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年以前
雲諫微垂眼睫,因此他眼底的冷只有腓腓看見了。
熟悉的氣息中摻雜了一絲陌生的嶺梅冷香,眼前這個人身上屬於主人的氣息比將夜身上的還濃郁。
腓腓本能地想親近,卻又不敢。
四爪朝地的貓兒支棱著炸開的毛,往後退卻,「你……你身上為什麼有主人的氣息?」
將夜又悟了!
但這不是什麼好事。
若說原主就是腓腓千年前的主人,那師尊身上沾了他主人的氣息自然是因為……不可描述的過程中染上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奇怪。
小貓兒其實也閃過一抹念頭:會不會眼前這個兇巴巴的白衣男人才是主人的轉世啊?
可一千年前的腓腓還是個幼崽,對外貌沒什麼記憶能力。
他只記得主人的頭髮是黑色的,而不是銀白,也記得主人身上的氣息和主人溫柔說話的模樣,自然不該是眼前這個又冷又凶的人。
只是朝他一瞥,那眼神就很兇。
動物的潛意識是很靈的,看起來清風霽月,白袂飄飄的男人說不定是個壞人!骨子裡沾著的瘋狂偏執被腓腓嗅到。
循著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小貓兒一個猛子扎進將夜懷裡,腦袋往將夜胳肢窩裡鑽,渾身還發著抖。
將夜成功揉到了毛茸茸,也沒注意到腓腓的異常。
吸地正開心,並未留意到師尊複雜的神色。
雲諫的目光在這間蛇窟外的破敗廟宇梭巡一圈。
他對這個地方毫無印象,最遠的記憶只能追溯到一千年前被押解去神隱峰的時候,再之前的就是一片空白。
記憶只到一千年前,可他明白自己身體內被束縛著無法掙脫鐐銬的修為可不止一千年就能修來的。
而腓腓嗅到氣息並非是自己沾染了將夜的味道。
他很清楚,將夜身上的氣味是自己贈予他的那支尾翎帶來的。
如今他借著尾翎演化了分`身,將夜身上的氣息自然會漸淡,直至消失。
也就是說。
腓腓千年前的那個主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他一千年前丟掉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桃花眸落回將夜懷中抱著的貓兒身上,師尊薄唇輕啟:「千年前你的主人是什麼樣的?」
師尊冷冽的嗓音雖不帶寒意,卻也讓腓腓嚇得渾身一激靈,他又將腦袋往將夜懷裡埋了埋。
「咿嗚嗚」一聲,很委屈似的。
說實話,小貓兒怕師尊,將夜也怕。
但師尊剛剛才救他於危險中,即便窺探到他腦海中那些欺師滅祖的畫面,也沒氣得滅了他。
他覺得,師尊可能就是面冷心熱,是個挺善良的人。
他不該帶著對原文中的刻板印象去看待師尊。
還沒發生的事,現在就急著下定義,對師尊也是極其不公平的。
將夜揉了揉貓兒的雪白皮毛,哄道:「乖乖,我師尊問你問題呢,你知道就說說吧。」
腓腓仰起頭,眼珠滴溜溜轉:「主人也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嗎?」
「嗯。」將夜點頭。
「事情要從一千年前說起,那個時候腓腓還沒現在這麼威武雄壯,那時候還是幼崽……」
腓·威武雄壯·腓娓娓道來。
彤岫村早已有上千年歷史。
千年前它不像現在這麼落魄窮困,那時候村落富庶,因有一條天然的神脈而靈氣充沛,這裡種植的靈茶銷量格外好,村民安居樂業,民風淳樸。
帶來這些好處的人便是腓腓的主人。
傳聞他是身懷大乘期修為的大能,半步飛升,對這些凡人來說,他算是半個神祇了。
「主人落居此地后,不久,這裡便化出一條神脈,又因主人在此,妖魔退避,邪祟不侵,眾人感恩主人,便建了一座神廟為主人祈福。」
事情到這裡,走向都很正常。
腓腓繼續道:「腓腓那時候只是幼崽,不小心走失受傷,主人的友人撿到了腓腓,送給了主人。」
因為腓腓是神獸,天生就有令人忘憂的能力。
友人將他送給主人,也是為了讓主人開心點。
腓腓說他初見主人時,其實有些害怕,主人從來都不笑,像是從皮肉到靈魂都經歷過沉重的打擊和傷害,麻木了一切感知。
「主人和友人的關係很好,主人不愛笑,但是友人很愛笑,他經常帶著主人和腓腓一起趴地上捉螞蟻,爬樹上抓知了,還有作弄欺負小孩的壞孩子……」
腓腓眯了眯眼,沉入美好的記憶中。
「漸漸地,主人心情也好多了,對腓腓說話也很溫柔,腓腓也不知道那是腓腓的天生能力,還是友人的作用。」
但是好景不長,主人得知友人急需沙棠果的時候,悄悄告別神廟,帶著腓腓去找那枚果子。
那果子有御水作用,食之可不溺水。
但生長的地方卻極其缺德,在一片漆黑的死海中央,一座廢土壘成的荒島上。
「那果子的作用是防止溺水的,可要得到卻要泅渡死海,怕水的人根本不會去摘,不怕水的人得到了也沒什麼用。」
貓貓嘆氣:「只有主人才那麼笨,明明怕極了水,還要不顧一切去取。」
說到這裡,將夜更加篤定腓腓口中的主人是自己了。
按腓腓認的氣息來說,他主人該是這具殼子,可按照懼水的本性來說,又像是這具殼子下自己的魂靈。
將夜有些困惑。
師尊側身對著他們,打量這間廟宇,像是希望能從中找出點證明自己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他的半邊臉被掩映在暗光處,神色晦暗,看不清表情。
從腓腓提到神脈的時候,雲諫就覺得不對勁了。
神脈到底是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可笑的是,若千年前腓腓口中的主人真的是自己,那神脈倒像是跟著自己走似的。
至於沙棠果……
將夜:「那他……我當年取到了嗎?」
腓腓點點圓滾滾的腦袋,眼中驀地生出悲愴感。
沒有人知道一個火系靈根的修士,是如何泅渡那死海的,這個過程中,腓腓被留在岸邊,眼睜睜看著執著的主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取沙棠果,他在岸邊蹦著跳著,還不會說話的他「咿嗚嗚」地叫著,哭地眼睛都腫了。
「可是,來不及了……」
腓腓的主人拖著沉重的傷軀,好似不知疼痛一般,頭一次露出類似興奮愉悅的情緒。
但他們回到彤岫村的時候,發生了一場可怖的變故。
遠遠看去,黑煙繚繞在上空,似張牙舞爪的黑龍,要吞噬誰的命似的。
村中央的廣場上,壘起一座高台,濃煙瀰漫中那是被燒焚殆盡的枯柴廢枝,夾雜著噼啪作響的爆裂聲。
「……怎麼回事?」
主人拽著一個村民問道。
那村民一見主人,就如同看見了救世神祇,興奮中又帶了點怨氣。
卻依舊禮貌客氣道:「仙君,您可算回來了!您這些天都去了哪兒啊,可苦了我們了,您不在的這些日子,有妖邪入侵我們村,幸好有高人指點,我們才誅殺了那妖邪!」
主人心中已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皺著眉望向廣場中央,只剩火焰零星,所謂的妖邪早已被焚燒乾凈。
周遭村民看見他,有的興奮慶幸,有的帶了點怒意。
似怪他不告而別才讓妖邪入侵。
主人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他捧著沙棠果,急忙趕回神廟,可友人不見了,神廟一片狼藉,地上似有怎麼就無法乾涸的一大灘水漬,還有……血跡。
路過的村民客客氣氣小跑過來:「抱歉啊仙君,我們抓妖邪的時候無意中弄亂弄髒了這裡,我們這就給您清理乾淨。」
「……你是說,在這裡抓到的妖邪?」
村民點頭。
不好的預感幾乎凝為實質,難以置信不敢承認的真相像一隻掀開獠牙的惡獸,逼著他去看,去承認。
沙棠果滾落一地,眨眼間,人就消失在村民面前。
他在那焦枯的廢墟灰燼中捏出一枚尚未燃燒乾凈的骨骼,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魂靈,冷靜地不像一個活人,可顫抖的指尖猶豫著,點燃的靈力遲遲未碰上骨骼,昭示著他內心的恐懼。
終於……
靈流觸上焦骨,耳邊像是驀地炸開一道極其驚慌恐懼的聲音。
「……好痛。」
「水……要水……求求你們,給我點水……」
「啊——!」
少年嗓子喊啞了,在哭,在喊痛,在求他們……
他太痛了,被活生生燒死的恐懼感和疼痛嚎啕聲,很快就在大火中徹底湮滅。
只餘下緘封在碎骨中深刻入骨的悲鳴。
……
「……後來呢?」
將夜雖沒什麼代入感,可聽到這樣的故事,還是忍不住替腓腓的主人難過。
一想到自己也許是他主人,那極微小的可能性就讓將夜有些喘不過氣。
小貓兒圓溜溜的眸子里滾出幾滴淚。
「後來……主人為了查出友人死因而得罪全村,他們砸了給主人修建的神廟,還將主人論為妖邪的同夥,認為他戕害村民,再後來……主人就消失了……」
腓腓抽噎著又將腦袋埋入將夜懷裡。
「還好……你又回來了……」
小貓兒蹭了會兒將夜,又忽然跳起來,攥緊貓拳,齜出尖牙。
凶道:「都是那些愚昧的村民,他們愚昧,他們的後人也蠢笨,寧願相信那個與蛇妖狼狽為奸的臭道士,也不願來神廟求助!」
將夜挑眉:「他們要是來神廟求助,你會幫他們嗎?」
「看情況吧。」腓腓前爪繞臂,哼哼唧唧。
又深深看了將夜一眼:「主人是最善良的,主人肯定不願意看到那麼多人受苦受難。」
「……」
一直默不作聲靜聽腓腓講述的雲諫忽感詫異。
一千年前的他……竟也熱衷樂於助人這種蠢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