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54章 第54章

蘇水鎮上的夏季多雨。

朦朦朧朧。

胭脂鋪這月的賺銀頗豐,給了汪娘和翠秀分紅。

小孩長個快,桑枝帶小糰子去買幾件衣裳。

布衣鋪里,老闆娘樂呵呵。

一見桑枝來,便囑咐著桑枝下月一定要幫她多留幾盒胭脂。

桑枝笑應。

三歲的崽不哭不鬧,趴在桑枝肩上,只是一個勁往後看。

蘇水鎮上的女子,都喜愛這圓滾滾,又乖巧可愛的小傢伙。

老闆娘逗了會小糰子,看著桑枝在挑布料。

桑枝的貌美是鎮上出了名,三年前,汪娘帶來時,鎮上十之八九,買草藥的不買草藥的,男女老少,皆涌過去瞧。

最後還是汪娘不客氣,關了幾天鋪子,才稍微消停了些。

起初,大家對汪娘這個遠方的表妹,都不太待見。特別是在看到自家男人沒出息的樣子。

後來,也是見到了這個小表妹的一個老相好,貴公子模樣,經常在他們蘇水鎮住上許久。但不長居住,一問,也是說是「朋友」。

大家自然是往那方面的朋友想。只當這個小表妹可憐,被養在外室,孤苦伶仃,那個男子除卻幾月來看望下人,沒給出名分,也沒給個住的地方。

就讓小姑娘帶著崽崽一個人住汪娘家。

可憐見的,還那麼可愛懂事的崽。

再加上小表妹不常出門,也沒有他們想的那樣招搖賣弄過,

蘇水鎮上的女子們,逐漸同情多於嫉妒。

布鋪的老闆娘:「小盈啊,你就沒想再找一個。安安也不能沒有爹呀。那個男子有錢有勢,連自己的崽都不養,怎麼會給你們安穩日子。你這空等也不是法子啊。」

桑枝正在看一件碧藍色的料子,聞言笑,知道老闆娘誤會了。

「秋嬸,不是那樣的。我和藍君只是相識的友人,他幫襯我而已。」

秋嬸子早就左耳進右耳出。

「那好,既然跟那人不是這種關係,那好辦。聽秋嬸子一句勸,早點給安安找個爹。這世道一個女子帶崽子不過過……知道橋西那個員外的兒子嗎,今年三十,還沒成親呢,是個老實人。家裡也不愁吃穿,你要有意思啊,秋嬸子自作主張給你張羅下?」

桑枝:「不必了秋嬸子,盈兒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桑枝摸了摸崽崽軟軟的頭。

小糰子收回看遠處的眼,靠娘親手掌上,蹭了蹭。

「娘親,爹爹……爹爹是什麼?」

桑枝手一頓。

「可憐見的。」秋嬸子被小孩一句懵懂的話,軟到了心坎里。嘆氣。「要不,你們先見一面,看看合不合適,再說成不成?」

桑枝收回了眼,輕搖搖頭。

給小糰子裁剪了幾個布料,桑枝沒有多逗留,便回去。

*

汪娘在家做了一桌菜。

汪大舜又和夥伴們去橋頭玩耍了。

見桑枝回來,忙端出米糊糊來喂孩子。

翠秀掀開帘子進來。「汪娘,藥鋪里人找呢,阿福讓我來喚你一聲。」

汪娘:「哎,這就去。」

桑枝接過了喂兒子的活。

今日胭脂鋪並未開張,翠秀也閑著,便到藥鋪幫忙。

翠秀:「我來喂吧,盈兒姐。你一天忙前忙后,還沒吃飯吧。」

桑枝想了想,確實是。

小糰子張著手拍了拍,也高高興興地被翠秀抱去。

「外面涼,我抱他到外頭涼快點的地方吃。」

桑枝點點頭,進屋去換衣服。

崽崽最近很喜歡粘著翠秀,但桑枝也沒多想。

因為翠秀人機靈又勤快,和小崽一向玩得很來。

用完了午飯。

桑枝抱著兒子去午睡。

外頭蟬鳴。

窗檻吹進徐徐的涼風,帳幔吹拂飄動。

桑枝忽醒來,脖間出了些汗水。

外頭日頭正烈。

桑枝伸手往床鋪后摸摸,沒有摸著崽崽,猛驚起。

兒子睡著的位置是空的。

床兒這麼高,他怎麼可能下得去?

桑枝嚇起,連外衣都未披,跌撞地跑出門。

桑枝剛想喊崽崽,忽然聽見了側門巷子里有聲響。嗚嗚呀呀的。

桑枝推門。

看見了冗長陰涼的巷子里。

崽崽正抓著一人的袍腳,臉蛋上掛著淚珠子,嗚嗚呀呀地不讓走。

看清楚了人,桑枝的心彷彿掉進了冰窖子里。

男子的臉一如從前,清冷昳麗,一身墨黑描金緞服,腳下是黑色的靴子,身量頎長,因被崽崽纏抱著腳不讓走,眉尖只是微蹙。

他抬了眼。

和桑枝錯愕的眼對視上。

桑枝繡花鞋往後挪了一寸,下意識想往後跑,然而目光又看到自己的兒子。

反倒往前走了。

桑枝頂著男子的視線,緩緩走近,蹲下,抱起崽崽。但發顫的聲音,卻暴露了人的緊張和害怕。「安安,回家。」

小糰子圓眼裡掛著淚珠,豆大的掉。「娘親,要玩,安安要和叔叔玩。」

桑枝愣了下,低聲訓斥。「安安!」

「桑枝。」

男子忽開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桑枝像被點燃一眼,抬起一雙紅通的眼,咬牙。「你想怎麼樣?」

大概是人眼中的紅意太過明顯。

樓延鈞眼頓了下。

而後。「我想同你談談。」

桑枝咬了下唇,「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桑枝不顧懷裡兒子張開雙臂往後看,頭也不回要走。

身後,清冷的聲音:「那兒子呢?」

桑枝:「和你無關,他是我的兒子。」

樓延鈞:「陳大夫全說了。」

桑枝一僵,繼續硬撐:「……這是我和別人的。」

「是嗎。」樓延鈞抬眼,正好和回頭沖著他戀戀不捨張手臂的小糰子對視上。

兩人的眉眼,如出一轍。

樓延鈞並未再追問。望著桑枝的背影急匆匆地進了院里。聽見了關門落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巷子里,聲音格外清脆。

朝中的事並未完全解決。蔡鎮韻逃了。從正要被關押到斷頭台的行刑路中逃走了。

朝廷派人追捕,已經有兩月余。

但蔡卓黨幾乎肅清了。

自三年前,知道了桑枝的消息。樓延鈞便來過蘇水鎮,他無法久留,快馬到,看上一眼,便要快馬回去。

車程五六百千里。

樓延鈞三年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

如今朝堂新科生官員不斷增進,彌補了蔡卓黨的位置。

樓延鈞可以稍微松點事務,交給下頭的官員。

也能說服了皇上,取得了離京的假期。

樓延鈞幾月前便在蘇水鎮附近住下,卻不敢出現在人面前。只敢遠遠看。

遠遠看著人在看不見他的地方,栽花,做胭脂,摘草藥,算盤,教兒子寫字念書……笑起的眼,啟合的唇,一顰一動,熠熠生輝。

樓延鈞渴望,又不敢近。

即便兩人的距離已經無需樓延鈞日夜兼程。

*

桑枝擔驚受怕了幾日。但沒再見過樓延鈞出現,便逐漸將這事暫且擱置在腦後。

直到又過幾日,在自家的庭院里,桑枝看見了人。

崽崽正趴在樓延鈞的膝蓋上,玩得樂不可支。

樓延鈞望著咯吱咯吱笑的糰子,唇邊淺淺的笑。

桑枝呆站在門邊,想把人趕走,但怕聲張引來了汪娘他們,又怕嚇到兒子。

樓延鈞回頭,便看見了人咬著唇,滿是敵意地看著他。

樓延鈞眼頓了一下。

桑枝擰了自己的手心,還是走過來,抱走兒子。

一向乖巧的兒子掙扎了會,張望著樓延鈞,「娘親,騎馬馬。」

意思是人還要玩。

桑枝蹙眉:「乖,娘親陪你玩。」

小糰子回頭:「娘親,要爹爹。」

桑枝愣了下,「誰叫你這麼叫的。」

樓延鈞:「是我。」

桑枝:「你要臉嗎,他不是你兒子。」

樓延鈞沒應聲。

但一大一小,兩雙一樣烏黑的眼望著桑枝。

如出一轍。

桑枝咬唇,幾乎要氣哭。

樓延鈞目光盯著人,從那殷紅的眼,但貝齒緊咬的唇瓣,半會,移開眼:「我們需要談談。」

汪娘聽到了響聲。「盈盈,怎麼了嗎?怎麼那麼吵?」

眼看著汪娘就要進來。

桑枝把人一推搡,先推進了房裡藏起來。

而小崽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爬上了樓延鈞的胳膊,一同藏進屋。

桑枝:「沒什麼,汪娘,和安安玩捉迷藏呢。」

汪娘沒有進院來。「好,晚飯要做好了,等會出來吃。」

桑枝應:「好。」

桑枝聽著汪娘走遠的腳步聲,鬆了口氣,又提起。撫著頭疼的腦袋,沉了口氣,進房間趕人。

「出去。」

房間里一眼沒看見人,倒是手腕忽被人轉住。

樓延鈞怕人沒看見門檻:「小心。」

桑枝想甩沒能甩開,「你到底想做什麼?」

三年,在人身上沉澱下了更為成熟冷靜至冷酷的韻味。眉目更深,輪廓更為鋒利。

寬闊的肩,只是輕輕靠近,都讓桑枝覺更深的壓迫。

樓延鈞許久開口,「我尋了你許久,我松不開手了。會死。」

桑枝知道人是悶葫蘆,卻不知道人會說這麼直白的話。

桑枝訝得半天沒合上嘴。

樓延鈞漆黑的眸直直望著人。

如同深淵,如同冰泉,掩藏著三年來道不盡說不明的思念。

「不許欺負娘親!」地上的小糰子抬手打樓延鈞的腿。

樓延鈞垂眸,將怒瞪著眼的兒子抱起。

小崽子眼瞪得圓圓,被換了一個面后,對視上桑枝的臉,一下子又扁嘴嗚嗚。張著手臂要桑枝抱。

桑枝把兒子抱回來,小孩子奶香奶香的,一下撫平了桑枝心裡的震驚不安。

樓延鈞似乎在斟酌著話:「安安不能沒有爹,我……」

桑枝輕笑:「是啊,你說的對。明日我便同橋西員外的兒子見面,給安安尋一個好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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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庭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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