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25章 第25章

褚顯真的髮髻散開了,金簪玉穗懸挂在一頭亂髮間,牽扯她的頭皮,干擾她的視線。

她只能將障扇當作暫時的兵刃,和來勢洶洶的叛軍對峙,一壁回頭對薛令徽道:「護送陛下和夫人們撤入配殿,設法派人通知相輔和諸將軍。」

遠有□□,近有伏兵,她們腹部受敵,撤退艱辛。

蘇星回這一方湧來了比之更多的叛軍。他們穿的是神策軍的甲胄,但臂上綁戴著紅巾,氣勢兇狠,殺招毒辣,像瘋狗一樣前仆後繼,見人就殺。

蘇星回佔據高地的優勢,忍著腿疼和傷痛,上劈下刺,誓要把這幫狗.日的叛賊死堵在懸徑上。

她被逼到了楊柳陰陰的壁角,借力躍起,踹倒一人,再兔起鶻落,幾劍刺死了欺到身前的三名甲衛。

但在高地上,最致命的缺陷是只能死守,無法突圍。

薛令徽幾人護駕轉移,四面八方湧來叛軍,她們全被困住。只有裕安公主由一名會武的都督夫人護持,帶著零星幾個神策軍漸漸拼殺出了一條退路。

可暫時棲身的配殿索性不遠,在援軍趕到之前,她們最好就是躲去那裡。

狼狽走奔的女帝震怒不已,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命令所剩無幾的禁衛,「務必活捉叛首,朕要親審。」

這裡多是女流之輩,其中大半還不會武,兩方實力相當懸殊。叛軍真的精賊,選在這樣的天賜良機,把她們當成活靶子,只為殺死女帝。

蘇星回等人全靠毅力在撐,尤其蘇星回,她多年沒有活動筋骨,肌肉遲鈍僵硬,被砍得神思麻木。裙子黏糊糊貼在腿上,劍柄上血流如注,滑膩得拿不住。她腹背受敵,左右招架,後背和肩膀早就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就在她乘隙喘了口氣的功夫,一支利箭又扎進肩頭,疼得她一陣恍惚,又險被迎頭一刀削掉腦袋。還好她的武藝沒有完全荒廢,驚險地避開殺招,再反挽一劍,結果了對方性命。

餘霞退盡,暮雲壓來,再過片刻,天色將晚,那時再等不來救援,她們面對的將是毫無反擊之力的屠戮。殺光了眼前的人,蘇星回虛脫地拄著劍,癱靠在一顆粗壯的楊柳樹上。

想著自己要以一當十,她苦笑出聲。她有救駕之功了。但如果這就是救駕之功,怕是自己沒命享。

神策軍接近帝王,守衛紫微城腹地,他們直屬帝王,身份便於行事。如此看來,軍中早就暗通款曲,買通了將領。

涉及到宮禁要地,部署又如斯嚴密,軍中竟無人任何察覺,實在細思恐極。

蘇星回咬牙拔了箭,提起一口氣,和裕安公主等人匯合,掩護眾人退入配殿。

殿門閉合,兩方的刀劍聲暫時被隔絕在外。

她們這群拼殺的女眷之中有人受了傷,有人死去,還有人半死不活。年輕的娘子們哪曾見過這等場面,她們衣裙凌亂,髮髻鬆散,有的人還跑掉了鞋,惶惶無助地瑟縮一隅。

她們惶懼刀劍的無情,掩著袖襟嗚咽低泣。幾位夫人則面面相覷,神色凝重。她們見多識廣,已經意識到形勢的不容樂觀。

誰能想到,神策軍竟敢外相勾結,刺君造反。顯而易見,幕後主謀定是好謀善斷,他不僅有智有勇,還會攻心。此時他氣定神閑地隱身幕後,就已經擾亂了她們的人心。

饒是手握生殺大權見慣了生死的女帝,也驚魂不定地坐在榻上,緊握著裕安公主的手。她不可抑制地顫慄,指甲掐破了裕安公主的手掌。

裕安公主臉上也濺上了血,還要故作鎮定道:「阿娘不必擔憂,兒臣會護您周全。」

女帝搖動蒼首,極目望著殿門。憤懣,不安,震怒,各種情緒交雜在這張已不年輕的臉上,呈現出力不從心的蒼老之態。

「左右千牛衛為何不見?今日誰在上值統兵?」褚顯真連問內侍數聲,無人回應。

左右千牛衛隸屬十六衛,是皇帝近衛。此時竟不見一人。

眼前情形比她們想象得更為複雜嚴峻。

蘇星回喉嚨里火辣辣地發疼,全是腥澀味。她的衣裳爛成幾片,身體無數刀口劍傷,還有斷箭的木屑留在肉里。河內郡夫人幾次想為她清理傷勢,都無從下手,不禁掖袖飲泣。

她安撫住了河內郡夫人,緊皺雙眉道:「不用問了。宮中早就滲透,不難猜測,嘩變前就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清理了乾淨。現在十六衛是敵是友,誰能辨別。」

大殿寂然一片。

女帝眸光微沉,似在思量。

一個夫人拌腳道:「瘋了,瘋了,這裡全是節度使、都督府的妻女,誰敢與偌大個朝廷作對。」

「哭也沒用。箭雨從後山射出,山前的相輔們應該察覺了異端,此時還未趕來,想必這波叛賊數量驚人。」說話的是一個用帔帶束緊了大袖的年輕夫人。身上也沾了血,但衣裙完整,形容也相當從容。

她是山南西道節度使的夫人,年芳二十五。她的見解一針見血,不無道理。

耳聞砍殺聲越來越近,叛軍大概已經攻了上來。所剩無幾的神策軍抵擋艱難,兩扇殿門在攻勢下搖搖欲墜。

殿中女眷絕望地望著不堪重負的門窗,有的捧面哭泣,有的咬著手竭力抑制恐懼。

「援軍還沒有到嗎?」

「我們是不是就只能死在這裡了。」

要不了多久,叛軍的主力就會全部殺到這裡。她們的頑抗還能堅持到援軍嗎?

山南西道節度使夫人不愧是將門出身,她挺身站出來,「陛下稍安,臣妾這就殺出去,拖到來援。」

蘇星回身上劇痛無比,也道:「叛賊布局相當周密,我等措手不及,暫居下風,眼前也唯有拚死一戰,守住此地,護衛陛下的安危。妾願與夫人共進退。」

褚顯真也彷彿受到鼓舞,緊攥手中繳獲的鐵劍。

「你是……」女帝不是疑問,而是竭力在想,什麼地方見過她。

蘇星回將劍尖朝下,跪地拜道:「妾是邢國烈公之孫,前歸義軍節度使之外孫,蘇星回。」

蘇星回拿出這層身份,果然讓女帝長舒一口氣。但殿外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已不容延誤戰機。蘇星回提起劍,就要和山南西道節度使夫人攻出去。

「十九娘,你、你……」河內郡夫人扯住她殘破的衣袖,蘇星迴轉眸定睛。

於公,她自是著眼大局,但於私,她不願外甥女置身險境。河內郡夫人眼中含淚,嘴唇哆嗦,腹中的千言萬語,一句話也講不出口。

「不要擔心,會沒事的。」蘇星回看著舅娘,更堅定了決心。不為女帝赴湯蹈火,她也不能讓逆賊踏足半步,讓所愛之人損傷半分。

她扯出袖子,義無反顧地奔向外面。殿門開啟的一刻,洪流過閘般,掀天揭地的叛軍傾壓而至。他們就如翻湧起數丈的滄瀾海水,眨眼瞑睫的瞬間,淹沒了蘇星回纖瘦的身影。

從遠山俯瞰這片亂土,溫泉宮正被盛大的火勢充斥,衝天而起的火光中,兩支人馬在浴血廝殺。

叛軍分為數路,各自目標明確,其中一路在事發時就包圍了正殿和配殿。他們賊喊捉賊,以保護為名試圖控制女眷,從而達到要挾朝臣,逼迫朝臣就範的目的。但他們的陰謀很快被奉命巡視的北衙六軍識破,兩方當即交了手。

人數稀少的北衙六軍和他們苦戰多時,直到大批援軍趕到,叛軍不得不捨棄了這條路。

但他們在沿路後撤時,惡意放了好幾把火,把金碧輝煌的樓宇點燃了。地陷樓塌,不少人埋了進去。

內侍省官員叫苦連天,他們在騷亂中被殃及,灰頭土臉,渾身傷勢,不僅要去救助埋在樓里的傷員,還要組織宮人撲救大火,簡直兩頭難顧。

周策安武力低微,身上也負了傷。他和尚書令召集朝臣聚集在大殿,分工善後。

他幫著醫師給神策軍中的中戶軍包紮傷口。這名將士身中十刀,肋骨斷裂,在戰鬥中昏厥,一度以為他死定了,可他撐著一口氣爬到這裡,請求增派援軍,才真正昏過去。

直到傷口疼醒了他,身體虛弱,思緒卻異常的清明,「周相公,快,救駕。神策軍出了叛逆,聖人身邊只有女眷,其中就有您的夫人,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她們,傷勢都不輕。」

周策安和褚顯真的結合,盡人皆知。

但他卻一心擔心蘇星回。此刻她也在聖人身邊,生死未卜。縱然她武藝奇高,毅力卓絕,但終究只是凡人之軀。

周策安俊容泛白,微微含笑,仍舊持重穩妥。傷口包紮完畢,他細心地為他穿上外衣,「不義之師,今夜必敗無疑。你無需擔心,裴相公早已察覺怪異,端掉了後山潛藏的一批伏兵,此刻他已經率兵支援大將軍等人。」

他從山前殺到了正殿,親自衝鋒陷陣,會把逆賊的腦袋擰下來。

正如周策安所言,裴彥麟調度有方,帶領數百人一刻不停地沖向屹立高地的那間配殿。

他所領的左右衛和左右驍衛都是年富力強的精銳,他讓他們加快速度,在天徹底擦黑前捉拿叛首,救援聖駕。疲鈍不已的他不肯拖累進度,落在後面消滅餘孽,掃清退路。

路上的血蜿蜒而下,遍地的屍首中不時冒出一兩具宮女的屍體,死狀觸目驚心。

裴彥麟被這些綵衣粉骨牽動心緒,握住三尺青鋒的手指在痙攣寒顫。他揮劍殺了不知多少人,都是一劍封喉,血不至於這般嚇人。

而在這場惡戰中,多數是手無寸鐵的女子。

蘇星回……

蘇星回,你不能死。

裴彥麟心中生悔。

他萬不該答應她,讓她以身犯險。

他試圖擦去劍刃上的殘血,投入到下一場戰鬥,突然感到天暈地轉。他喉嚨里劇咳一聲,無力地跪倒在山石旁,咳出一縷血來。

「裴相公——」近衛扶住他,發現他的深色窄衫被血浸泡出濃色,他的劍鋒早就卷刃遲鈍,竟一聲不響地殺到了此地。

近衛肅然起敬,也擔心他的傷勢過重,會有性命之危,「大將軍和將軍他們會清理餘孽,裴相公還是回主殿先處理傷勢。」

實在是兵力不足,遠水又難救近火,否則也輪不到幾位相輔將軍動手。

「我沒有受傷,不用管我。」方才是急火攻心,他衣上其實是叛軍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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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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