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於婉茹從筐里扒拉出那隻雞,還有些奇怪,「你怎麼把泥巴給去了?這讓人聞見味兒,該去大隊里說道了。」
用火堆悶得噴香的整隻雞,用幾片從塔河邊上拽上來的荷葉裹著,肉香混著荷葉清香,沒打開之前味道不算太重,但湊近了聞,讓人口水立刻就泛濫成災。
這時候就算有人偷偷在山上打牙祭,也沒辦法把雞毛全去除,都是掏乾淨內臟,連雞毛一起烤。
等烤熟了,將裹著叫花雞的泥巴摔碎,連皮帶毛就都沒了,只剩嫩香的雞肉,抹上一層鹽再在火上烤烤,外酥里嫩,又方便又好吃。
溫九鳳眼神閃了閃,聲音還是軟綿綿的,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她柔弱,「我怕做不好,帶著泥巴也太重,我怕背不動。這是我姐教我的法子,把泥巴扒掉再用荷葉裹著悶一悶,好吃又不膩。」
其實第一回想法子找只野雞做做樣子也沒啥,但她真不是啥強人,不一定能找著,更不可能回回都找到野雞。
有了不用交代雞毛去處也能吃雞的法子,她懶得費那麼多心思。
反正於婉茹和楊小志都饞,有肉當前,差不多就不會露餡兒。
饞鬼楊小志用小手撐著下巴,趕緊拍馬屁,「還是嫂子聰明,不像我和娘,就光會吃。」
於婉茹:「……」她不要面子嗎?
她帶上點力氣推楊小志,「臭小子,還不去洗手,趕緊端碗拿筷子,等我和你嫂子伺候你呢?」
楊小志沒理解她娘突如其來的要臉,有肉吃要什麼臉呢?
他樂顛顛跑去洗手,還殷勤在旁邊給娘和嫂子遞豬胰子,迫不及待等著開吃。
等溫九鳳騰出休息日來去縣城,已經是九月里了。
天氣不冷不熱,城裡人更樂意出來走動,在鄉下則是桂花飄香,玉米都已經沉甸甸地等著採摘。
楊家的地不用自己種,但楊大志他堂伯家是實在人,每回給的糧食都不少,於婉茹和楊小志也不好意思就那麼收著,忙的時候也會下地幫忙干點活。
溫九鳳心疼婆婆和小叔子,這倆人身子骨都不是那麼壯,下地回來活兒不定幹了多少,但人肯定是累得吃飯都有氣無力的。
所以她遲疑了幾天,本是想等秋收后再去縣城。
誰料楊春花直接端著茶缸子上了門,催溫九鳳去縣城,聽說溫九鳳的打算直接炸了缸。
「上回休息你去幫你婆婆割豬草,這回休息你又打算下地,你咋這麼能呢!你在咱家都沒下過地,往玉米地里鑽一天,你肯定得起滿身的疙瘩,那皮子不要啦?」
她話是跟溫九鳳說,臉卻朝著於婉茹,「按理說當兒媳婦的伺候公婆,洗衣做飯都不當說,可你也不是地里的小草沒個根,我和你爹還心疼呢,毀了你這身皮子以後拿啥嫁人呢。」
於婉茹被楊春花潑辣的唾沫星子噴得縮在馬札上,手使勁在膝蓋上搓,跟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不大敢說話。
她倒是不怕楊春花動手,但她罵不過楊春花,哭又怕楊春花誤會自己老貓上樹,一把年紀還要耍妖。
她只細著嗓子給楊春花降火,「嫂子你誤會了,我沒讓九鳳下地,正好我給她做了新衣裳,讓她進城穿,我這就去勸她,你彆氣了。」
楊春花聽得滿肚子火,「哦,所以是這丫頭自個兒心疼你,就不知道心疼我這個當娘的是吧?她姐盼著她去,眼珠子都盼綠了也不見她動彈。」
越說楊春花心裡越酸,「那你勸,正好我也在這,你也勸勸她趕緊改嫁,她給你家當牛做馬的兩年也對得起大志了,她改嫁供銷社的工作咱家不……」
「娘!」溫九鳳把臟衣服搓出來,去外頭晾上的功夫,一進屋就聽見吵起來了,趕緊叫住。
楊春花茶缸子在八仙桌上一砸,「你還知道叫娘!」
溫九鳳見婆婆低著頭擦眼淚,知道婆婆心裡這是委屈了。
她知道,楊春花也是心疼自家閨女,倆都是祖宗,都得哄。
溫九鳳頭皮有點麻,她要是會哄人,就不至於當了大佬魚塘里的魚,還被欺負的那麼慘。
硬著頭皮上,溫九鳳唯一會的,也就是真心換真心罷了。
她從一旁抄起暖瓶給楊春花茶缸子里倒滿水,「您先喝口水,我沒說不去縣城,我也想我姐了,就是前幾天堂伯娘過來說今年收成好,要多給點糧食,我才想下地幫幫忙。」
她清甜的嗓音像是扇子,輕柔將溫涼的聲音送進楊春花酸火泛濫的心頭,「這不還是您教我的,我都記在心裡,也是不想給娘家丟人呀。」
因為大志他爹身子不好,當年他救了新藍軍,也救了他堂兄父子,所以人家對楊家一直非常好。
嫁過來之前,楊春花就叮囑原身,「人家幫襯你婆家那是情分,這麼些年有恩也報完了,有來有往的才是本分。你們要是光受著不付出,日子久了,別人嚼舌頭都能把你婆家嚼成貪心不足的。」
楊春花聽這話氣就下去了,想起剛才說話不好聽,看於婉茹低著頭,有點不自在。
「那你不是下不了地嘛,我,我這也是急上火說禿嚕了,親家母你別介意,我這臭嘴你也知道,不大會說話。」
於婉茹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你也是心疼九鳳,我都知道。」
溫九鳳安撫好一個,鬆了口氣,偷偷將帕子從背後遞給於婉茹,抱住了楊春花的胳膊。
「娘,您也知道我現在名聲不大好,雖然大隊里的人不會誤會,公社裡肯定是有說閑話的,我現在真不想嫁人。」
楊春花皺眉,那她疼大的閨女也不能一輩子賣給楊家守寡啊。
溫九鳳軟聲勸,「還是過幾年,等小志初中畢業能接班了,我再考慮,也算對得起大志了,行不行?」
於婉茹聽得心裡發軟,也不委屈了,兒媳婦對她夠好了,是她想得不夠周到。
楊春花這頭被閨女晃著胳膊,看著她眼裡的哀求,餘光也瞥見於婉茹又偷偷抹眼淚,心裡難受得緊。
「行了,別晃了,讓你倆哥忙完了家裡的活,去蘭剛他們家幹活就行了,你下地人家指不定是要忙活摘棒子還是還忙活照顧你呢。」
楊蘭剛是楊大志他大堂伯的名字。
楊春花沒好氣地撥開溫九鳳的小手,「趕緊收拾收拾進城,你姐上回就催我讓你去找她,你都幾個月沒見你姐了!」
當初溫九鳳非得嫁,就是因為被救那事兒,看中了楊大志。
楊春花勸自己,閨女現在估計也還沒放下,真要這麼嫁了人說不定男方感覺出來心裡也不痛快。
再說於婉茹這對母子在新民大隊的名聲……溫九鳳走了這娘倆日子還真不知道咋過。
楊春花是個嘴硬心軟的,憋著心疼冒出來的火也說不出別的了,當初她能被磨著同意閨女嫁,現在還能不同意她等幾年?
這當娘的,但凡真心疼自己身上掉下來那塊肉,啥時候都拗不過自家孩子。
溫九鳳也不想下地,本來就是心疼婆婆,聽楊春花的意思是婆婆也不用下地了,她利落應下來。
「也不能讓我哥和嫂子白乾活,去縣城正好我給大哥和二哥買兩雙鞋,大嫂的布我也給買回來,姐肯定給我留麥乳精,給二嫂,她快生了更得補營養。」
論下地,溫家人確實更擅長,溫九鳳心疼婆婆,也心疼家裡人,都是愛她的家人,她不會厚此薄彼。
楊春花臉色更好了些,嘴上還是要說,「你有錢別瞎花,攢著給你婆婆和小叔子也買點好的,剩下的錢也得攢著,將來……」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有的是花錢的地方。
「好好好,聽您的,八點了,再不走沒車了,您和媽再聊會兒,我換衣裳去趕車!」溫九鳳打斷楊春花的話,跑回自己屋換衣裳。
於婉茹前陣子給她用瑕疵布做的襯衫剛穿過兩回,後頭於婉茹又拿回去,重新給她掐了下腰,剛拿回來。
她換上襯衫,下身配了條溫四鳳給她的卡其色窄腳褲,腳上穿黑色斜跨帶的小皮鞋。
這一身打扮並不出挑,但穿在溫九鳳身上,因為那張白皙的銀月臉和略微蓬鬆的麻花辮,顯得她像初春剛開出來的迎春花,渾身都透著嬌嫩和鮮活。
秋天早晚都有點涼,襯衫掐了腰有點顯身材,溫九鳳喜歡好看不喜歡讓人關注,便從衣櫃里挑出來個寬鬆的咖啡色格子西服。
西服也是溫四鳳給她的,聽說是從滬市來的潮流,有墊肩,版型不錯,就是穿著顯老氣,卻能遮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
她從空間取出個沒有任何標誌的黑色皮革手提包,在鏡子前頭看了眼,這一身去縣城夠給她姐長臉了,也不會讓人說花里胡哨的骨頭太輕。
得了楊春花和於婉茹一頓誇,溫九鳳走到公社上了去魚坪縣的公共汽車。
「九鳳?你這是去縣裡找你姐啊?」售票員接過一毛錢,撕了張綠色的拇指大小的票,遞過去就看見溫九鳳的俏臉,笑道。
「艷紅姐。」溫九鳳也沖售票員笑,慢悠悠坐在她身邊,「我今天休息,去我姐家看看外甥女和外甥。」
溫四鳳先生了個女兒,叫棉花,今年八歲,好幾年沒再懷上,沒少讓人說嘴,說她是不下蛋的雞。
結果溫四鳳幹啥都爭氣,前年憋著氣一下子生了對雙胞胎,都是小子,給婆家喜得嘴都笑歪了。
楊艷紅家是新民大隊的,跟楊大志沾親帶故,算起來得叫楊大志表弟,生了三個女兒就一個兒子。
聽溫九鳳這麼說,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你姐是真厲害,要麼不生,一生就生倆,沒聽說你姐夫家裡有生雙胞胎的,你姥姥家有嗎?」
溫九鳳想了想,點頭,「嗯,我小姨和三姨姥姥都生過雙胞胎。」
正好上來人,楊艷紅吆喝著讓人給空出座,收錢給完票,繼續跟溫九鳳閑聊。
「那你說不定也能生啊,別聽那些瞎胡說的,能早點嫁還是早點改嫁的好,你這條件就是嫁沒娶過媳婦的都吃香。」
車裡大都是公社各大隊的人,不管認識不認識溫九鳳,有她那張漂亮又不妖氣的臉在,就算溫九鳳穿著暗色西服故意裝老氣,也夠引人注意的。
聽售票員說起這位女同志家裡能生雙胞胎,還沒嫁人,好些人都意動了。
誰家裡還沒有幾個適齡的未婚青年呢,瞧溫九鳳打扮就知道家裡不差錢。
小姑娘長得好還是福相,看起來脾氣也軟,娘家又有能生雙胞胎的例子,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的好媳婦。
當即就有人想要上前給溫九鳳介紹對象,還是聽楊艷紅話里的『改嫁』和『沒娶過媳婦』聽出來點不對勁,這才緩了緩。
「這位女同志是寡婦啊?」有個老大娘趴在椅子上搶了先,「哎我家裡正好有個表侄子剛死了媳婦,有個丫頭片子奶奶看著,他在公社磚瓦廠里當領導,要不給你介紹介紹?」
「沒聽說人家條件好,想嫁沒娶過媳婦的嘛。」有人反駁,「我認識你,你是新民大隊溫老五家的是吧?供銷社上班?我跟你說我二兒子也不錯……」
「供銷社?喲,那感情好啊,我外甥是武裝部的,雖然結過婚但沒孩子,溫同志要不要考慮考慮?」
……
溫九鳳突然被一群阿姨和老太太圍住,甚至還有幾個男同志,頗有些不大適應。
這年頭做媒還上癮嗎?她也沒說要嫁人啊!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嫁人呢?
她溫聲拒絕了好幾次,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跟沒聽見一樣,依然說得火熱,擾得人腦瓜子疼,她抿緊唇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見溫九鳳蹙著眉扭頭看著窗戶外頭,楊艷紅知道這是不高興了,心裡怪自己剛才說話太大聲。
要是溫九鳳回去跟於婉茹說,那位表嬸可能哭著呢,她回家說不準要落埋怨。
楊艷紅趕緊拍拍大腿,「別都擠在門口,都往後走,別擋住人上車!趕緊的!再堵著都下去!」
下車的時候溫九鳳倒是沒生楊艷紅的氣,沖她笑笑,趕緊下了車,小跑著往縣政府大院跑。
她習慣了幹什麼都慢悠悠的,這一急眼睛沒來得及看周全,縣政府大院也不算遠,剛到門口她就跟人撞上了。
「哎喲!你瞎呀!」一個清脆的女聲不客氣道。
溫九鳳頓了下,看見摔倒的是個俏麗張揚的女孩子,跟溫三鳳是一種長相,比較艷麗,但沒有溫三鳳好看,勝在氣質很活潑。
她剪著時下最流行的胡蘭頭,一身嫩綠色的軍裝腰和褲腿都特意改過,顯得身形非常豐滿。
因此周圍有好多人都在看,那女孩習慣了周圍人的目光,拍打著土站起身,看溫九鳳的眼神帶著點戾氣。
「不長眼的土包子,你急著去投胎啊!撞了人都不會道歉,啞巴嗎?」
「你要是長眼會跟我撞到一起?」溫九鳳臉色不變,她喜歡避讓是不喜歡麻煩,不是怕麻煩。
「我能站得住你摔在地上,不是你虛就是你跑得更急反彈更重,與其等人道歉,你不如先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
高柳氣得上手就去推,她被人眾星拱月恭維跋扈習慣了,「有種你再說一遍!」
「走不走?不走我們先走了。」一個清朗嗓音帶著不耐煩的燥氣把話扔過來,「撞一下也要吵,泥糊的嗎?女人哪兒來的種,高楊你下回別帶你妹妹出來了。」
好幾個小夥子轟然大笑,連高楊都在笑,揚聲喊高柳趕緊的。
溫九鳳已經後退躲開高柳的推搡,抬起杏眸看了眼單腿蹬在自行車上的季天澤,只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高柳狠狠瞪了溫九鳳一眼,蹦蹦跳跳往騎著自行車的好幾個男人那邊去。
「哥我不坐你的車,你騎車顛死個人,澤哥帶我!」嬌俏的女聲比剛才少了點戾氣,多了點撒嬌的意味。
「艹,有本事以後上班你都別上我洋車。」
「你敢,我跟爸說,讓他抽你!」
……
溫九鳳只看到季天澤蹬著自行車帶著個晃悠著腿的女孩離開,渾不在意進了縣政府大院。
季天澤跟那個狗比大佬的氣質很像,狗比大佬能養魚,季天澤當然也能。
她躲季天澤果然躲對了,這輩子她有好好活著的動力,也只想好好享受無憂無慮的小日子。
以後要離這人更遠點才好,她再也不想往誰魚塘里去,絕不!
已經騎遠了的那些人,要去的是縣城郊區一個帶著孫子的老人家裡,他們自己帶酒肉和蔬菜。
那老人過去曾經是個廚子,做飯特別好吃,他們給錢和票讓人家做飯,在人家裡吃喝。
能拿錢票,剩下的酒肉和菜也夠一老一小吃幾天的,老人很喜歡這個活計,每回都小心翼翼伺候著。
等出了縣城,路沒有縣城裡的馬路好走,再好的車技也免不了顛簸。
季天澤感覺高柳的手抓上自己後背衣裳的瞬間,突然單腳停下車。
「下去。」
眾人有些詫異,趕忙停下也已經騎出去一段距離了,只能回頭看。
高柳紅著臉放下手,有些羞惱,「澤哥你幹啥呀,不就是抓了抓你衣裳,至於嘛。」
季天澤不管她,「下去,讓你哥帶你。」
「我就不!」高柳揚著小巧的下巴,艷麗的小臉上全是委屈,「讓人知道還以為我耍流氓呢,我怎麼你了?」
季天澤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冷厲的俊臉沉下來,「那你呆著。」
高柳心裡一喜,剛想繼續嬌嗔幾句,讓季天澤為剛才語氣不好道歉,突然後仰著摔了下去。
「啊——季天澤!!」季天澤突然從自行車上下來鬆了手,高柳一個沒注意被摔了個四仰八叉。
她氣哭了,「你個混蛋!我和我哥對你夠好了,你特么傲什麼!」
高柳見妹妹摔了,趕緊騎著車掉頭回來,聽見高柳這麼說,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