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42章 第42章

「誰和你說的?」裴彥麟震駭不已。

蘇星回從他胸前離開,「裕安公主親口告訴我的。她確信無誤。」

裴彥麟小心翼翼看了眼門。門窗閉著,光線昏暗。被撞到的胸口還有些發疼,他一隻手攏著蘇星回走向裡間。

卧寢里漆黑,找到火折,他親手點上纏枝銀燈。

一簇火光升起,躍入兩人的眼瞳。蘇星回緊張地望著他,「三郎。」

「為何她要跟你說起這些?」這是裴彥麟想不明白的地方,「聖人多日不曾召見過三王,昨日公主請旨開設齋宴……為人子女,為母祈願是人之常情。但貴為公主,不參與朝務,沒道理迴避。」

以裴彥麟對政治的洞察程度,應該不難猜到,這其中估計另有隱情。

如果不是裕安親口說,蘇星回也根本不會將她和爭嫡聯繫起來。畢竟在這之前,於外人眼中,裕安公主僅是一位深受帝寵、坐擁財富的天之驕女,從未插手決策過任何朝務,和儲位隔著天塹。

「如果說……我也是做一個假設。」蘇星回目光閃爍,「有沒有可能,她意在青宮?」

裴彥麟看過來,和她雙目相對。

視線若有所思地在她面上停留,緊接著喉嚨里發出了一聲輕笑。

蘇星回尷尬地笑了笑,「你也不信的吧。其實我也不怎麼信。」

最後一句,更像囈語。

有一瞬間她也覺得,裕安的妄想出現在夢裡,或許更合理。

蘇星回微微失神,忽聽他道:「不無可能。溫泉宮嘩變,公主臨危不懼,絕非是等閑之人。」

裴彥麟讚賞了裕安的能力。沉穩而閑適地走了過來,朝蘇星回低頭。

陰影落在蘇星回半邊臉頰,他將她的驚慌和無措收進了眼底,「所以,公主向你許諾了什麼?」

蘇星回怔然,「你怎麼……」看出來的。

在看到裴彥麟得逞的笑,她才後知後覺地噤了聲,不敢置通道:「裴彥麟,你竟敢誆我話。」

她攥拳捶向他的胸口,被裴彥麟一把捏住。他「噗嗤」一笑,「蘇星回,該有點長勁了。內禁是替聖人辦差的地方,沒人會時時提醒你,要是辦砸了事,誰能救你。」

他無奈嘆息。

「我知道。我只是對你不設防罷了。」蘇星回狡辯著收回手。

她道:「公主沒有允諾過我,可我沒來由地想信任她。她的提議,對我而言很誘.人,因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出路了。」

溫泉宮之亂后,公主事事都親歷親為,善後事宜處理得井井有條,滴水不漏,廣受讚譽。裴彥麟身在其中,大有感觸。

但當初不曾往那上頭想,此時此刻聯繫起來,未免不叫人驚奇。

他心下思索著蘇星回的話,抬手扶在她後背。

「你可知道我要去什麼地方?」裴彥麟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朝中有人密奏告劾范陽盧氏,淮南道按察使豆盧騂有窩藏主謀的嫌疑。聖人命我親自前往淮南道,推鞫豆盧騂。」

蘇星回驀地驚住,「豆盧騂正是寧平縣主生父的同母弟。因他是公主姻親,不涉政務,聖人才委以監察的重任。」

此事可能讓聖人起了疑心,懷疑公主表面安分守己,實則背地暗涉朝堂,結黨營私。難怪離開時公主神色不安,想必是知道了此事。

蘇星回張了張口。不知裴彥麟在想什麼,對著銀燈默默出神。

她很想勸他脫離吳王,可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

裴彥麟為吳王蹉跎了近半生,不只有血緣親情,還有利益牽扯,那些東西一時半會無法算清。如果他突然抽身,反而要惹人猜疑,甚至失去裴家的助力,成為眾矢之的。

在這個黨羽相爭的朝堂,沒有世家和朋黨作後盾,他會比現在更加如履薄冰。

這也是她猶疑不定,無法答應裕安公主的緣故。

蘇星回握了握手心。雖說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還是暗自鬆了口氣。

裴彥麟在琉璃長榻躺了下來,她挨著榻沿坐過去,「什麼時候動身?」

「天亮就走。」

他觀望屋頂片刻,見她容色平靜,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裴彥麟歪了歪頭,把她揉進懷裡,親吻她的眉眼,「我讓謝榮留在你身邊。他武藝高超,應變靈活,是個不錯的助力。」

「不,我進了宮,他留在我身邊毫無用武之地。」蘇星回急得撐起上身,捧著他的臉哽咽道,「你帶他走,我求求你,哪怕只是讓他送信也可以。」

她的心病始終懸在那,也懸在他心裡。

幾次他都想不顧一切的拋開所有,和她廝守餘生。甚至他嘗試戒掉五石散,遠離羽士。可沒有辦法,洪侃是聖人的眼線,他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在第一時間傳到聖人的耳里。

「好。那你不要哭。」他吻過她的鼻尖,她的嘴唇,往她耳朵里呼著熱氣。

蘇星回破涕為笑,緊緊貼靠著他。裴彥麟吻乾眼淚,「不會有事,我很快就回來。」

「你擔心我被支走,吳王禁足會遭不測。其實不用擔心,這樣的安排沒什麼不好。至少我很輕鬆。」

他撫摸她的脖頸,玉色勝雪,燈下一片明曜。

想到方才她欲言又止,似有肺腑之言。

他幾乎也想通了她的疑慮,俯向她的耳畔,「要我選那條路是不是?你沒說出口,也是考慮到我不可以走,是嗎?」

「嗯。」蘇星回熱淚盈眶,緊拽他的衣襟,「我沒有關係的。但我不要你成為眾矢之的。」

「去做你認為對的事,十九娘。你不能總為我傷神。」他道。

蘇星回反而更想哭了。

「阿翁生平為天下計,我認為對的事,是侍奉福澤萬民的明主。吳王若是關心民瘼,你就是為他肝腦塗地,我也不會有異議。但他畏縮不前,中庸軟弱,實在難堪大任。我也明白,你扶持吳王,不過是更屬意鉅鹿郡王……可這條路太難走了。」

難就難在裴彥麟出身世族,蒙受祖蔭,裴家能把他送到如今的地位,也能讓他粉身碎骨。裴家能者輩出,沒有他還有另一個選擇,他不可能能像聖人全力支持的周策安,可以心無旁騖地施展拳腳。

「三郎,你讓我如何是好……」

裴彥麟安撫她良久,又沉思良久。直到暮色籠入中庭,燭火更為明亮。

她的眼淚被吻干,唇也被堵上。

蘇星回捨不得虛擲光陰,安靜地回應。繞在他身後的右手撫到肩后,指尖一筆一筆地划動。

「在我背上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寫了什麼?」

裴彥麟挨著她的嘴角,滾燙的手掌托在她瘦弱的背上。

「你猜。」蘇星回渾身酸軟無力。

「我猜是八個字。」

裴彥麟貼向她的耳朵,只見蘇星回點頭。

他咂摸了一番,又思忖了一時后,微哂道:「可行。」

蘇星回含淚點著頭,再次用力撞在了他胸口。裴彥麟痛哼不已,她不管不顧,只和他親密無間地相擁。

裴彥麟離開神都的第八日,石榴花初萌,延遲到三月的春闈放出皇榜,同月底,掖庭宮再進一批宮官。

鳳闕西門大開的當日,殘陽照耀著洛水,廣闊的宮道上近百架彩車魚貫而馳,兩岸的高樓飛閣站滿了洒脫不羈的紅男綠女。是豪俊遊俠駐足,詩人高和截句,「三曲」教坊伎的調.笑聲。

對那些去了高牆裡的女子,外人總是充滿無限遐思。十三歲掌制誥的御前紅人薛令徽,平步青雲的儲顯真都是他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而今又多了一個蘇星回。

從權臣髮妻到和離求去,到溫泉宮救駕,她的事迹甚囂塵上,好壞參半,傳遍了神都。

蘇星回在天津橋顯聽自己的名姓時,驚異到怕被人認出,而狼狽地乘車離去。

她顧慮,私下問長子裴鶴年,「阿娘是不是笨,放著誥命不做,去做別人的家婢。」

朝氣蓬勃的少年道:「阿娘所行之路,即是光耀祖禰。」

四月入夏,朝廷降詔,撫恤宮亂枉死的無辜,恩賞護駕的有功之臣。

聖人以蘇星回功不可沒為由,另賜諭旨一道,特遣紅衣中官架起一支規格極高的彩仗,在這日下午出宮宣詔。

彼時已近黃昏,杏花飛謝,漫天的霞光鋪在洛水水面。

沿途的行人都親眼所見,足有三十人的彩仗從鳳闕駛出來。駢馬駕起一輛儀輿,輿蓋四角懸挂鎏金銀香囊,車蓋四沿遍綴著流蘇羽毛,平穩地行駛在神都的坊道,撒下轔轔的車聲。

身穿綺羅,發戴釵環的宮娥手持障扇和珠傘。成對的紅紗絹燈,成雙的紫金雲紋提爐成雙,簇擁著華美的儀輿湧入這間逼仄簡陋的小院。

紅衣中官手捧鳳紙,向院子里跪迎的主僕宣讀了聖意。

中官讀畢,收起冊文。

蘇星回無視弟弟震驚的眼神,平靜地跪謝了恩典。

她自己又如何不震驚。想過百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盼來的諭旨會是一道冊授。

褒贈她為二品昭媛,賜儀輿入宮。另賜還邢國烈公的舊宅,以示浩蕩皇恩。

「昭媛,這就隨奴登車進宮吧。」中官弓腰朝她行禮,恭請她升坐入輿,回宮謝旨。

地上的蘇平芝早已面無人色,元氏好不容易才將他扶起。他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我我好像聽錯了。昭媛,那不是嬪妃的品位。」

中官微微笑著,「恭賀郎君,聖人赦宥蘇家,賜還了宅第,郎君這就準備家去吧。」

饒是蘇平芝平日里巧舌如簧,這會兒也訥訥無言了,只是望著他阿姊,沒了主意。

蘇星回道:「請容我和家人說幾句話吧。」

「我等就在外面恭候。」中官也通情理,領著宮人退出小院。

蘇平芝都還沒理出頭緒,撓著腦門支吾著,「其實住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呃……雖然房子小了點,吃的差了點,出行麻煩了點。」

蘇星回聽得夠夠了,邊走邊道:「閉嘴吧,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進來把門關上,我有事和你交代。」

作者有話說:

八個字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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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字把夢華錄當背景音聽,快被池衙內笑出內傷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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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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