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松田陣平覺得桃沢愛梨似乎生氣了。
對方剛剛還興高采烈地給他推薦墨鏡，現在卻默默地走在一旁。
桃沢愛梨一邊走，一邊悶悶地低頭看著商場地板上的紋路。
或者看附近店鋪門口的廣告牌。
反正就是不理他。
松田陣平：「？」
剛剛，桃沢愛梨還會微微仰著頭跟他說話。
此時此刻，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似乎寫著「我在生氣」標語的頭頂。
漂亮的長發間還夾著一個小巧的梨子發卡。
「……」
松田陣平琢磨了一會兒，實在沒想出來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對的話。
他感覺每一句精心揣摩后說出的話都很完美。
甚至有幾分hagi的社交風範。
松田陣平沉思片刻，覺得蔫巴巴的桃沢愛梨可能是餓了。
他非常善解人意地低下頭：「我們要不要換條近路？這旁邊也有一個直升電梯，人也少一點。」
商場有好幾座新的直升電梯，不過都建在比較遠的位置。
從一樓小吃店旁邊的一座直達七樓影城的舊電梯也可以上去，還離他們現在的位置近很多。
松田陣平站定，抬手指了指不遠處。
他越想越覺得合理：桃沢愛梨肯定是——
桃沢愛梨恰好走在他的身後。
松田陣平突然停下，她沒能收住腳步，猛地撞上了松田陣平結實有力的背。
「唔……好痛……」
桃沢愛梨可憐巴巴地揉了揉額頭，還沒來得及質問松田陣平為什麼要突然停下，便恰好聽到了對方的沒頭沒尾的下半句心聲。
【餓了。】
桃沢愛梨：「……」
桃沢愛梨咬咬牙，不自覺地微微鼓起臉頰。
和松田陣平的心理活動一比，她有些難以啟齒的少女情懷簡直就像個笑話。
……她甚至還找不到抱怨松田陣平的理由，不僅沒有立場，也沒有身份。
桃沢愛梨決定——
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和松田陣平有肢體接觸了！
不想再聽見諸如「餓了」「豚骨拉麵」之類的幼稚心聲！
她慢吞吞地和松田陣平拉開距離，有些幽怨地說：「你肯定等不及豚骨拉麵了吧。」
「？」
松田陣平心裡微微一動。
她怎麼知道自己想點豚骨拉麵？
心……心有靈犀？
松田陣平心情頗好地點點頭：「對啊。」
然後茫然地發現桃沢愛梨的臉頰更鼓了。
看起來就像圓滾滾的蜜梨。
「……」
桃沢愛梨心情複雜地看了看松田陣平，嘴唇微動，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松田陣平：「？」
「桃沢愛梨」這道題在他心裡的難度已經飆升至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的級別。
他更加茫然地看著桃沢愛梨邁開腿，率先朝他指的那個方向走去。
對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在空氣中留下了一句微不可察的輕哼聲。
「……哼。」
隱隱夾雜著幾分撒嬌般的埋怨感。
這一聲輕飄飄的哼唧讓原本打算立刻跟上去的松田陣平微怔了片刻。
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嬌縱的小貓咪用軟乎乎的肉墊輕輕地拍了一下。
有股要融化的感覺。
「……」
不過是片刻的失神，桃沢愛梨便已經氣勢洶洶地溜達了一大段距離。
把他遠遠地甩在身後。
松田陣平頓了頓，不緊不慢地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會亂戳手機的小貓咪看來是真的生氣了啊。
……嗯，應該不是餓的。
*
桃沢愛梨沉穩地站在電梯門口。
身邊站著單手拎起掛著貓貓掛件的書包的松田陣平。
她看著快要到達一樓的電梯，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
趕快來個路人叭。
她和松田陣平已經站在這裡有一會兒了。
但是好像沒有其他的人要來坐這一趟電梯的樣子……
和松田陣平單獨呆在小小的密閉空間里讓她有點緊張。
……還有一點點點點生氣。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麼。
「……」
桃沢愛梨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小的電梯樓層顯示屏。
三樓。
二樓。
一樓。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依舊沒有要來坐電梯的路人。
……看來好多人不知道這個角落還有一座舊電梯。
桃沢愛梨在心裡小小地嘆了口氣。
但又閃過一絲莫名其妙的竊喜情緒。
「……」
她覺得心緒有點亂，假裝若無其事地率先走進了電梯里。
松田陣平非常紳士地跟在她身後，伸手按下了樓層按鍵。
電梯門緩緩關上。
狹小的密閉空間里，桃沢愛梨和松田陣平肩並肩地站在一起。
四周只有電梯哐哐哐上升的聲音。
還有淺淺的呼吸聲。
「……」
桃沢愛梨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地在心裡計算還有多久才能到七樓。
出於某個特別的原因，她每次坐電梯都有一點點緊張。
還有六樓。
五樓。
四樓。
……
就在這時，身邊的松田陣平突然偏過頭看著她：「我剛剛以為你餓了，所以才會提議換條近路。」
眼神非常誠摯。
松田陣平琢磨了半天，覺得對方只可能是因為這個生氣。
加上那句「你肯定等不及豚骨拉麵了吧」，松田陣平推測對方可能是覺得他急著去吃面才提議抄近路。
……雖然他沒太懂生氣的點在哪裡。
但是見過偶像劇男女主因不張嘴而分道揚鑣的松田陣平覺得還是有必要說明一下。
聚精會神地研究還有幾樓的桃沢愛梨盯著電梯指示屏幕，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嗯，原來是以為她餓了。
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她剛想回一句「我還不餓」的時候，電梯突然哐當地響了一聲。
然後猝不及防地停住。
四周徹底安靜下來。
松田陣平：「？」
他觀察了一番，推斷應該是電梯壞了。
松田陣平果斷地聯繫工作人員，三言兩語便清晰地報告了位置和情況。
「好了，他們等會就來——」
他鎮定地回過頭，剛準備安撫桃沢愛梨幾句的時候，突然發現對方有些不對勁。
桃沢愛梨剛剛雖然有些悶悶不樂，但大體還是生龍活虎的。
而此時的她低著頭，長發垂落下來，掩蓋住了臉上的表情。
只能通過不停地糾纏著裙角的雙手以及微微發抖的身體來推斷出她的情緒。
「……」
松田陣平覺得桃沢愛梨好像陷入了某種恐懼中。
剛剛透過電梯牆壁的倒影，他依稀能看到對方似乎朝自己伸了伸手。
但最後又收回了手。
松田陣平默不作聲地垂眸看著發抖的桃沢愛梨，調整了一下書包的位置。
從單手拎著變成了單肩背著。
*
電梯停下的那一刻，桃沢愛梨的臉唰的一下變得蒼白。
終究還是發生了她最害怕的事情。
每次進電梯前都會擔憂，但最終沒有遇上的事情。
見過許多電梯事故新聞的她站在電梯里，覺得腳下彷彿是萬丈深淵。
桃沢愛梨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抓住身邊的人。
但看著正在通過電梯對講和工作人員交流的松田陣平的背影，理智瞬間襲來。
會、會聽到對方的心聲。
……而且她剛剛還因為聽到對方略顯幼稚的心聲而無理取鬧地發脾氣了。
松田陣平肯定不願意讓她碰吧。
從小便在小賣部看店，長大了一點便四處打工。
過早地接觸到這個社會的複雜性，桃沢愛梨從小到大都下意識地想要討好別人。
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本就慌亂無助，實在無法承擔過多的情緒。
……還是別給自己添堵了。
沒有事物可以依靠的桃沢愛梨默默地收回了手，指尖重重地掐著自己的裙角。
她垂眸看著地面，在心裡祈禱時間過得快一些。
不要摔下去。
不要摔下去。
不要摔下去。
……爸爸媽媽就是跟著飛機一起從空中墜落的。
然後便徹底消失了。
而外公外婆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
爺爺也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
那架飛機奪走了她的家人，於是只剩下她和奶奶。
奶奶非常用心地培養和照顧她，想要給她多留下一點東西。
桃沢愛梨能感覺到，奶奶可能自己也知道不能再陪伴她多久了，想努力讓她未來一個人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自從知道家人是因為空難去世后，桃沢愛梨便開始恐懼「停留在空中」這件事。
摩天輪，過山車之類的娛樂設施，她從來都沒有坐過。
日常生活中坐電梯時也有些緊張。
但由於從來沒遇到過電梯停止的事件，她每次都還是安然無恙地走出電梯。
然後略帶緊張地進行下一次乘坐。
此時此刻，桃沢愛梨覺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似乎快要溢出淚水。
不要哭。
不要哭。
……
「咳。」
頭頂傳來一聲輕咳。
是松田陣平。
桃沢愛梨沒有抬頭，依舊死死地盯著地面。
直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電梯停了，我很害怕。」
松田陣平有些不自然的聲音在狹小的電梯中響起。
聽起來完全沒有「正在害怕」的意思。
「請問可以握著你的手嗎？」
五指微微張開，掌心朝上。
似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
桃沢愛梨低著頭，怔怔地看著那隻朝她伸過來的手。
她才不相信松田陣平會害怕。
……但她相信松田陣平已經知道了到底是誰在害怕。
聽到這段話時，桃沢愛梨覺得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滑過自己的臉頰。
直到它滴落在鞋面上。
……啊，是眼淚。
*
桃沢愛梨的頭髮真的很長。
明明隔得不遠，可松田陣平卻完全看不清低著頭的對方的表情。
他的手伸了有一會兒了，但目前只握住了空氣。
松田陣平：「……」
他清清嗓子，剛想再重複一遍時，突然發現桃沢愛梨的身體抖動得更劇烈了。
松田陣平：「？」
嚇、嚇到她了嗎？
他剛想開口時，卻聽到了桃沢愛梨小聲的啜泣聲。
松田陣平一愣。
幾乎是同時，他伸出的手被桃沢愛梨用雙手猛地抓住。
桃沢愛梨順帶著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拽了拽。
動作有些急，兩人的手指相纏在一起。
「松、松田學長，你真是個好人。」
桃沢愛梨抬起頭，淚水不斷地滴落在松田陣平的掌心處。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
桃沢愛梨抽抽嗒嗒地說著話，聲音還帶著哭腔。
松田陣平：「？」
對於突如其來的手指交纏以及哭泣，他有些獃滯。
但還是非常震撼。
對不起什麼……？
怎麼還突然發好人卡了……？
「你教……我做做做……題，還打算請我吃很很很貴……的飯，還擔心我餓而抄近路……還主動說……假話安慰我。」
桃沢愛梨自顧自地說著話。
腦海中一直在響起松田陣平的心聲，但此時此刻的她毫無精力去分辨內容。
「而我還對你……發脾氣，你只是想吃豚骨拉麵和想欣賞一下戴墨鏡的自己而已……」
松田陣平：「……？」
等等，她怎麼知道？？
桃沢愛梨委屈巴巴地鬆開手抹了一把眼淚，隨即又像是怕松田陣平逃跑一般，再次用雙手抓住了對方的手。
「我真的很害怕會一個人在這裡掉下去死掉……嗚嗚嗚……奶奶該怎麼辦呢……」
雖然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地滴落，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情緒侵佔著她的大腦。
但桃沢愛梨哭得很小聲。
她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因為怕年紀大的奶奶聽見，桃沢愛梨每次哭泣時都非常隱忍。
她和奶奶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了。
雖然奶奶總是嘴硬說「我是街道嘮嗑姐妹協會裡最年輕的」「你懂什麼我身體可硬朗了」，但桃沢愛梨知道，頭髮花白的奶奶不可能陪著她很久很久。
桃沢愛梨不想讓奶奶擔心。
*
「……」
感受著掌心不斷傳來的濕熱觸感，聽著耳邊傳來的微弱啜泣聲。
松田陣平覺得自己方才還在被小貓咪用肉墊拍打的心彷彿瞬間融化了一般。
滾燙的淚水像是滴在他的心上。
他頓了頓，沒有抽開被桃沢愛梨緊緊握住的那隻手，而是徑直伸出了另一隻手。
單手輕輕地把桃沢愛梨摟在了懷裡。
桃沢愛梨的額頭靠在松田陣平的胸口處，淚水慢慢地在他的衣服上暈染出一片痕迹。
她分不清此時的劇烈的心跳聲是來自自己還是身前的人。
……是弔橋效應嗎。
「別害怕了。」
松田陣平的下巴虛靠在桃沢愛梨的頭上，離那個小小的梨子發卡只有一點點距離。
湊近了他才發現，那個小小的梨子發卡上印著一行小字——
愛梨專屬。
清甜的洗髮水香氣縈繞在他的鼻間。
感受著懷中戰慄的身體，松田陣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
「我在這裡陪著你。」
松田陣平鮮少用如此溫柔的方式說話，語氣稍微有些生硬。
聽到這句話后，桃沢愛梨微弱的哭聲停滯了片刻。
就在松田陣平以為桃沢愛梨要停下來時，她又開始哭了。
桃沢愛梨的頭埋在松田陣平胸前，哭聲有些悶悶的。
但聲音比剛才大了些許。
松田陣平頓了頓，輕輕地用摟著桃沢愛梨的那隻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很少安慰別人，動作也略有些生硬。
松田陣平以為桃沢愛梨還在因為害怕而哭泣，佯裝彆扭地說：「別哭了，我也害怕，你也害怕，這樣就抵消了。」
「我不會笑你。」
松田陣平絞盡腦汁，在腦中瘋狂搜羅安慰語錄。
好半天才幹巴巴地憋出一句安慰她的話。
「……」
桃沢愛梨抽了抽鼻子，沒有接話。
腦中響起松田陣平的無數碎碎念，但她什麼也聽不進去。
只有她知道。
這次哭的原因，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