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15
「職業替身,一月三百」
長公主最近大為苦惱。
近年京城事端有二:其一是學子間一位押題極准極全面的「烏子虛」橫空出世,其二是蘇嵐回了蘇府大門,誓要把蘇府攪的雞犬不寧。
日頭未上三桿,長公主屋門被外面數十隻鸚鵡模仿的「母親萬福」震得抖三抖。長公主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猛從床上爬起。
銅鏡中女子眼底烏青,髮鬢凌亂,周身瀰漫著憔悴氣息。
也難怪她憔悴,自蘇嵐回蘇府後不知吃了什麼錯葯,每日日頭不上三桿就來叩門請她品早茶,末了還要道一句「母親萬福」,比親兒子呂凌雲都要勤,儼然是一對母慈子孝典範。
長公主人到中年,精力可謂大不如從前,哪裡受得了蘇嵐這番折騰。
可長公主又不得不忍——
自她與皇帝的情書被慎刑司搜到,好不容易待風頭過了勉強樹起聲望,斷不能因為「後母不慈」付之一炬,故而隱約提點蘇嵐不用這麼早請早茶。
蘇嵐聽了,但沒有全聽。隔天他就上山給長公主抓了數十隻鸚鵡,費心教它們唱長公主愛聽的崑曲,此等孝順心意,長公主自難以推辭。
哪裡又知道,這數十隻鸚鵡不受管教,平日里崑曲沒聽幾折,唯獨學會了蘇嵐那句「母親萬福」,從此以後日夜不停循環播放。
快被折磨瘋的長公主捂著自己耳朵,眼角似有淚光滑過,「剪春,本宮的腦袋好疼啊!!快!快給本宮把那些個鸚鵡都趕了!」
「萬萬不可,殿下,那您的名聲……」
方才上頭的長公主勉強恢復些許理智。
她一個要人脈有人脈,要權勢有權勢的成年人,還能被個無知小兒牽著鼻子走?
不過是有些小聰明懂得裝模作樣罷了——可論裝模做樣、顛倒是非,誰又能比得上長公主?若是她不懂得偽裝,如何能瞞蘇父近十年與親弟弟廝混一事、又如何把險些被踩斷腳腕的蘇嵐塗抹成加害者?
「不過是本宮大意。」
塗有蔻丹的玉指揉了揉太陽穴,長公主抬眼時閃過一道寒芒。
「拿紙筆來,本宮要向陛下修書一封。」
「起床!一日之計在於晨,快快起來背書做卷!!」
金烏方才過了地平線,偏房厚重被褥被少年直接掀開扔在地上,甄觀棋眼睛尚未睜開,就被拽起潔面更衣,七十二本烏子虛押題卷赫然在列。
甄觀棋面露委屈,「昨日不是才熬夜做完一遍卷子,怎麼今日還要重做一遍?」
「熟能生巧,你不光要做卷子,過會還要老老實實去晨跑遛貓,」抱貓的少年人睨他一眼,發出致命三連,「你學習是給我學的?你科舉是給我考的?日後入仕是給我入的?」
甄觀棋先是輕輕點頭,在蘇嵐的死亡凝視下心虛瘋狂搖頭,「是……啊,不是。」
蘇嵐光腳站在床上方與青年齊高,攬臂與之勾肩搭背。
「我叫你做這做那,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耍你——特別不服氣?」
布衣青年也不言語,眸子無聲盯著蘇嵐,裡面寫明五個大字。
難道不是嗎?
真是見了鬼了,自帶著烏先生馬甲的蘇嵐一到,自己既要給人家做飯、又要給人家遛貓,同時還兼顧給蘇嵐開馬甲打掩護的活兒。
前些日子蘇嵐突發奇想上山捉鸚鵡,末了還要他甄觀棋學鳥語教鸚鵡唱崑曲。
今日叫他上大山捉鳥,明日就會讓他下五洋捉鱉。
這回無論蘇嵐如何威逼利誘,甄觀棋打定主意絕不妥協,斷不能讓自己被他牽著鼻子走。
「你當真不去?」
甄觀棋一梗脖子,「不去,死都不去。」
「沒救了,」少年老成持重的搖搖頭,以老中醫的憐憫目光看向甄觀棋,「那你就託人準備棺材吧。」
「我白吃你這麼多天飯,要不然——我搭你席草帘子?」
布衣青年氣得臉色漲紅,叉腰怒道,「呸!我年紀輕輕、身體康健,你這狗東西怎麼咒我死?」
「好,既然你不信,那我給你分析分析。」
蘇嵐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呂凌雲是不是繞著你走?你的成績是不是大幅度提升?長公主和蘇父是不是從把你當透明人變成和顏悅色當祖宗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這次別想誆我當你勞力!」
甄觀棋現在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還生氣——那日蘇嵐與南州太守賓至如歸,他到成了給蘇嵐跑腿的小弟,拿著蘇嵐給他的信封去找了刑部尚書鍾毅遙。
「別生氣,你可知我那日給你的書信內容為何?」
「我哪知道你寫什麼,」甄觀棋搖頭,「你不是不讓我拆開?」
窗帘一拉,蘇嵐警惕探頭確保屋外無人,方才回到密閉的黑屋,神神秘秘湊到甄觀棋耳邊,「實不相瞞,我叫你送的,正是南州太守貪污錢糧的位置所在。」
「我不信,」甄觀棋罕見聰明一回,「若這東西如此重要,你何故託付我這個陌生人?」
當然是因為這內容是慎刑司加密語言,你這個外行拆開也無傷大雅。
「因為我不信別人。」
蘇嵐正色道,「此證據實屬重中之重,一旦泄露、滿盤皆輸。你家中又與南州千萬聯繫,我幾日觀察發現你頗具正義、值得託付方才給的你。」
受了蘇嵐一通彩虹屁吹捧,甄觀棋勉為其難改口道,「你這句話倒是不假,可這又與你剛剛說的那三件事、還有你說的什麼我命不久矣有何關聯?」
「你如今有功在身,上面的人自然會留心多有關照,呂凌雲不敢像往日對你拳打腳踢,只能避開;平日不挨欺負,你心情舒暢,就有了學習動力;你有了學習動力,成績瘋狂提升,長公主和蘇父見你大器晚成、是個可塑之才,恐你日後發達報復,自然對你態度大變,有禮相待……」蘇嵐笑呵呵把掛了遛貓繩的黑貓塞入恍恍惚惚的甄觀棋懷裡,「至於殺身之禍,你可想明白了嗎?」
被蘇嵐奇葩邏輯忽悠瘸的甄觀棋沒聽清最後一句,剛剛想明白蘇嵐長串邏輯線。
什麼都不明白的甄觀棋為了不暴露自己的愚蠢,他沉思片刻。
「原來如此!」
蘇嵐這是把追回賑災錢糧的邏輯給了他甄觀棋——以此達成方才蘇嵐說的一連串連鎖反應。
不等他再稍稍捋順一下殺身之禍從何而來,人已然恍恍惚惚被推出門外。
望著布衣青年牽著黑貓晨跑方向,蘇嵐滿意的點點頭,發自內心感慨。
這年頭還是熱血青年好騙。
呂凌雲避著甄觀棋走,是因為被蘇嵐之前的瘋癲舉動嚇破了膽,投鼠忌器;
甄觀棋成績上升,是因為瘋狂刷題七十二冊,熟能生巧,不升也難;
蘇父與長公主舉動則更好猜測,蘇父是看蘇家無人傳承、迫切想從蘇嵐身邊人入手緩解父子關係,長公主卻是因為近日蘇嵐與她母慈子孝,忌憚蘇嵐後手,故而對蘇嵐身邊的甄觀棋多有防備。
至於為何蘇嵐自己不去刑部尚書處送書信,反而叫甄觀棋跑腿——這還用說么?蘇嵐之所以能在程大郎處為非作歹,無外乎是賭程大郎根本不敢拿這種小事詢問刑部尚書。
蘇嵐若親自和刑部尚書對上——那不是全露餡了嗎?
少年掏出計劃本,在「造馬甲」和「招小弟」后依次打了對勾,又謹慎將計劃本點燃,等它徹底化作灰燼才寬了心。
這次蘇嵐吸取教訓,打算分三步走迂迴博取太子好感,一步步擠掉勞什子鍾老鬣、梁人屠、程大蟲,讓馬甲穩妥而又不失優雅的成為東宮最靚的仔。
方才舒舒服服躺在甄觀棋的床,就聽得「砰砰砰」三聲,一隻腳直接踹開了門。
刺眼的陽光晃得蘇嵐睜不開眼,就見得一襲青衣奪門而入,程大郎的劍鞘「哐哐」兩下子震開阻他的小廝,像極了披荊斬棘登上高塔救公主的王子。
可惜蘇嵐不是只會嚶嚶哭泣求救的公主,而青衣大蟲渾身是血,怎麼也和王子搭不上關係。
青衣人臉上罕見沒有笑意,甚至可以說有些陰沉。
天青色的髮帶正巧搭在青年肩頭,上面濺上的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江南杏花。
他向蘇嵐攤開手掌,語氣淡淡不知是怒是喜,「跟我走。」
蘇嵐不知呂凌雲發的什麼瘋,故而體貼撕了甄觀棋的床單一角做帕子,踮腳要擦去青年側臉的血滴。
慎刑司的血衣水鬼登極位后總愛發笑,上挑嘴角定帶三分神經質的笑意,若非仗著模樣生得好,哪裡會成後來膚淺女子心上兒郎。
青年臉上的血擦得不算乾淨,氤氳在靨頰像極半邊羞澀紅霞。
將程大郎僵硬的嘴角往上壓,就露出一個僵硬到有些滑稽的笑容。
少年哈哈大笑,攏袖往外走,「叔叔還是笑起來親近,我就捨命陪君子一回!」
蘇嵐很慌、十分慌、非常慌。
他哪輩子都沒有現在慌。
東宮內,太子攏袖坐中、程大郎冷麵在左、右邊還坐著個一言不發的獨眼老鬣,儼然三堂會審架勢。
太子屈身給蘇嵐倒了一杯茶。
蘇嵐心道,他作惡多端,今日終於遭了報應。
久久的沉默中,只有東宮樂師奏著哀樂,曲調憂傷。
年輕的太子左看看程大郎,右看看鐘毅遙,見兩人都不說話,只好鼓足勇氣自己說。
這叫什麼事,為什麼向蘇嵐諮詢清平縣主暗戀對象品性如何要他這個太子開口。
青年白瓷顏色的耳根通紅,兩邊臉頰也通紅,眼神躲躲閃閃,最後囁喋吞吐開了口,「那,那個……那個,你覺得你弟弟呂……呂凌雲人怎麼樣?」
蘇嵐倒吸了口冷氣,虎軀一震。
嘶——這可不興臉紅啊殿下,你和呂凌雲是同父異母親兄弟啊!!
蘇嵐作惡多端,今日就叫他知道什麼叫親兄弟骨科愛情的衝擊。
他不免沉痛的想,完蛋了,皇室最後的良心,是個龍陽,還是個皇室內部自產自銷的龍陽。
見少年詭異沉默,太子殿下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他把頭低了低,「你且當孤在說胡話,對了,你……你願不願意做孤東宮的門客?」
蘇嵐瞳孔巨震,沉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細細想來,天下好看的人千篇一律,好像也有人在蘇父面前說過兩個兒子長得挺像。
想不到,呂凌雲魅力如此之大、男女通吃,把太子殿下迷得發瘋找自己這個假哥哥當替身。
太子覺得自己的話實在突兀,故而又體貼補充道,「你放心,孤不叫你白乾,每月有三百文補貼……若有不通之處,你大可問問那些前輩們。」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