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經過晏行一番指點,羅綦雖不太識字,也知道這賬不平,前後訛錯幾十兩銀子,且被人動過手腳。
也許是上個賬房留下的貓膩,也許是上上個賬房撈的油水,她們上船晚,誰都說不清。
這種事情按羅綦的經驗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金滿玉那麼精明的人不會看不出來。
更何況這些銀子於她不過是九牛一毛,跟她那些成千上百的大生意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思索的一會兒,她道:「你不用管這些,到時候直接按原樣報上去,金滿玉不會找你麻煩。」
晏行早知她會這樣說,一瞬不錯地盯著羅綦認真道:「既然金掌柜叫我算這筆帳,定然有她的理由,說不定她早就知道這筆帳有問題,成心來試試我的能力。若是欺她瞞她,她又如何放心把賬交給我?」
羅綦雖不怕事兒找上門,但向來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沒人能給她托底,萬事都要自己承擔。
退一萬步講,這真是個試探,這船上能打算盤的也就剩晏行了,金滿玉不靠他還能靠誰。有時候該圓滑須得圓滑些,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這是做下人的求生之道,是她的習慣。
但對於晏行來說,他不是不懂羅綦的考量,可像金滿玉這種早就修成仙的老狐狸,若真是瞞了她,她明面上不說,暗地裡定然再不會與你交心。
若是不得人心,以後當上了賬房也是寸步難行,他還沒有羅綦那麼厚的臉皮。
「咱們又不準備在這船上長待,無需考慮那麼多。再過幾程就該下了,不過替別人做工,該盡的責任盡了就行。」
羅綦說得簡單隨意,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卻讓晏行一宿的難眠。
腳邊用巾子包裹住的湯婆子由滾燙變得溫涼。
晏行枕在手上,朦朧的天光照進斜角面一扇小小的窗。
以前他剛開始處理政務的時候,很討厭那些欺上瞞下之徒。有些一眼就能被戳破的謊言,不真實的社況民情竟能安然無恙地呈報到他眼前來。
實在是荒誕。
誰都想置身事外,從中牟利,把真相實情掩埋起來,到最後攪渾了一池水,連劉端那樣良臣也未能倖免,隨波浮沉,到最後再無一人能專心為天下社稷。
直至大廈一夜傾塌,被營造出來的美夢頃刻破滅。
一下午晏行就算好了那兩本賬,速度很快,但金滿玉說讓他兩天後再去交賬,他就沒著急,安心待在底艙當夫子。
羅綦似乎是因為昨天被人找了麻煩,也不怎麼出門鬼混了,跟著長生一起做學生,還是最搗蛋的那種。
「羅七娘,你這個字寫得實在是丑,比長生還難看百倍。」
羅綦不服:「不就是一個豎兩個點兒嗎,能難看到哪裡去。你是不是偏心,故意擠兌我?」
晏行揉揉眉心,總算是知道宮裡那些個教導皇女的太傅為何才至不惑就滿頭花白。
羅綦愛拿他逗樂,看他吃癟,不過見好就收,好學道:「要不然你再寫一遍,我照著你的字仿一仿,說不定能寫好呢。昨天你那些我都忘了。」
也就長生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寫得一遍比一遍好。
他無奈下筆,在碳筆畫下的方格里端端正正寫了一個大字,一個小字。
筆法凌厲蒼勁,頗具攻擊性,和他平時柔柔弱弱的樣子不同,透著他內心的倔,有股那回見到他往蠻子身體里捅的狠勁兒。
之前他一直攀附著自己求生,羅綦多數時候只將他當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擺件,都快忘了,他還有那樣決絕自主的一面,
說到底,還是她能給的生活配不上他的鋒芒。
羅綦撐著下巴,不時看看他,不時看看字。
十幾歲的鮮活少年,非要裝得這樣老成。
偶爾卻還是會露出點不夠成熟的稚態,靈動活潑。
若是往常晏行早就不自在了,可今天他是先生,對羅綦只有怒其不爭的憤慨,凶道:「練字講究熟能生巧,你這樣懶憊怎能練得出字來?」
「是是是,阿行夫子。對了,我還想問你個字,」她掏出藏在心口一張折得很整齊的雪白紙張,「我從前讓街面上寫信的幫我起了個名字,就這個,不過筆畫太多,我照著描都不好看。不如你給我寫一遍,如何?」
晏行拿過,分辨了兩眼,以前他聽過羅七娘在外的名字,頭回知曉是哪個字。
他將紙張疊好還給她道:「你先把簡單的那些字學成了再來學這個,著什麼急?」
一整天晏行為了教訓她說得口乾舌燥,便不想再理他的倒霉學生。
趁著晏行喝水的時候,羅綦偷偷打開剛才那張紙,在自個兒名字旁悄摸畫了幾道黑印子。
一個「行」字。
她以前瞥過幾眼,這字兒不難,晏行有教長生寫過,這麼多天了卻不教她,分明就是區別對待,還好她聰明,早就記住了。
再就認認真真,照著晏行的字,一筆一劃,學他的稜角,學他的起落,不到片刻就有七八分相似。
她羅綦就算再不認識字,這點總還是認識能寫的,畢竟賭坊里多得是。
但到晏行放下書回來檢查,她又用鞋底擦去了那些,換成幾條歪七扭八的蚯蚓,氣得晏行當場直眉瞪眼,火冒三丈。
他抱著賬本去找金滿玉的時候,羅綦還在後頭聒噪:「彆氣了,彆氣了。我早會寫了,逗你玩兒呢。」
「我保證以後不鬧事兒,好好跟著你學,好不好,阿行夫子。」
「其實吧,我還挺喜歡你講故事的,練字忒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