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十五歲……今年是甘露元年,過完這個春天,你就正式滿十五了。」裴彥麟輕聲嘆息。
看著長子,感慨萬千。
他牙牙學語,他蹣跚學步,叫第一聲爹娘,換第一顆乳牙……依稀還是昨日的情形,轉眼便長成了俊秀少年。
裴彥麟頷首走下石階,「為父在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見過太多的……」那會兒他在做什麼呢?
二聖臨朝,興起科舉,世家子弟頗受勖勵。他也是參加貢舉的生徒中的一員。
河東裴氏是關隴的衣冠緒餘,他和一眾子侄過早地承擔起光耀門楣的責任。總總算來,會說話開始他就在伏案讀書寫字了,沒有一刻是屬於自己的時光。
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他們的爛漫,天真和無邪,是讓他常常心生艷羨的所在。反而是自己一眼就望到頭的人生,沒有任何回憶的必要。
裴彥麟背著身體,沒留意到身後鶴年敬仰的目光。
在少年心目中,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宰相,只是一個可敬可親的父親。
「鶴年,你想要什麼樣的生辰禮?」他問。
關於名利地位這種凝重的話題,裴彥麟還是選擇了保守,沒有繼續說下去。
「每年生辰阿耶都會給兒一顆紅蛋,一碗槐葉冷淘。兒別無他求,還是想吃紅蛋和槐葉冷淘。」裴鶴年想了想,他什麼都能得到,卻還是最想要這個。
「鶴年,槐葉冷淘是你阿娘做給你的。你不知道嗎?」
裴彥麟睇向長子,在他眼裡看到了驚訝。
「我阿娘她。」裴鶴年也的確是才知道的。
他微訝,又驚喜,「她沒有真正忘記過我們,對嗎,阿耶?」
「是,她沒有離開過。如果她想走,不會回來。」
最後一句裴彥麟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微風拂擺著他的袍袖,他咳嗽了一聲,邁上回主院的小道。鶴年沒有離開,還一直跟著。
「鶴年,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會去做什麼呢?教書育人的先生,自給自足的獵人,還是泛舟江南的遊子?」裴彥麟突然問他。
「我是阿耶的兒子。」
少年毫無疑問地回答,不肯作任何假設。
裴彥麟望見了開在月下的一簇蘭花。
悄然無聲地笑了。
…
層帷虛掩,隔開了初晨的一豆燈焰。蘇星回顰著眉,將剛飲下的水又乾淨吐了出來。
回京的路上到底還是崩裂了傷口,沒有及時察覺,風邪感染了。早上裴彥麟父子走之前也還好好的,後來一下疼醒過來,她忍著沒叫蘭楫她們。
天將亮的時候,疼就鑽到了骨頭的縫隙里,已經痛到喝不下一口水。
鐘太醫又被急急匆匆請來,診脈下方子,親自為她施了一次針。女醫也隨行而來,嫻熟地重新固定了患處。
河內郡夫人乘著車從別館趕了來。她也幫不上忙,掖著帕子在床邊抹淚,「不要忍著了,哭出來倒還好些。」
施過針,蘇星回感覺好多了,「已經不怎麼疼了。」
「蘇十九,你出息得很吶。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敢跟著車回來。」
她弟弟蘇平芝坐在卧房外頭,翻了好幾個白眼,一整個無語。
他把張媼也一起帶了過來。
張媼擦著蘇星回額頭上的汗。她還在擔心娘子莽撞行事,會鬧得阿郎沒有顏面,來的路上長吁短嘆。萬萬沒想到,是這種情形。
沒有親眼見到,他們哪裡知道情勢所逼,要求生的人,意志是不能估量的。
蘇星回身上一點力氣也無,很平靜地躺著。
隔著一道門,一道幔幃,蘇平芝竟也難得的沒吵她了。坐了會兒,他起身離開。
王瑩抱了念奴過來。念奴雖然年幼還不知事,卻也看得出母親不舒服。
她的小臉雪白,「阿娘是不是很疼?」
蘇星回精力懈怠,還是握了握她胖乎乎的小手,「是啊,不如給阿娘吹吹,或許就不疼了。」
念奴真的捧起她的手,很輕地吹了一口氣。
河內郡夫人被逗笑了,彎腰抱過她,「念奴是嗎?舅祖母跟你到外面玩,讓你阿娘休息了好不好?」
小丫頭乖順。老人貼著她小臉親昵,又回頭交代一句,「我帶念奴出去了,你好生養神吧。」
婢女褰起幔幃,蘇醒回看她艱難地抱起念奴,出了房門。
蘭楫送她們出去,回來笑吟吟地把一盞金鴨香爐擱向條案。
百合香的香餅自爐腹之中飄散,蘇星回終於感到了綿密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