃紅的外裳,氣色相比剛才好了些。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笑顏淺淺。
「是啊,喝了老夫人的補湯。光坐著也沒什麼意思,就想著做幾個荷包……只是手藝生疏,一早了也沒完工一個。」
綠水目光從桑枝窗案邊的針線簍,到桑枝手上已經在綉荷包面的荷包。
一早能做到這個程度,足可說明人一整早的心神都在上面了。
綠水笑,收拾桌上的空碗。「怎麼會,奴婢看桑姑娘很是手巧,換奴婢,怕是三天都做不成一個呢。」
桑枝笑笑。
待綠水收拾出去后,面上的笑容才散去。
*
老夫人過來喚了陳大夫過來給人看病,以的是桑枝身子虛弱的理由。
綠水和蘭茴皆站在一旁盯守著。
陳大夫收回了把脈的手。「桑姑娘只是近些日勞累過多,好好調養,沒有什麼大礙。」
蘭茴悄悄鬆了口氣。
而後目光複雜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桑枝唇邊掛著淡淡地笑,似在認真聽著大夫的囑咐。察覺到蘭茴的視線,抬了下眼,回以淺淺笑。
蘭茴也笑——雖然她在很早之前已經將老夫人命令的絕子湯不是倒掉,便是調換成了其他熱湯。
但沒想到桑枝依然是沒有懷上。
不知是喜是悲。
算了,好歹現在她可以躲過老夫人的懷疑。
蘭茴聽著陳大夫的囑咐,綠水去稟報老夫人。
陳大夫臨走時,目光複雜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輕輕嘆了口氣,搖搖頭離開。
有了陳大夫的保證,和綠水信誓旦旦說人將那紅花水喝光的佐證。雙重佐證下,老夫人心安了。
放下對桑枝的疑慮,老夫人又待桑枝如初。
甚至得知了巧桃為難的事,專門傳了公主來談心,藉以為桑枝撐事。
桑枝抄佛經,替老夫人調養,與人笑談。皆如以往。
*
蔡鎮隆的案子結束,蔡卓因生病暫時被皇上卸官在家。蔡卓次子歸京,蔡鎮韻本就是被調遣外邊的小官,因蔡卓在朝堂上的干預,一直未能回來。
如今蔡卓被樓延鈞一招拔脈,蔡卓黨派雖未見識過蔡鎮韻,但來看望蔡卓,見人執意要將次子召回。因其利益相關,蔡卓真倒了,到時候,被樓延鈞一一對付的,就是他們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利用職權,暗中將蔡鎮韻調回京來。
皇上的選秀,蔡卓黨的阿諛掙扎。
長京之上波詭雲橘。
樓延鈞回府。
雲石上前接應。
雲石慢條斯理同少爺說這今日府中相關的事,從大房到三房,外院到里院,事無巨細地報告。
樓延鈞默然聽著,沒有聽到相關的那人的事,眉尖微蹙。
轉角處。
時值六月夏,夜空繁星綴空,夏風伴著蟬鳴。
庭院的燈籠盞下,一身海棠色描花綉荷裙,簪花的秀髮攏垂,貌比花嬌的人,隨著釵蝶花舞,裙擺層層鋪開。
漫天起飛的螢火蟲中,像是點綴的爛漫星火,圍著起舞的人,圈圈飛舞。
靜謐美好得似一幅畫卷。
雲石看呆了神。
樓延鈞也愣了神。庭中人似不知有人來,柔美的面上,朱唇彎成好看的弧度,一雙勾水眸,漾著星光和萬物。
若有仙下舞,大抵如此。
桑枝的裙擺像旋開的荷葉,清運溫恬。
忽然看見了走廊處的人,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立馬停了下來。面上几絲尷尬,又有几絲對視到樓延鈞視線的不悅。
樓延鈞捕捉到了那絲不悅,薄唇緊抿成一道線。
桑枝隔著遠遠的距離,向人彎彎身做禮,然後甚至沒等樓延鈞做話,便轉身要離開。
然而桑枝沒走幾步,似是走得太急,腳下一趔趄,踩著了塊石子,疼得輕呼一聲,扭到了腳,蹲了下來。
樓延鈞在聽到人的第一聲痛呼,就已經下了庭院來。
直到走到了人面前,才意識到什麼,收斂起一瞬的急切,面色冷淡,微微垂了些眸。
詢問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
桑枝忽抬起眼,一雙柔水眸閃著盈盈淚光,鼻尖微紅,滿是委屈又的一聲低吟。「少爺……疼。」
輕輕柔柔的話,像是柔軟棉絮,掃拂過人的心頭。
微癢。
破冰言語一出。
樓延鈞眼暗了暗,蹲俯下身,便將人抱起。
「怎的這麼不小心。」
桑枝被抱起,咬了咬唇,眼角還沁著淚珠,可憐地吸了吸鼻子,最後還是像是委屈又認命一般,圈住了人的脖子。
雲石跟在後頭,看著兩人像是要和好的模樣,高興又欣慰。
*
屋內。
樓延鈞把人抱到涼榻上,輕輕給人脫掉繡鞋和羅襪,露出的一隻雪白細嫩的腳,再往上,便是因扭傷而微微凸起的紅腫。
桑枝顯然是疼極,進來到現在,一直默默掉著眼淚。
嬌氣至極。
樓延鈞輕握著人的腳丫。藥酒推拿,還是放輕了力度。
「還疼?」樓延鈞面上冷清。
桑枝吸了吸鼻子,輕輕搖了搖頭。
「嗯。」樓延鈞站起,拿了帕子擦了擦手。
餘光看桑枝嘗試著要下榻。
「疼就不要勉強自己。」
桑枝咬了咬唇,而後又抬起眼,一雙媚中帶嬌的眼,綴著淚花望著人。「桑枝想回屋了。」
樓延鈞「嗯」了聲,「我送你回去。」
樓延鈞把人橫抱起,還未踏出門,忽聽見自己懷中人淺淺的哭泣聲。
樓延鈞身子一僵。
聽到桑枝委屈的聲。小小的,很是惹人嬌憐。「少爺已經討厭桑枝了嗎?」
樓延鈞喉結一動,垂眸。
桑枝把腦袋埋在人肩膀里,嗚咽著,卻不肯抬頭。
樓延鈞把人抱了回來。
聽見自己的嗓子啞得狠,抱著人的手禁不住微微一用力,又似是捨不得。又鬆了點力氣。
「不同我置氣了?」
桑枝半天沒聲響,就在樓延鈞以為人,聽見了一聲淺淺的鼻音。「嗯。」
樓延鈞的眸子柔和了下來。
桑枝抬起了一雙含淚的眼,像是受驚后受安撫的小鹿一般,眨巴著望著人一會,忽抬起下巴,軟軟的唇應上了人的嘴邊。
*
樓延鈞和桑枝和好。
雲石是最高興的。
桑枝又開始會在庭院等人回來,同人撒嬌,纏著人不放。
府里的丫鬟看在眼底,驚疑不定,以為是那個小通房開始要同公主爭寵了。
而少爺果真也是把人順著寵愛異常。一月里多半的數,都是在桑枝的屋裡。
巧桃驚疑,氣得說不出口。她被罰了俸祿賠償給桑枝,誰知道那幾棵野花竟然那麼貴,足足要了她兩三月的俸錢,甚至還讓她挨了十個杖板。
而現在……那個死丫頭竟然得寵了,是要來報復她們了嗎。
巧桃為公主著急,但公主卻絲毫沒有反應。
安映禾不知道是對誰說,淡淡:「管不住心的,鎖住人又能如何?」
公主不在意,但巧桃還是時刻提防著桑枝的壞招。
然而人只是專心地受寵,但唯一恃寵而驕的,似乎只有沒有按時,或者三番兩次沒來請安。
*
六月末。
桑枝近日來喜歡到府外去散心。
胭脂鋪,草藥鋪,水粉,聽戲樓……
自撒嬌央求了樓延鈞給了隨時出府的令牌后,時常不是約上樓知婉,便是帶上了雲石出府。
樓延鈞聽著隨行侍衛報道的軌跡,均是一些正常鋪子,沒有什麼奇怪之處,且桑枝也會主動讓他安排的侍衛跟著。
樓延鈞不疑,只是給安排的隨侍再增了點銀。囑咐了若是桑枝喜歡的,便都買下。
近日朝廷並不平靜。
桑枝待在府里也悶,能出去散散心,樓延鈞不至於禁止。
直到七月三。
樓延鈞歸府。
看見了面色蒼白的雲石。
雲石:「少爺,不好了……桑、桑姑娘不見了!」
樓延鈞臉色一變。
雲石聲帶哭腔:「已經讓府中的侍衛出去找了一下午了,奴才也不知為什麼,轉個頭的功夫就沒瞧見姑娘的影子……」
樓延鈞厲聲:「府里府外都搜了嗎!再搜!」
雲石忙嚇退,去吩咐更多的侍衛。
府中的動靜驚擾了許多人。
巧桃扶著公主出來看,訝異:「奇了怪,桑枝竟然跑了?奴婢沒聽錯吧?這麼得寵的時候,竟然跑了?她跑什麼啊?」
安映禾望著高牆之上的一輪孤月,望著長檐下挺立孤身,周身分明透著焦急和冷怒的人,嘴角淺淺彎起。
跑了啊……
*
夜半。
長如游龍的侍衛隊仍舊沒有停止搜索。
樓延鈞進了桑枝的房間。
裡面收拾得乾乾淨淨。
乾淨得,似是早有預謀。
木櫃里,只留下顏色艷麗的幾件衣裳。對鏡台上,首飾胭脂全收拾得一乾二淨。
唯一留下的——
樓延鈞指拿起那已經斷成兩截的梅花簪,愣在原地。
簪子下,墊著一字條。
鋪開。
最上方,是端端正正的三字:絕君書。
而底下,只剩下空白。
只有這三個字,甚至連多餘的話都不願寫。
樓延鈞攥緊了紙張,清冷的面冷得駭人。
他閉了眼。
不知是怒還是疼,心底像破了個口子。
這一月來的,庭院里的示好,撒嬌,倚靠……原來,都是為了今日。
樓延鈞睜開了眼,漆黑冰冷的眸,几絲紅血絲。
外頭侍衛跪地:「少爺,府里府外,都找不到人!已經找遍了城內!」
言外之意。
人可能已經跑出了長京。
樓延鈞將字條攥攏在手心,回身,清冷眸里抑下眼底的波瀾隱怒。
「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