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14(再次捉蟲)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酒樓內觥籌交錯,達官貴人不絕於內,儘是幅熱鬧景象。
每逢陽春三月,大辰地方三品以上官員都要回京進宮向皇帝述職評職,以此決定職位留任,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幾家歡喜幾家愁,在位時轄地風調雨順的自不用多想,可像南州太守那類剛上任就遭梁人屠炸壩淹洪水的是白白憂慮。
大辰科舉大有問題,自程學士被斬后,京城科舉風向全由李易廉尺四位先生控局。
科舉主要考的不是學子才學如何,四位先生自有買官鬻爵的把戲——他們教書從來是「留一手」,東西不給人講全,除非你花錢額外補習才能聽全知識內容。
當然,還有個更方便的法子。
每逢科舉前的一個月,四位先生就會聯合出一套「押題卷」,此卷貴有百餘兩白銀,更有甚者賣出千兩銀子的天價。
書中自有黃金屋,四位先生的押題卷可是真有「黃金」。裡面的題與該年科舉大半題目一致,四捨五入算是讓學子做了兩遍一模一樣考題,想不中舉也困難。
城裡套路果然深。
「這樣貴的東西也有人買?他們圖個什麼?」
布衣青年瞠目難言,卻被易容的「烏先生」一把堵了嘴巴。
蘇嵐掂了掂懷中胖貓,「當然值得。」
「百兩白銀確實很貴,可有一個好的科舉名次,再花點錢打點一二,想做個有實權的地方要員不成問題。」
「介時天高皇帝遠,撈的油水豈止百兩銀?」
「你不是說自己隱居蓬萊山、久不出世,」甄觀棋狐疑問,「那你怎麼什麼都懂?」
蘇嵐:「……」
大意了,看來隱士人設還有待完善。
正當他絞盡腦汁思索如何圓謊,甄觀棋一拍腦袋,「嘻!我知道了!」
蘇嵐洗耳恭聽。
「聽沒聽說過神仙夢傳三板斧、神仙裝乞丐考驗人的傳說?」甄觀棋自顧自拍了腦袋瓜,「那你一定是天上歷劫來考驗我的老神仙。」
「你是不是隱藏的癩癩頭?又或者破衣餿襖裝乞丐?還有啊,你有沒有什麼陰私地方流膿到發臭……」
甄觀棋一向奇思妙想,天馬行空。
他越說越來勁,反客為主,牽住蘇嵐的手就不放了。
布衣青年眼睛里發射如饑似渴的渴望光芒,「那我現在通過考驗了嗎?」
這都什麼跟什麼。
大辰文人天生骨子裡帶著遐思幻想,外加大辰皇帝大行方士供奉神仙,民間傳說多的更是不計其數,會有什麼奇奇怪怪的飛升假說也不足為奇。
蘇嵐撫掌假笑,「恭喜你,你都會搶答了。」
這場單方面快樂的談話在南州太守眼裡就是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南州太守正愁找個能和皇帝搭上話求情的貴人,現在可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甄觀棋是南州人,在南州本地頗有些聲望。
南州太守不認識能和皇帝搭話的呂凌雲,但他認得甄觀棋是誰,也知曉甄觀棋做了呂凌雲跟班,終日形影不離。
果真是不諳世事的小少爺,隨隨便便就敢來心思詭譎的達官貴人們在的宴會亂湊熱鬧。
南州太守笑成一朵老菊花,拱手沖甄觀棋上前喚道,「小友,好久不見了,可還記得我是哪個?」
他又故作不知的打量著抱貓少年,「這位是?」
甄觀棋想也不想答道,「太守大人安好,這位是老……」
「老朋友,」蘇嵐微笑著攬住對方肩膀,旋即抱拳同南州太守客套,「小子販假,仰慕太守大人已久,今日得見,屬實三生有幸。」
南州太守心底又肯定三分,早聞蘇家子得范老青眼,這個「范」姓必然出自范老的范,外加甄觀棋在側,眼前人必是他要找的呂小公子無疑了。
一大一小,各懷心思,兩位第一次見的陌生人談的賓主皆歡,甄觀棋在某刻好像隱約看見兩人後面有大尾巴在瘋狂搖動。
甄觀棋被兩人共同迎入單獨賓房時尚且恍惚。
不對勁,這簡直是大有問題——他們兩個人不是第一次見面嗎?不是他才是連接兩個人的紐帶,明明是三個人的故事,為何如今倒成了他們兩個的主場。
也許自己不應該在桌旁,而應該蹲在桌子下面。
「太守大人朝乾夕惕,實屬南州百姓之福,來,小子敬您一杯。」
「不敢當不敢當,范小友人情練達、年少有為,實屬我大辰一大幸事啊。」
蘇嵐和南州太守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不一會兒便稱兄道弟。
坐在兩人中間的甄透明人觀棋借著兩人商業互誇,尷尬悶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喝到靨飛紅霞,整個人如仙人飄飄欲仙睡在雲端。
酒過三巡,兩隻大尾巴動物終於各自露出自己尾巴。
南州太守停杯投箸,搖頭哀聲嘆息。
勸酒不成,少年放下杯子從善如流問,「兄長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如說給愚弟一聽。」
「倒也不算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南州太守擺擺手,故作矜持,「不過樹大招風,被眼紅的小人上書編排污衊罷了。」
「天子腳下竟有此等不公事!是誰編排兄長,看我不去剁了他的舌頭!」
南州太守袖角擦了擦眼角鱷魚眼淚,「我只偷偷告訴熟人。范賢弟,你可千萬別替我出頭,那人威風的很,連聖上都要忌憚三分呢!」
桌上菜色豐盛,豎起耳朵的甄觀棋夾起鳳鳴西瓜果切放在口中。
這味道又酸又澀,屬實難吃。
酒被這酸水醒了大半,久久聽不見南州太守下文,這才茫然認識到外人竟是他自己。
待甄觀棋訕訕給兩人關上門,南州太守方才放下衣袖開了口,「那人你也認得,就是——」
「刑部那條老鬣狗。」
蘇嵐拿酒杯的手微微顫抖,用假笑掩蓋內心片刻慌亂。
貪了南州的賑災糧款被鍾毅遙盯上還賄賂哪門子關係,以他愚見,南州太守不如一條白綾上吊,也免得連累家中妻兒老小。
擦眼淚哀嘆「世風日下、奸臣當道」的南州太守沉浸在自己倒打一耙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絲毫沒在意蘇嵐此時異樣。
「那條老鬣狗好不是東西,竟誣陷我的囤糧都是貪污南州賑災糧款而來。你也知道為兄品性,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他的污衊已經傳到聖上耳朵,為兄、為兄恐怕……」
「難逃此劫了!」
少年扶額不語,半晌扼腕嘆息,滿飲一大白。
「可惜小弟如今不過一介白身,不然定要在朝堂替兄長死諫,與那胡作非為陷害忠良的老狗鬥爭到底。」
「有什麼是小弟能幫上忙的,兄長但講無妨。」
「欸,賢弟不必如此自責,愚兄還真有事求賢弟幫忙。素聞賢弟在宮內有些門路,故而……」
「這算什麼難事,」蘇嵐眉頭舒展,坦然笑道,「兄長不必多言,這事小弟自會幫忙。」
與聰明人談話果真暢快,南州太守舉杯而笑,「那就辛苦賢弟了!」
「只是……」
南州太守見少年露出遲疑之色,故開口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刑部老狗慣會倒打一耙,兄長家囤的糧食可有轉賣門路?免得被那老狗憑空構陷。」
賑災糧不是少數,南州太守又貪心不足吃下大半。
貪官有貪官的法子,此計又名暗度陳倉,一整車糧食只在表面放上裝糧食的袋子,剩下皆用裝砂石的袋子填充。若真出了事端,就將禍事拋給屬下承擔,自己拿著貪來的錢行賄,等風頭過去又是一條好漢。
但也有弊端——如此多的糧食,哪怕是南州太守也難以及時倒賣消化。
故而還有千石糧草在家囤放——慎刑司抄家一抄一個準,不然也不會匆匆進京,急病亂投醫投到呂凌雲頭上。
少年一句話就點明貪官此時心頭大患,南州太守連忙問道,「不知賢弟可有救我的法子?」
蘇嵐起身,背著手來回踱步,滿臉寫著「我有法子,但我還在猶豫我要不要冒這個風險」,看的南州太守越發焦急,拉住少年手臂道,「賢弟莫拿愚兄尋開心,還望給個準話。」
少年眉頭緊鎖,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閉口不言。
「范賢弟!」
少年瞥焦急的貪官一眼,施施然坐回凳子,「法子不是沒有,只是看兄長信不信我了。」
「你不說怎知我不信你,你說就是。」
「千石糧草若是在兄長手裡,那是燙手山芋;可若是在我手裡,我自有門路叫它一夜間被人買去,只是……」
少年衣袖大揮,「算了算了,實在不夠妥當,我可別害死你。」
若蘇嵐只說前面半句,南州太守自不信他;可偏偏蘇嵐又自己否定自己,顯然內心也在天人交戰。貪官匆匆握住少年的手,「不不不,范賢弟,我當然信你。」
少年大為感動,回握住貪官的手,「真的嗎?!」
他想了想露出羞愧神色,「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實不相瞞,我壓根不是什麼販假。」
南州太守心裡早就知道,還是露出驚訝之色。
南州太守假意寬慰道,「賢弟與我見面不過片刻,有警戒心是好事,為兄哪裡會怪你。」
少年越發羞愧的低下了頭。
他懊悔、他自責、他慚愧不已。
他抬頭時一拍胸脯,大聲保證,「兄長放心,日後真出了禍端你就報上我呂凌雲名號,保你全家性命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