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酒酣飯足后。
林霽塵從儲物袋裡摸出那顆黑色卵石一樣的蛋,握住他小徒弟的手,滴了一滴血上去。
「這顆是我在青銅殿下面找到的唯一一顆有一縷生氣的蛋,上次你沒說錯,它的確是一顆靈獸蛋。」
那天,林霽塵和蛋的娘「禮貌」商量了許久,它最終同意他將蛋帶走。
「銀追,你把蛋拿起來,試試能不能感受到它。」
墨銀追小心地捧起蛋。
蛋只有巴掌大小,蛋殼漆黑如墨,不知是否是因為滴過兩次血的原因,墨銀追感受到蛋殼裡傳出一道微弱的氣息,對他很是親近。
看著小徒弟微妙的表情,林霽塵想來他已經感受到了,「每日滴一滴血供養它,等到蛋孵化出來之後,它就是你的靈獸了。」
墨銀追驚訝抬起頭:「師尊,這是給弟子的靈獸嗎?」
「嗯,不過這顆蛋先天所處的環境差,差點夭折,孵出來的靈獸在幼年體和成長期時可能會很弱小。」
「你可還願意和它結成契約?」
墨銀追看著手中的蛋,墨色的花紋很是漂亮。
「弟子願意。」
林霽塵教墨銀追結締靈獸契約咒法,墨銀追悟性絕佳,幾乎是一學就會,按照林霽塵教的方法,第一次便與蛋里的靈獸成功定下了契約。
「以後你就是它的主人了,」林霽塵摸了摸他小徒弟的小腦袋瓜子,「要好好對它。」
墨銀追捧著蛋,耳根微紅,「嗯。」
金色小書打了個哈欠:「大佬,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每次你一碰受受腦袋,他的耳朵就會紅。」
「難道是害羞了?」
「害羞你個頭。」
林霽塵收回手,耳根確實紅了。
不過,小金書沒說錯,他這小徒弟,的確很容易害羞。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儲物袋裡摸出一把劍,「這是你三師兄送你的入門禮。」
劍是好劍,不過比較普通,適合築基期前使用,等到築基之後,多數劍修都會自己選擇鑄一把屬於自己的本命劍。
有了劍不能少了劍法,林霽塵又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張玉簡,「裡面記錄著一套青雲劍法。」
交代好這一切之後,林霽塵才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為師要離開宗門幾日,這些天你照顧好自己。」
想要解開墨銀追身上的血脈封印,需要用到的一些很難弄到的稀有材料,林霽塵打算出一趟遠門。
「師尊請放心,弟子會照顧好自己的。」墨銀追垂著眼睫,神情乖巧。
林霽塵想起了攻五,有些糾結要不要叮囑小徒弟不要和他走的太近?猶豫幾番,林霽塵沒說。
這種複雜的事情,以後再處理吧。
林霽塵離開之後,墨銀追望著師尊消失的方向,佇立了許久。
半個月之後,墨銀追突破到了練氣第二層。
這種變態的修鍊速度對於其他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墨銀追並沒有竊喜,他知道以他目前的修為,要打敗馮天昊遠遠不夠。
…
雲波峰是天衍宗餵養靈獸的地方。
劉富作為外門弟子,被分到了雲波峰,負責照料靈獸茴香獸。
每日,他天還未亮便被催著起來,與幾個師兄弟一同去割喂靈獸吃的草,割草回來之後,便是喂草、清掃圈舍、打水等等雜役活。
這一日快到中午時分,管事處的師兄突然來了一趟,老遠就聞到了臭味,他瞧見圈舍里堆積成山的糞便,捂著鼻子,眉頭一皺:「怎麼回事?是誰負責清掃圈舍?」
幾個同門弟子將劉富推了出來,「師兄,都是這小子,平日里偷懶不幹活,讓他做點事都做不好。」
劉富在上山前可是少爺,想干什就幹什麼,不想做什麼誰也不能逼他做。
可是,自從來了這宗門,被迫干這種下人乾的事,他怎麼可能做。
劉富心中一直有氣:「我來這裡是修行的,不是來做雜役的,我什麼時候可以修行?」
管事處的周師兄上下看他一眼,冷笑一聲,「你說你修行?一個四品雜靈根,也好意思提修行?讓你留在宗門裡就該心存感恩了。」
「要是不想幹下去,可以自行離開宗門!」
「不做就不做!」
劉富憋著一肚子氣,直接撒手不幹。
可是劉富千里迢迢來這麼一趟,什麼都撈不著,他心裡憋屈的厲害。
尤其是想到他身邊的那賤種如今成了宗門大力培養的內門弟子,心中更是不爽到了極點。
「那賤種都行,憑什麼我不行?」
劉富晚上是趁人不注意,潛入雲波峰後山,偷走了一隻三品靈獸仙鶴的鳥蛋,連夜逃走。
馮天昊聽到墨銀追突破練氣第二層的時候,心中非常的驚訝,這也太快了。
他現在很後悔,為什麼當初要定下三個月之約,就應該直接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拉倒演武場揍一頓,把他趕出宗門。
馮天昊拿起劍,很是不情願地練了起來,練了一會兒,馮天昊便覺得甚是沒勁。
忽然一道喧嘩聲傳來,馮天昊瞧見幾個弟子壓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外門弟子走過。
那外門弟子掙扎著喊道:「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怎麼回事,這人犯了什麼錯?」
「回稟少峰主,此人是雲波峰外門弟子,他私自下山,並且偷盜了一顆三品仙鶴蛋。」
馮天昊看了一眼長得醜陋的劉富,心中不喜,冷笑了一聲,道:「私自下山,偷盜三品仙鶴蛋,重罪。」
劉富沒想到他剛下山就被人抓了回來,「明明是昨天那管事的讓我下山的,而且蛋不是偷的,是我撿著的。」
「胡說八道,還在狡辯。」一旁的弟子立刻打斷了劉富的話。
「仙鶴是三品靈獸,我們天衍宗每一隻仙鶴都記載在錄,包括蛋也在記錄中,正好少了一隻被你撿到了?你說這話誰信?」
馮天昊瞧著沒意思:「我爹日理萬機,這種小事就別煩他了,直接送去邢法堂吧。」
「是,少峰主。」
劉富聽過邢法堂,弟子犯錯進去,會被活剝一層皮。
劉富這下才意識到事大了,他瞧著馮天昊穿著和墨銀追一模一樣的衣服,不難猜測,馮天昊應該和那賤種一樣都是內門弟子。
「少峰主,您是內門弟子嗎?」
「我當然是,」馮天昊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劉富趕緊跪在地上說道:「少峰主,你認識墨銀追嗎?他也是內門弟子,是小蒼峰的,我是他主人,勞煩您幫我傳一句話,讓他來見我。」
馮天昊正眼瞧了一眼劉富。
他之前只聽過墨銀追是俗世來的,之前是某個大富人家的僕從,沒想到主人竟然也留在了天衍宗。
真是有趣。
幾個弟子把劉富從地上拽了起來,兇惡地說道:「走!」
「等一等。」馮天昊把人攔了下來。
「把他交給我。」
…
雲波峰上,正在幹活的師兄弟們沒想到劉富還能大搖大擺地走回來。
管事處的周師兄站在劉富身邊,喜笑顏開地說道:「從今日起,劉師弟就是雲波峰的小管事,你們需要聽從他的安排。」
劉富也笑著,「周師兄客氣了,我與師兄弟們同來同往,如何敢當小管事一職?」
「劉師弟,你身後有貴人幫助,自然是不一樣的。」
師兄弟們瞧著劉富得意的模樣,就連一向尖酸刻薄的周管事都一臉諂媚,心中想到這小子多半是因禍得福,被哪位大人物看上了。
「劉師弟,前幾日多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柳師兄說得什麼話,大家都是同門,哪兒有隔夜的仇。」
…
天微微亮,山間霧氣瀰漫,微風攜著些許涼意,伴隨著從主峰傳來的悠遠渾厚鐘聲,雲層中金光慢慢暈染開來。
劉富帶著幾個外門弟子藏在每日去藏拙峰上課的必經路上,終於等到了一個清瘦的少年身影。
「站住!」
墨銀追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低喊了一聲:「少爺。」
「你還知道叫我少爺,」劉富大步上前,抬腳一腳踹了過去,「狗東西,你在躲我么?躲了好幾天,可叫我好找。」
墨銀追沒有躲開,從地上爬了起來,薄抿緊唇,並未作答,只是左手從地上撿起了個東西,緩緩握成拳,藏於身後。
見墨銀追不吱聲,劉富臉色不大好看:「膽兒肥了是吧,賤種,別忘了你能留在仙宗門裡,只是因為我允許了,你和你娘的賣身契還在我手裡,我要是不高興,你立刻收拾東西給我滾回我家繼續端茶倒水。」
同劉富一起來的其餘幾個弟子站得較遠,他們可不像是劉富,剛進宗門就有貴人相助,膽子這麼大。
其中一人眼尖:「劉師弟,他手裡好像藏著什麼東西。」
劉富看著墨銀追手握成拳,裡面肯定有東西,隨即逼問:「手裡藏著什麼東西,交出來。」
墨銀追面無表情,握緊了手:「沒什麼。」
劉富強勢掰開墨銀追的手,露出一截瑩白的玉,同夥的人眼前一亮:「是玉簡,裡面一定刻錄了修鍊心法!」
劉富聽到修鍊心法頓時來了力氣,沒想到還有這等好東西。
這勞什子外門弟子,說得好聽是弟子,實際上就是下人,每日繁重的雜活不說,基本上沒有什麼修鍊的機會,更別說好的修鍊功法。
想他一個富家少爺,這樣寒酸地待在仙門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像仙人一樣修行么?
「交出來!」劉富凶相畢露,肥厚的手掌一巴掌扇倒墨銀追,踩著他的手硬生生從手裡將玉佩扣了出來。
「王師兄,您看這玉簡?」劉富拿著搶來的玉簡,討好似的將玉簡奉給一旁的師兄看。
王師兄是個資質普通的外門弟子,進宗門較早,修為不高,玉簡這樣的精貴玩意,他只是見過那些內門弟子使用,眼中雖然艷羨,卻擺擺手:「這樣貴重之物,我可不敢要。」
他話鋒一轉:「不過,玉簡使用方法很簡單,貼在額頭即可。」
劉富不懷疑有它,立刻將玉簡貼在額頭,冰涼過後,三個字頓時很神奇地浮現在腦海里。
「劉師弟,那玉簡里刻錄的是什麼?」其餘人好奇詢問。
「大衍決。」劉富念了出來。
王師兄聽到這三個字,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天衍宗上乘的心法,外門弟子修鍊不得!」
劉富一聽,心裡直樂,他正缺一門心法,沒想到幫那位少峰主做點事,順便還能從賤種身上拿到這種好處。
可是這功法明明是他拿到的,要是和旁邊幾人共用,劉富心裡反倒有些不情願了。
「各位師兄弟,你們看這玉簡……」
其餘幾人互相使了個眼神,「劉師弟,時辰不早了,我們先走了。」
幾人原本是聽得劉富說他曾經的僕人現是內門弟子,可以找他私拿點好處,才一併跟來,畢竟現在劉富是小管事了,該討好還是得討好。
可是眼下的情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對,還是不要扯上干係為妙。
幾人識趣地離開,正和劉富的意,劉富將玉簡收回口袋裡。
「把玉簡還給我,別怪我不客氣了。」墨銀追髮絲里插著雜草臉上沾上灰,雖然渾身狼狽,那雙漆黑的眼卻緊緊盯著劉富,神色異常冰冷。
劉富第一次見墨銀追露出這樣的神情,一時間有些慌神,很快他回過神過來,想起馮天昊叮囑的事情。
劉富冷哼了一聲,心中想到:資質好有什麼用,得罪了貴人,看來上天都不保你。
他從袖中摸出一件法器,是幾隻銀色的鐲子,劉富念了個口訣,那銀色的鐲子便直衝墨銀追飛去。
墨銀追察覺不妙,立刻躲閃開來,那身法是劉富沒見過的快速。
劉富發現幾個銀鐲子半點用都沒有,不由得惱怒道:「你要是再敢躲開,我寫封家書回去,讓我爹將你娘活活打死。」
墨銀追這次站住了,沒有再躲,只是冷著眼看著劉富。
「不愧是大孝子。」劉富拍了拍手掌,銀鐲子分別套在了墨銀追脖子和手腳腕處,瞬間讓他動彈不得。
「賤種,你可別怪我,我收了人家好處,自然是要辦事的。」
「再說你賣到了我劉家,死活都歸我管,我殺了你都可以,今日就只廢你四肢而已,你應該感謝你少爺我手下留情。」
說著,劉富抬起墨銀追手臂,重重一腳踩了下去,瞬間骨頭斷裂,墨銀追悶哼一聲,額間冒出冷汗,唇角溢出一抹鮮紅。
山風襲來,好端端的天氣突然轉了陰飄起了雨,劉富覺得晦氣,看著地上少年手腳皆斷,又對著地上的少年補踹了兩腳,面露凶道:「敢說對外面出半個字,回頭我就寫信回去,讓我爹把你娘賣進窯子里!」
劉富揣著玉佩下山,他絲毫不擔心墨銀追會告發他,這賤種在他們劉府是出了名的孝順,他那病秧子娘三天兩頭髮病,全靠他照顧著,就連劉富他爹見了也稱讚這孩子孝順,讓管賬先生給他每個月多加了些月錢。
想來這賤種欠他們劉家良多,要不是他們劉爹收留,這賤種和他娘早不知死活,還不心懷感恩,簡直欠揍。
陣雨來的急促,霹靂啪嗒打著草木,濺起塵沙。
猩紅刺目的血從少年嘴角流到白皙的臉側,隨即被雨水暈染開來,像是夜裡被雨無情打落的殘花。
墨銀追從離開劉家的那一刻,便極少去回想以前的事情。記憶中,最深刻的便是是一個瘦小婦人窩縮在陰暗潮濕的屋子的畫面。
那婦人臉色呈現出褐黃的病態,頭髮稀疏瘦骨嶙峋,半張臉了毀容,這便是他娘許氏。
墨銀追從小便知許氏不喜歡他,或許是恨他那拋妻棄子的爹,又或許恨這世道殘酷,而她將濃烈的恨意轉移到了他身上,從來不曾掩飾。
在幾年前,許氏患上了一種怪病,病發時瘋瘋癲癲罵他賤種恨不得掐死他,清醒時又掩面哭泣求他原諒,在唯唯諾諾和歇斯底里中反覆無常。
墨銀追隨著劉富離開那的那一天,許氏難得清醒,卻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刻也不肯見他,只是背對著他厭厭地說讓他以後別回來了,滾得越遠越好。
孝順么?其實他一點也不孝順,只想滾得越遠越好。
雨勢愈發的大,墨銀追在雨中踉蹌爬了起來,他不想死,生長在夾縫的雜草尚且求生,何況是人。
更何況,他答應了師尊要好好照顧自己。
墨銀追四肢全斷,靠著僅剩的靈力支撐,可惜,剛站起來,他又重重摔進了泥濘中,五臟六腑受到擠壓,他再次咳出一口污血。
少年追躺在污水裡,烏黑的眼眸沉沉看向天空,無數雨滴像是針一樣,砸落到他臉上,冰冷又無情。
他想緩一緩,等到有力氣了再爬起來。可是這一緩,反倒使他愈發困頓,眼皮子愈發沉,渾身愈發冷,好似陷入了無境的黑暗深淵,再也起不來了。
直到一雙手將他從泥濘中抱起,將他從冰冷的深淵裡拉了出來。
墨銀追腦袋昏沉的厲害,恍惚中記起,曾經在他很小的時候,許氏那時還沒有賣身進劉家,不知何由發怒將他趕出家門,他被街上的小混混欺負,帶著傷,只能像個小乞丐一樣縮在街角躲雨。
那日雨下的急促,他被淋成落湯雞,半夜渾渾噩噩發了燒,直到有人抱起他,溫柔地問他冷不冷,問他餓不餓,疼不疼,他記得那人手很乾凈又暖和。
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記憶愈發模糊,他早已經忘記了那人的長相,又或許那人壓根不存在。
墨銀追緩緩睜開眼,入眼的便是褐色的泥點映在雪白的衣袍上,再往上,是一張清潤的面龐。
「師尊。」墨銀追唇間嗆出一口血。
林霽塵沒想到他小徒弟竟然會被人打成這樣,心中怒不可遏,「別說話。」
師尊身上很溫暖,墨銀追下意識地貼近,他好冷。
感受到懷裡小徒弟瑟瑟發抖,緊緊地貼著他,十二三歲的少年,略顯稚嫩的臉龐上沾滿污泥混著血水,渾身濕漉漉,像是一隻受傷淋雨的幼犬,極度害怕被人丟棄,渴求著一點點的溫暖。
林霽塵心軟了一瞬,將一顆丹藥塞進了墨銀追嘴裡,「還冷嗎?」
丹藥入口后便化作了一道暖流流向四肢百骸,在師尊的懷裡,墨銀追似乎沒有那麼冷了,身上的傷也似乎沒那麼疼了。
鼻腔中滿是血腥沫子,墨銀追還是聞到了師尊衣服上傳過來一道淡淡冷香味道。
他從小,嗅覺最為靈敏,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味道。
那日,師尊在學堂上幫他教訓馮天昊,他起初有有疑惑,直到他聞到了師尊的味道,才確信了師尊在他身邊。
師尊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不似他曾在花街歌舞伎身上味道的脂粉味道,濃厚艷俗,也不像是漫山遍野的野花香氣,香氣撲鼻。那是一種清清淡淡的香味,好聞極了,彷彿有著催眠的功效,墨銀追漸漸地閉上了眼。
「這該天殺的誰啊,竟然對我家小受受下了這麼狠的死手!」小金書痛心疾首乾嚎。
林霽塵在墨銀追身上施了法術,當他徒弟危險的時候,這法術便會有反應。
他本想法術或許短時間不會有什麼作用,不曾想,他離開宗門不過半月,便見到了躺在泥濘里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