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宗師之難
劍芒如月光,欲裂人心惶...
錦衣淡然而立,定定地瞧著少年反手揮劍,將百年巨樹斬作數截,而後青衫化作殘影而回。
巨樹身落,重重砸下,堪堪避開木屋,將地面泥漿濺起一人之高。
眼見泥漿就要濺滿身來,兀自凝立的錦衣方才出手,衣袖輕揮,即將撲上面門的泥漿忽被一股大力裹脅,正避開錦衣與他身旁那顫抖的老者,盡數落在尚在地面捂著面頰打滾的護刀長老身上。
被泥漿澆滿全身,玄玉這才清醒幾分,顧不得臉上面頰傷勢,掙扎著爬起身來,驚恐望去...只見木屋門前赫然已多了三人,當中那人,一襲青衫,黑布蒙面,身負劍匣,手中那柄青鋒正閃爍著淡淡寒光...
劍光如月,對心向善者,自是希冀,而對心存惡念者,卻是透骨寒芒。
塵埃落定,木屋中的那位老人始終不曾露面,反是此前搶入屋中的豆蔻少女與莽漢二人,瞧見了青衫現身解圍的經過,莽漢瞪著自己那雙豹目,不敢置信地望著青衫略顯單薄身影,似是在想這瘦弱身軀如何施展出適才那驚人的劍招。
回首瞧了瞧屋中桌前泰然自若的老人,見他還在自斟自飲,絲毫不曾受適才屋外幾乎喪命之危影響,不由迴轉目光,向著身旁的豆蔻少女疑道。
「悅兒...這...三人也是先生安排的?」
豆蔻少女似也未從這三人現身中緩過神來,亦是將目
光望向屋內老者,稍感疑惑,但當瞧向青衫微微回首,看清露蒙面之外的那雙眼睛時,登時恍然,面上凝重,頓化笑意,向著莽漢笑道
「他們...可不是爺爺安排的,不過...虎德伯伯應是見過他才是...」
「熟人...老張我何時見過...」張虎德直性子,哪會關注這許多,對豆蔻少女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欲發問之時,卻聽少女之言再傳。
「伯伯守好爺爺,我再會會那幫人...」
「唉?悅兒莫走...你這話說了一半...」莽漢還欲追問,卻被身後木屋之中蒼老之聲喚住身形。
「虎德。」
莽漢聽得老者相喚,忙收斂了心思,快步行至身前,輕聲應下,但老者未再開口,只是停下手中酒盞,抬眸望向窗欞...木窗之外,春雨依舊,但只有黑漆漆的密林與堪堪退卻的金刀門眾人,並不見其他。
老者見狀,收回目光,伸手再向酒盞...
卻說此時屋外,王悅兒探出腦袋,出得木屋,正迎上青衫收回目光,忙是湊近身前,以肘戳了戳青衫臂膀道:「多謝救命之恩吶。」
「姑娘不必相謝,無論何時,見到這許多漢子,欺負一個小姑娘,想來任何人,都不會袖手旁觀的。」顧蕭不想暴露身份,故才遮面,見這少女前來相謝,便隨口應付,豈料話音才落,少女卻是稍退幾步,上下打量起自己來。
似對強敵在側,
絲毫無懼,豆蔻少女打量一番,隨後湊近青衫,低聲言道:「常言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此前你那武師裝扮寒酸了些,換了身衣衫...俊了...」
豆蔻少女天真之言,差點令凝神戒備金刀門眾人的青衫少年趔了個踉蹌,更令青衫少年身旁碧衣姑娘掩唇而笑,反倒拎著燒火棍的布衣少年,被王悅兒之言所引,側目望來,在瞧見豆蔻少女那清秀模樣之時,似已望得呆了。
許是察覺到了小傑的目光,王悅兒這才循目光望去,瞧得小傑手中那黑漆漆的燒火棍,不由好奇開口:「咦...這是...你的兵刃?」
小傑顯然沒料到這秀麗的少女,會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更沒想到她會如此認真地瞧著自己,迎上那湖水般的雙眸,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面上登時通紅,萬幸有黑布遮面,忙是尷尬回道。
「是。」
悅兒聽得小傑回應,頓時來了興趣,正欲借來他這古怪『兵刃』一觀,卻聞屋外階下人群之中傳來一聲冷冽質問。
「閣下...可曾去過雁北。」
此言一出,無論金刀門人,還是錦衣公子,皆回首望去,只見階下腰懸石刀的刀客旁,身著華服的中年漢子,目凝犀利,直盯著木屋前的青衫少年。
目光相迎,顧蕭只瞧著此人衣著便知,恐他就是這金刀門之主了,如此說來,當日死在雁北的那位金刀門公子,就是其子,禍亂雁北
,殘害百姓的主謀,也正是此人。
眸中神光內斂,一望便知,這位金刀門主修為絕不在自己之下,但眼下最令顧蕭覺忌憚的,卻不是此人,而是距自己僅幾步之遙的錦衣公子,此前他僅憑一眼,就將豆蔻少女的招式化解,端得深不可測,只怕一身武境修為,遠在自己之上...
權衡一二,當即佯裝出無辜模樣,輕鬆回道:「雁北?不記得了...聽說風景獨到,若有機會,當去瞧瞧。」
當日雁北僥倖逃回金刀門的弟子所言,正是一青衫少年,攪亂了雁北之局,而後公子失蹤,命喪雁北城外,定也與此人有關,如今這少年無論年紀、裝扮,便是身後那劍匣,亦與弟子奏報一般無二,無論此人是不是殺子的兇手,王顏已決意,今日取了他的性命。
眸中怒火,自青衫現身之時,已然漸漸升騰,無論此前錦衣公子與那豆蔻少女交手,亦或是巨樹砸落之時,都不曾移開半分,聽得少年巧言之辨,冷笑開口:「哼...你不承認,倒也無所謂,老夫行事,向來是寧殺錯、勿放過,今日便要取你性命,要怪...只能怪你這身衣衫。」
門主之言,一眾金刀弟子,頓時瞭然,已不再管木屋眾人,反是紛紛持刀,圍向階上青衫。
雁北之事,雖是滿城皆知,但無論金刀門死士還是禍亂雁北之人,應盡數伏誅,金刀門不該知曉雁北城中諸般才
是,沒想到今日本想為那老者解圍,自己倒先露了行蹤,微掃周遭漸漸逼近的金刀門弟子,顧蕭暗暗叫苦。
自忖若是孤身一人,只憑輕功脫身,顧蕭不懼此地任何對手,但此時霖兒、小傑,甚至木屋之中的老人一行皆在此地,如要帶上他們一同脫身,恐非易事。
「唯今之際,或以自身為餌,將這些金刀門人,引入密林,或有脫身之法...但金刀門高手不止那門主一人,他身旁那刀客始終不曾出手,還有這錦衣公子也深不可測...」沒等到唐九一行,現身救人,如今倒將自己與霖兒等人陷入危局,正當顧蕭苦思脫身之法不得時,身後木屋,終是傳出那老者之聲。
「楊公子,老夫今日特地在此等你,何必勞師動眾。」
此聲一出,錦衣公子面上頓時浮現出些許笑意,此前讓金刀門眾動手相逼,無非是想逼那位國士相見,無論眼前這青衫少年是否與他有關,是否與雁北之事有關,眼下目的既已達到,其他諸事皆可暫放於一邊。
念至此,目光微移,雖未開口,但金刀門眾人,皆已看出了錦衣公子的意圖,但門主有令,這讓金刀門眾人一時進退兩難,齊齊將目光轉向滿目怒火的門主。
錯愕、驚訝,王顏顯然沒想到僅是這木屋中人簡單一句話,竟讓公子阻止自己為子報仇...殺子之仇,常人怎能忍受,王顏眼角抽動,掃向正等
待自己下令的金刀人眾,本想不管不顧,開口先殺了那青衫少年,但唇齒欲啟之時,卻覺一股冷意襲上心頭。
抬眸望去,正迎上錦衣公子那雙冷冽目光,面上雖掛著淡淡笑意,但眼神中那股肅殺之意,卻已透骨,立時明了,如自己執意下令,誅殺青衫,恐怕這位皇子,便要對自己下手了。
明知殺子兇手,就在眼前,卻無能為力,王顏雙拳緊握,指甲都已嵌入肉里,直至痛感傳來,終是恢復了些許理智,恰也此時,餘光瞥見錦衣公子雙唇蠕動,耳中同時也響起公子傳音入密之聲。
「我知你報仇心切...但眼下無論這青衫之人是否殺你兒子的兇手,本皇子都答應你,待汴京事了,我都允你誅殺此人...如他不是殺你兒子的兇手,待我歸晉,奪得大位,便舉兵南下,踏平齊雲,到時你想殺多少齊雲人祭子,我也絕不阻攔...」
赫然抬首,再迎上錦衣目光,見他正微微點頭,權衡再三,王顏終是咬牙俯首,對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青石重重點頭。
得門主之命,青石這才微抬手掌...
顧蕭心中暗驚,屋內老者竟不費絲毫力氣,只一句話,便令金刀門眾罷手,此人到底是何來歷,這錦衣公子又是何身份...
青衫少年尚在苦思揣度,金刀門眾已然紛紛收刀退卻,錦衣公子滿意收回目光,隨即沖木屋方向,啟步欲行,卻在此時
,聽得屋內老者之聲再傳。
「且慢。」
錦衣聞聲止步,抬首之時,面上已無先前成竹在胸之笑容,眸中頓滿冷冽,開口之聲雖輕,但卻隱蘊殺意:「怎麼...先生反悔了。」
木屋之中老者之聲再傳:「老夫所言,從不反悔。」
錦衣公子正欲再開口時,卻聞老者提點之言傳來:「不知公子,可還記得在江霖時,老夫所贈的三個錦囊?」
心中一凜,宗慎行這才想起,當日江霖蕭府夜談,臨行之際,這位無雙國士,的確贈了自己三個錦囊,伸手入懷,三個錦囊此刻正躺於懷中。
「公子歸晉,會有三難,此三計,是公子心繫天下之謝禮,不到萬不得已,勿要打開,切記切記!」腦中回想起當日贈言,宗慎行赫然抬首,聽得屋內老者之聲再傳。
「此地正是第一難。」
錦衣微怔,不由環視周遭,目光一一掠過在場眾人面龐,心中暗自盤算,以自己如今一身本領,無論王顏與金刀門眾人,還是那老者身旁的莽漢、少女,即便是這蒙面的青衫少年,宗慎行十分篤定,莫說要威脅到自己性命,便是留住自己,任何一人,即便他們齊齊出手,也無法做到。
從懷中抽出手來,一小小錦囊出現掌中,錦衣注視著掌心錦囊,罕見猶豫,片刻之後,終是打定心思,拆開系著『壹』字的袋口,一張折卷信箋呈現眼前,探指入內,取於掌心,隨後單手
一展,只見寸余信箋已然攤平,一行蠅頭小楷書寫其上。
「宗師之難。」
瞧得四字,宗慎行低聲淺笑,而後便是放聲大笑,如若此前還一直保持著翩翩公子之姿,如今放聲大笑之下,竟顯些許癲狂之色,不知是笑得太過動容,還是自嘲當日竟會相信他的話,就連眼眸中都顯出幾分淚來。
「這...先生讓我...讓我如何相信...此地...哈哈哈...」
錦衣此時模樣,與先前截然不同,不僅金刀門一眾人等面面相覷,便是才將解了金刀圍困的青衫少年亦覺詭異,不由將目光轉向身旁霖兒,輕聲開口:「這人是不是瘋了。」
「瘋了倒不至於...不過咱們倒是深陷其中了,你可想想,待會若那一行人趕來,咱們該如何脫身。」霖兒心中默默盤算時辰,自己三人先行一步趕來此地,唐九一行人即便慢行,此刻想來已距此地不遠,這才低聲提醒。
「金刀門與雁北之事有關,暗中勾結北晉,襲擾邊關,即便今日不能除之,也當在汴京境內,了結他們,如放任他們離去,將來雁北百姓,恐免不了再受其害。」顧蕭並未過多關注如同瘋癲一般的錦衣公子,反是將目光望向那滿目恨意的王顏,正當低聲與霖兒交談之際,卻聽得公子笑聲更盛。
「宗...宗師之難...此地若有宗師...那也應是望離山上那...不過他若能
下山,怕是我早已是個死人,先生這玩笑,實是開得...」
宗慎行拭去因大笑溢出眼角淚水,若不是顧念這位老人『無雙國士』之名,恐怕早已破口大罵對方是江湖騙子了,可言未止時,卻赫然止住,只因聽得林中步履之聲漸漸響起...
赫然回首,正見身披黑色斗篷的三人在一鶴氅男子伴隨行下,行出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