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

天祿六年,夏。

蘇水鎮。

涼風吹得人醉意。

河面船夫倒著竹竿,河邊岸口,停著吆喝鮮魚,果蔬的小販。

汪氏藥鋪。

阿福勤懇地稱藥材,取草藥,愉快地忙忙碌碌。

汪娘打著算盤,時不時和顧客笑說幾句。

挎著籃子的大娘進來,腆笑著臉:

「汪娘,讓你們家小盈再給我拿一盒胭脂吧?上次的還挺好用的。」

「嘖。」汪娘停下了手中的算盤,「討胭脂的是你,罵街的也是你。敢情我們小盈好壞便宜都讓你給占透了?」

大娘尷尬:「這不上次是誤會嘛?俺當時哪裡知道,俺後來可有替咱小盈說好話,小盈絕不是這種人。」

汪娘散漫撥著算盤:「你同我說沒用,生意歸生意,要買胭脂就到胭脂鋪去。當然,翠秀賣不賣你,那得另外說了。」

大娘臉訕訕,但也說不出口,就是因為隔壁翠秀的不招待,她才硬著頭皮來找汪娘說情。

汪娘:「你同小盈而好好道歉,說不定翠秀聽見去了,能賣你一個。」

「是是。」大娘腆著臉笑,心裡卻啐了一口。

大娘出去,十一歲的汪大舜蹦躂進來,手裡還牽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糰子。

小糰子白白嫩嫩,生得水靈可愛。

連要出去的大娘都回了頭來,感慨著,這小盈的崽生得可真好。

汪娘立馬出來,「安安回來啦?」

汪娘從沒出息的兒子手裡接過了小崽子。

小糰子拍著手喊人,「姨姨。」

「哎,真乖。小舅舅有沒有欺負你呀。」

汪大舜扁嘴。「我才不會欺負他呢。」說著,將拖油瓶甩掉后,蹦著就到后屋去。

「阿姐!阿姐!我今天在學堂被夫子表揚了!」

「傻蛋。」汪娘搖頭。「我們安安可不能和小舅舅學,我們安安的腦袋可是個寶,要好好讀書,不能天天像你小舅子不是去掏鳥蛋,就是去玩石頭的……」

小崽子烏黑似葡萄的大眼,正滴溜溜望著汪大舜剛跑走的方向。

汪娘一看也知道小孩想娘親了。

真乖呀。

汪娘被這一眼看得心軟軟。

也不知道像誰,小崽子不僅模樣生得好,兩歲能說話,三歲能識字背詩,學堂里的夫子每每都誇不絕口。

正說著,一個女子掀開了后屋的帘子出來。

穿著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面上未施粉黛,雪白細膩的膚,杏眼紅唇,如出水芙蓉,清染不濁。溫恬中又帶柔和,堪似那盛夏荷池中最艷的清荷。

阿福兩耳紅透透:「盈兒姐,你要的草藥給你備好了。」

女子點頭,淺笑:「謝謝你。」

阿福被這一笑,晃得臉更紅。

小糰子在汪娘懷裡已經張開了小手小胳膊,軟軟糯糯地喊著「娘親」,雖沒有躁動鬧騰,但一雙烏黑的眼眨巴著,自女子出來就沒有從女子身上移開。

桑枝見到兒子,面上的笑更深。

汪娘把崽子放入人懷裡。「虧你出來得早,安安不見娘,可要哭鼻子了。」

軟糯糯的糰子趴在了娘親的肩膀上,才笑開眼。

汪娘:「大舜呢?」

「我剛蒸了些糕,他剛下學,讓他趁熱吃呢。」桑枝道,「阿福你也嘗嘗吧。外頭我先幫你看著。」

阿福:「這怎麼好意思,盈兒姐……」

汪娘斜掃了沒出息的人一眼:「讓你去就去。」

阿福於是放下手裡的活,喜滋滋地去了。

三年前,這個阿福幹活跟上墳,頂多算老實本分。但自從她把桑枝以她家的遠方侄女汪盈的名接過來,阿福整個人勤快得多,幹活賣力,什麼都搶著干不說。人也笑臉比苦臉多。

更不用說草藥鋪的生意,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連大舜識字都比以前多了許多。

當然生意還歸生意好的高興,苦惱也是有的。

好看的東西總是招人覬覦嫉妒,即便桑枝已經輕易不出門,仍舊有禍找上門來。

像是剛才來的那買胭脂的大娘,便是前些天,一新婦因懷疑自家的夫婿和桑枝私會,在橋頭辱罵人一日不休。看熱鬧的,幫腔的……著實把汪娘給氣壞了。

要不是有人證,小庶女都要被她們這一盤污水給潑死了。

而小庶女也是不惹事的,人似乎渴望安靜,在後屋整理打理,栽花刺繡,那叫一個乾乾淨淨。

會打掃,會煮飯,識字,會草藥,還會胭脂和按摩。

汪娘知道時,是震驚又心疼。

桑枝來的時候是有些盤纏的,下了山後,因為怕一直麻煩汪娘,也想幫忙為家裡增點生計,便租了間草藥鋪旁邊的鋪面。開了間胭脂鋪,也賣自己的繡的帕子和醒神提香的香囊荷包。

起初沒人買,桑枝還賣一些字和幫人抄書。

汪娘在蘇水鎮人緣好,幫忙搭線,一來二去,再加上桑枝的胭脂鋪子和其他的胭脂鋪不一樣,加了桑枝搗鼓的草藥成分,比尋常鋪面上的色澤更艷,粉質更為細膩。時間一久,現在已經是蘇水鎮炙手可熱的小鋪子。

*

但小糰子黏人。再加上時常有心懷不軌的人來胭脂鋪溜轉,甚者更會鬧事。

胭脂鋪逐漸便交由了桑枝三年前幫忙收養下的一個小姑娘打理,小姑娘喚翠秀。桑枝遇見時正要被她爹娘賣給人做妾,桑枝見人哭得狠,不忍,便買了下來。

翠秀潑辣直爽,人又大膽,對桑枝很親,對外頭的人卻有一股子狠勁,還有一點手腳功夫在手。胭脂鋪子交由她打理,那些尋事的人再也沒敢過來。

*

蘇水鎮上的日子還算平淡安逸。

特別是看在崽崽一寸寸長大,對桑枝還說,是十分讓人歡喜的事。

除卻——

時不時會找上門的藍宴光。

藍宴光是在桑枝下山後的一月後出現的。

起初桑枝著實被嚇到了。

但人並沒有做什麼,只是說來看她是不是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需要幫忙之處云云。

桑枝懼怕了幾日,知道人並沒有告密。

而這事也與樓延鈞無關……可能樓延鈞早就把她給忘了。

隨著時間推移,桑枝逐漸放心了下來。

藍宴光沒有在蘇水鎮久留,他在長京還有差事,時常是來蘇水鎮住幾個月,而後告別回長京,再過了一兩個月又出現。

雖然桑枝不要人的幫助,但藍宴光確實在無形中幫了人許多,像是上次被鎮上百姓編排的子虛烏有的事,也是多虧了人才得救。

而汪娘和蘇水鎮的百姓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了藍宴光的存在。甚至誤以為是桑枝的相好。

但汪娘倒不這麼覺得。

汪娘幫人收拾東西下山時,就發現了包袱裡頭的幾件衣服料子,昂貴異常,綉工了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所以汪娘起初也以為這個貴公子便是小崽子的親爹,看身份和氣質,桑枝那些漂亮衣服和首飾就全都能對應上。

但是崽崽並不怎麼親近這貴公子。

而貴公子看著,也對崽子疏遠了些。不似親爹。

而且桑枝,對人也只是冷淡了些,並沒有看出兩人之間有什麼。

汪娘逐漸便打消了貴公子是崽崽爹的猜忌。

小庶女未曾提起,汪娘知是人傷疤,她只心疼,就更不會去問。

*

這日。

桑枝和兒子在看著草藥鋪。

桑枝在算著算盤。

小糰子坐凳子上翻著圖畫冊。

阿福在整理著草藥。

汪娘則帶著大舜出去買東西。

一藍衣玉袖錦服,配著硃色腰帶的人進來。

阿福是認識的,盈兒姐的「相好」,不免多看了人幾眼。

看著盈兒姐和人到后屋去,阿福也好奇地站了起來,不過一會就撇撇嘴,習以為常地坐下。

因為看到了小糰子放下了圖畫冊,跳下了椅凳,跟了進去。

藍宴光是來同桑枝道別的,長京臨時有令,他暫時又要回去。

桑枝並不能理解藍宴光來回折返的意義。畢竟人本就無需留在蘇水鎮。

桑枝不是沒察覺藍宴光的心思,以前不知,但過了三年,再遲鈍桑枝也能多少感受到人的好。

但他們是不可能。

不說桑枝對人有沒有感覺,光是長京的那一層身份在,就絕無可能。

桑枝曾攤開了說,但藍宴光第二日仍舊來照常來找她。

時間一久,桑枝也沒脾氣了。

人愛留便留吧。

藍宴光:「這次回去的時間可能有點長,我爹傳了話,錦茹要成親了。說什麼也得回去一趟。」

桑枝想起了藍錦茹,笑容溫蘊:「一路風順。」

藍宴光沉了聲氣:「如果……」

三年的時間並未在桑枝身上留下什麼,若要說,便是那一份貌美,多了幾分恬靜溫和。

但配上那柔媚的長相,反而,更讓人移不開眼。

藍宴光還想說點什麼,便聽門檻處啪嗒一聲摔,緊接著便是小孩的哭聲。

桑枝立馬跑了過去。「安安!」

圓糰子一樣的孩子順勢就趴在了人身上哇哇大哭。

桑枝垂眸輕哄。「不疼不疼,娘親看看,摔著哪裡了……」

藍宴光看著面向他,雷聲大雨點小的小鬼。「……」

太相似了。

連那算計的小眼神都一摸一樣。

藍宴光看見這小鬼多少有點心虛。

畢竟他並不覺得他能瞞過表哥。

雖然這三年裡他每次離長京,來蘇水鎮前,都會換好幾個位置周轉。而且他一直未告訴表哥,已經找到了人的事。

但也正是三年了。

藍宴光才知道肯定是瞞不住。

而這次傳他回京的家書還是他爹親自寫的,言詞激烈,讓藍宴光不聯想到表哥告狀都不行。

太後去年病逝,樓延鈞已成了大安首位宰輔,公主因太後過世太過悲傷,和樓延鈞和離,聽說一直住在深宮中療養。

三年時間不短,足夠大安朝煥然一新,朝官整頓,百姓安居。一切有條不理。

藍宴光總覺得樓延鈞下一步便是來清算這些陳年往事。

因為那個糰子一直黏著桑枝,藍宴光再多的話也說不了。同人道別後,離開前最後深深看了人一眼。

似乎走出這扇門,以後他們隔的距離便不只有這扇門了。

*

今日學堂沒課。

汪大舜帶著三歲的小外甥兒在在巷子外玩耍。

還有和汪大舜玩得最好的幾個小夥伴。

幾人比著彈石子,看誰彈得比較遠。

柴大頭:「大舜,以後我要和你阿姐成親!」

柴大頭以前也說,想娶橋東的豆腐姑娘做媳婦。

汪大舜哼哼:「我早說了我阿姐最好看,你還不不信。」而後又反應過來,「你做夢!」

小孩子的友誼起的快,散的也快。

當汪娘捋起袖子過來逮人,把幾個打得不可開交的孩子分開,才發現安安不見了。

汪娘急:「讓你看著弟弟,看著弟弟!你把人看去哪裡了!兔崽子!」

*

三歲的小糰子,穿著的月色小衫,圓鼓鼓的肚皮,短短的腿,一雙烏黑的大眼,像黑葡萄一樣,盯著前面的高大的人。

「叫什麼名字。」

小糰子:「汪煜。」

「你娘為何喚你『安安』?」

「娘親說要平平安安,永遠不會遇見壞人。」小糰子眼眨了眨,「叔叔,是誰?」

男子著著一身墨色錦服,高而頎長,面色沉穩。

垂眸望著,沒有說話。

「叔叔是壞人嗎?」

男子半會才開口,淡淡:「不是。」

小糰子眼眨了眨。

遠處是汪娘他們喚人的聲音。

男子又道:「以後莫亂跑,別讓你娘擔心了。知道嗎?」

「安安!」桑枝拐了拐角。

「娘親。」

桑枝一雙眸里含著水,又氣又急,「你怎麼可以隨便亂跑!你要急死娘親嗎?」

小糰子睜著烏黑的圓眼。胖胖的手去擦人的臉,「娘親,不哭。」

桑枝抹了把眼,顯然已經哭了一段時間,眼尾殷紅微腫,嗓子都有些啞和顫抖。

「不許有下次了,不許再有下次了知道嗎……」

小糰子乖乖認錯,由著娘親抱起,趴在桑枝肩膀,抬頭,巷子里已經沒有剛才那個人。

而暗處里,一雙漆黑如隼的眼,望得深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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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庭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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