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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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安康」
在這個世界里,蘇嵐是幽國的末代暴君。
沒錯,是幽國,而非幽朝——當今天下南北二分,北周南幽,兩國勢均力敵,形如水火,拉扯交戰已有百年之久。
這一世蘇嵐的前半生非常順遂,他是幽國皇室唯一男嗣,自幼受盡父母溺愛,要星星不給月亮。直到先皇駕崩,先皇后悲傷而死,登位的幼子開啟了他命運急轉直下的第一個轉折點。
先皇死的太早太突兀,根本來不及為幼子清除隱患,剛剛登位的太子立刻成了權力裹脅下的傀儡:外戚、世家、文官、武將……一江之隔的周國虎視眈眈,胸懷大志的新帝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力,他拚命向前奔跑想把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拉出深崖,命運卻給蘇嵐一次又一次迎頭重擊。
收權,不行;權衡,不許。
如果蘇嵐是一本書中的男主,他定然會故作紈絝蟄伏暗處尋覓致命一擊。
可從小被放在溫室養大的金枝根本沒有那般堅韌的心性,久而久之的無邊壓抑中,這位年輕的新帝——
他擺爛了。
新帝弱冠禮斥巨資建百花梨春台,尊舉國戲子為師教他扮青衣花旦唱曲。
荒誕殘暴之象初顯,新帝竟認一低賤戲子做阿姊,更封其以長公主尊位。
若僅僅如此,只能說蘇嵐離經叛道、有悖祖德,偏偏又迎來了這位新帝人生第二個轉折點。
戲子無情,愛上敵國皇帝的長公主狠狠背刺幽國一刀,懷著敵國皇帝的種連夜奔逃,寧可給敵國皇帝做無名無份的婢也不老老實實做她的長公主,算是給蘇嵐這個義弟臉上狠狠一巴掌。
被背叛過的帝王從此疑心大盛,除卻從小照顧他的心腹太監誰也不信,可惜太監也不是什麼忠心耿耿好太監,哄了蘇嵐的權胡作非為,朝堂被太監搞得烏煙瘴氣——背了鍋的蘇嵐亦被扣上暴君惡名。
現在這個時間點,則是新帝走向暴君、也是人生最後一個轉折點。
長公主死了。
悲痛到爛醉如泥的帝王分不清戲里戲外,扮嬌娥揮劍失手斬殺戲中扮當死奸佞的無名戲子,不理朝政、草菅人命,荒誕殘暴之象可謂大盛。
往日追隨者心灰意冷,民間起義者又如野火燎原興起,最為嘲諷的是,疑心甚重的幽國暴君首級竟被心腹太監星夜斬去獻給周國君王——周國不戰而勝。
現在看來,自己這個暴君好像和周國姐夫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麼正經皇帝。
蘇嵐發自內心覺得自己又行了。
他只是有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小愛好而已,可隔壁姐夫卻可以勇到罷朝七天給他姐過頭七,真是比不過比不過。
「不知陛下今日想學什麼曲兒呢?」
下了朝,心腹太監走在帝王前面,諂媚沖換了戲子裝的暴君點頭哈腰,「梨台班子新排了三幕劇,一個是紅拂女怒殺負心漢、一個是孟姜女哭斥天不公、還有一幕唐貴妃醉酒斬奸佞,都是頂頂好的曲兒。」
不得不說,自己養的戲班子真是有點東西,不光精準揣測帝王心思編曲兒,順便還能夾帶點個人私貨。
殺負心漢、天不公、斬奸佞,一來排解帝王心中怨氣,二來暗示,不,幾乎是明示蘇嵐——你陛下您該清一清身邊奸佞啦!
「那就來一曲唐貴妃醉酒斬奸佞,」扮戲子嬌娥的帝王頷首而笑,「你走慢些,朕跟不得你步子。」
「不知譜曲的是那位大家,朕倒想同他討教一二功夫。」
「今日譜曲的是臨康屈玉竹屈老先生,舉人出身,昨日才剛至建安。」太監年邁,跟不太上快步行走超過他的青年步伐,只能被迫跟隨身後。
蘇嵐暗記下此人姓名。
「那倒是稀罕,譜曲做戲的大多鄉野閑漢,曲高和寡,朕與先生定能相談甚歡,你說我封他個什麼位子好?」
話語言談間,兩人已然行至百花梨春台,眾戲子已然恭候多時。
帝王扮相雍容華貴,發梢間碩大金色牡丹似墜難墜,流蘇順他臉頰垂在耳垂,玉蘿扇子半遮俏麗面容,雌雄難辨。
「哪位是編曲兒的,你喜歡幾品官位?朕封你個官噹噹。」
他慵懶聲音傳在眾人耳邊,迎在最前的白髮老人眼底流露出一絲失望。
自己國家的天子竟真是個酷愛奇技淫巧、不遵禮法的荒唐皇帝,怎不叫人徒留失望呢。
身份使然,屈玉竹拱手作拜,「回陛下,草民正是編曲人屈玉竹。」
「草民不要官位,只希望——」
帝王揮手叫其餘人散去,神色不耐打斷屈玉竹后話,「朕過會兒還要約劉家大公子斗蛐蛐逛青樓呢,你且快些教,有什麼想要的再同黃公公說就是了。」
「是。」屈玉竹垂眼道。
「此折可分三幕,講的是江湖出身唐氏為警示昏君入宮為妃,憑己智讓帝王痛改前非成就一段佳話的故事,這「唐貴妃醉酒斬奸佞」為全折高。潮,帝王知曉錯處無力剷除奸佞,故設宴讓貴妃醉酒舞劍將其斬殺,此幕唐貴妃扮者須有刀馬旦功底,與被遮眼的奸佞扮者扭打時揮劍而刺……」
「知道了知道了,」帝王小指掏了掏耳朵,「朕是唐貴妃,這戲還差一個昏君和瞎眼奸佞。」
「現在在場的就你們兩個,扮昏君和姦佞人選非你二者取誰?」
「你們都背過去不許看,」帝王想起什麼一拍手,隨手扯了兩張紙團,「不如抽籤決定。」
「這兩個紙團一個寫了字,一個沒寫字,誰若抽到留朕墨寶的紙團就演那昏君。黃公公,這人是你請來的,你先抽。」
黃公公自無不應,拆開自己的紙團后赫然是空的,故而任由蘇嵐拆了箱子里的黑布給他扮上奸佞丑角裝,老老實實被青年引著坐在檯子上面的座椅。
今上是個戲瘋子,愛戲如命,從他堂堂皇帝居然敢女裝上足以看出他是多麼投入——
「哈!」
被遮了眼睛扮瞎眼奸佞的黃公公聽得一聲掐著嗓子的嬌哼,旋即有劍風劃過。
下意識低頭的黃公公只覺得腦門發涼,「嗖」的一聲后自己的太監帽子就被砸飛在地上發出輕微響聲,削鐵如泥的寶劍居然貼著他的頭皮飛過了。
黃公公:?
慌忙掀開眼罩,只見帝王臉色酡紅,醉了酒步伐不穩,提劍就踉踉蹌蹌往他這邊來了。
簡稱,喝酒上頭。
有的人喝酒會大睡不醒,有的人喝酒會醜態百出,而暴君第一次醉酒——具體表現為演摺子上頭分不清戲里戲外,把自己當作是唐貴妃提著真寶劍就亂砍一通。
黃公公嚇到魂飛魄散,抱頭鼠竄。
屈老打開了蘇嵐抽籤用的紙團。
暴君方才寫了兩個抽籤紙團,一張是空的,另一張——
還是空的。
「我真是幽國的長公主蘇筱月,快快送我去見皇弟!」
宮門外女子泫然若泣,可守宮門的甲士是那樣冷酷無情,交叉的刀戟死死攔住渾身髒兮兮的落魄女子。
「你這婦人簡直胡言亂語!我幽國長公主早就被周國皇帝給害死了,又怎麼可能歸來出現在此處?看你是個婦道人家,我不與你計較——莫要逼我等把你打出去!」
長公主也難以闡明此時狀態。
是了,她已然被心上人活生生弔死在周國的城牆上,魂魄自身體飄出竟漸漸凝固成實體,赫然是自己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
蘇筱月本名許筱月,是周國一介山野醫女,她曾救下被叛軍刺殺重傷的周國君周斯年,並不可自拔愛上了這個英俊瀟洒貴公子。
當時中毒雙眼覆著眼紗的周斯年被手下接走前曾給她一枚玉佩作為憑證,可惜周斯年走後幽國的亂匪就血洗了許家,周國官府又給許家扣上勾結敵國名頭,許筱月不得已隱姓埋名、背井離鄉前往幽國謀生,一介孤女竟淪落為下賤戲子。
那枚定情玉佩,自然而然也在許筱月逃難途中丟失了。
許筱月本來把年少的慕艾深深藏在心底,但沒想到她在做長公主時又遇見那個讓她一見鍾情的男人——周斯年。
許多年過去了,周斯年還是那般英俊逼人,如上好的玉石發著泠泠光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高感看起來那般落寞。
她不抱希望的試探於他,他竟然笑著對她回應。
他與她花前月下,說盡情人言語,逛了幽國最好的花燈,一國之君為了她竟然也能換上戲子裝扮與她舞了一折霸王別姬。
兩人理所應當的廝混在一起,許筱月捧著自己一顆真心,放棄身份地位,懷著他的孩子孤注一擲前往周國——她相信,義弟一定會支持她勇敢追求自己愛情的。
但許筱月萬萬沒有想到,周斯年從始到終都沒有愛過她,只不過是利用她的長公主身份叩開幽國大門,若非幽國的守城將軍反應及時,此刻的幽國都城定然已被攻破。
更讓許筱月悲憤的,是另一個女人居然撿了本屬於她的定情玉佩,偽裝做救命恩人成了周斯年貴妃,而懷子背棄一切的許筱月只不過是冷血帝王的一個無名無份的可笑玩物。
許筱月的心都要碎掉了。
而現在,幽國人也明明白白告訴她——幽國的長公主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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